《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5、装死

　　“官府看得紧，案发现场进不去，听闻是高手作案。”林敛熙无奈道，“不然也不能查到现在都没点儿眉目。”

　　顾知攘问：“案发当夜，师姐没发现什么？”

　　林敛熙说：“没，程三薄想和叶儿成亲，但成亲就得去黎州，叶儿不愿意。那晚他拉着我劝了半宿，要不是青招坊倒了，没准他现在还焦头烂额着。”

　　也许是解释的话太多，她心里横生出一股担心被发现是掩饰之感，便打趣道：“怎么？你失踪的这段时日，是去帮衙门破案了？”

　　随即顾知攘轻笑出声，她侧过身子，见他朝白烛弹出一物，房间恢复成乌灯黑火，毫无因由，她忽然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屋子里。

　　“师姐，你说他一口气杀五人，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哪有什么神不知鬼不觉，”林敛熙笑道，“我猜若非有人帮衬，就是查案的太笨。”

　　顾知攘也笑了，“鸨母要时常抛头露面招呼来客，消失一夜，坊中居然无人去找，奇怪。”

　　林敛熙不以为意，“不奇怪，鸨母有自己的相好，她脾气差，不喜欢人打扰。”

　　“原是如此。”顾知攘似有所悟，“还有一点我想不通。我潜入衙门翻过卷宗，除了吊在门边那个，内间的三个死者身上都没有捆绑的痕迹。屋门无锁，他们为何不逃出去？”

　　屋门不光没锁，还没有被人敲打，使力推拉的痕迹，所以在官差眼中，这点同样是个谜题。

　　“等衙门抓着人，你可以再潜进去问问。”

　　林敛熙意欲言尽于此，不料，顾知攘下句话让却她突然冒出层冷汗来。

　　“也许，根本就没有狗呢。狗咬狗，狗咬人，人咬狗，人咬人。”

　　这是离真相最近的答案！

　　林敛熙沉吟不语，压抑住自己的紧绷，隔着月色和他对望，少顷试探着问：“房中有狗脚印，怎会无狗？况且狗和人的齿痕不同，如果是人咬人，那他们口中应该有碎肉鲜血才对。”

　　她全神贯注，预备从顾知攘接下来所有的动作中，推测他到底还知道什么，可他却仅是伸了个懒腰道：“师姐说的是。”没再多做其他反应。

　　知进退，懂分寸，不得不说，他很聪明。

　　房内无人说话，很快两人的呼吸都放平缓了些，就在林敛熙以为他已经入梦的时候，他忽然问：“拿到卖身契后，师姐会走吗？”

　　“你可愿意让我留下？”她反问道。

　　顾知攘想也不想，飞快回答：“自当愿意！”

　　“那就不走，我喜欢这个院子。”林敛熙将手臂垫在头下，轻叹一声，“只是顾二夫人要来生事，有些美中不足。”

　　似乎是怕她反悔，顾知攘认真又迫不及待道：“师姐放心，在了却此事之前，我会保护好师姐的。”

　　林敛熙噗嗤一声笑了，“好啊。”

　　次日一早，天将明。

　　卯时二刻，林敛熙准时睁眼，因为习惯早起，一到点儿就睡意全无。

　　房间里黑漆漆的，她睁开眼适应了少焉，觉出顾知攘还没醒，便不声不响去外间更衣洗漱，收拾干净昨夜狼藉，到东厨淘米煮饭。

　　水米下锅，将一把算得上新鲜的绿叶菜洗净切碎，在锅内开出米花时倒进去，加少量盐与猪油再煨一会儿，掀开锅盖，满院都能闻见暖烘烘的香气。

　　东厨食材极少，煮粥间隙，她翻了半天只找到一篮鸡蛋，几根黄瓜，于是一个炒一个拍，刚好弄出两个人的分量，端进堂中。

　　天已经亮了，卧房里，顾知攘好像还没醒。

　　林敛熙轻擦了下鼻尖往卧房走，离卧房越近，一股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味道就越浓烈。

　　“顾知攘？”她有些疑纳闷，敲了敲门，“吃饭了。”

　　没听见应答，她又喊了一遍：“顾知攘！”

　　房内依旧没有回音。

　　坏了，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一把推开房门，扇骨木的味道，犹如铺天盖地沾满灰尘的飞蛾朝她袭来，直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用手捂住口鼻，快步走到屏风后，地上的被褥已然不见。往床上看，顾知攘仅着凌乱的中衣，软趴趴地平躺着，半条手臂无力的搭在床沿外，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顾知攘——”

　　林敛熙顿时慌乱不堪，脑海里全然是一阵空白，心脏却跳的极快，她快跑到床前，半蹲着抓住那只冰凉的手，望向顾知攘的脸，几乎怛然失色。

　　他虽天生面色苍白近乎皎月，他虽身长八尺，身子单薄有弱不禁风之态，他虽体质弱，身子虚，每日只有几个时辰如常人一般活蹦乱跳，但林敛熙与他相识多年，未有一次见过他变成这样。

　　面上不见一丝血气，嘴唇发白，眼神朦胧空洞，仿若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你，你，这是怎么了……”

　　林敛熙喉咙不住发颤，问出这一句都废了极大的力气，昨夜她睡得浅，除了猫叫，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更何况今早起来时见顾知攘还是好好的，她实在是百思不解。

　　顾知攘气若游丝道：“师姐，我动不了。”

　　他试图挪动那只被林敛熙握过的手，但没抬起多少就落了下来，跟着胸腔也震动几下，带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林敛熙赶忙将他的手塞回薄被里，倒了杯水，给他喂了些，“好点了吗？”

　　“嗯。”顾知攘缓缓眨眼，“多谢……”

　　林敛熙随即打断他，“别多说话，你等着，我去叫大夫来。”

　　”别走。”顾知攘连忙叫住她，“一会儿顾府的人见状直接杀了我，难道师姐要给我陪葬不成？”

　　他还有心情说笑，看来病的不重。

　　林敛熙便平和许多问：“怎么回事？”

　　顾知攘道：“昨夜下毒……得给他们个交代，师姐莫要担心我，针刺辅药，只是看着难受，实则无事。”

　　无事就好，林敛熙点点头，瞟了他一眼，心道他病成这样，模样还愈发标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去外间盛了稀粥，一勺勺给他喂下半碗。

　　“适才没问，房间里扇骨木的味儿是哪里来的？”

　　顾知攘抬眼瞟向床尾，“熏香。”

　　她彻底松了一口气，“那就行，一会儿要我如何？”

　　“就像现在，”顾知攘凝视着她，慢慢说道，“……心疼我。”

　　林敛熙条件反射般扭过头，背过身子没说话，片刻后才毫无底气的反驳，“谁心疼你了。”

　　顾知攘笑意加深，神情颇有些恃病而骄的意思，看她的眼神也没往日那样收敛，仿佛整个眼珠都黏在了这个小师姐的身上。

　　“不如师姐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儿也好有力气照顾我啊。”

　　被他提醒，林敛熙反应过来。若昨晚他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拖得越晚，‘凶手’可能就逃得越远，而尸体被处理掉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顾府的人随时有可能出现。

　　“嗯。”她低声应下，往杯中添了些水，搁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随后快速去外间吃完早饭，将桌椅碗筷收拾好，等在廊下。

　　一盏茶后，院门外寂然的小巷有了动静，林敛熙屏息细听，听出那脚步声里的来势汹汹，越来越近，遂提起一口气，快走进卧房，扑倒在顾知攘床前。

　　再是垂眸抬眼，一串泪来不及蓄起，便从她眼眶中落下，直坠到他手心里。

　　“师姐！”顾知攘一时失神，连院门被踹开的动静都忽略过去，甚至全然忘记当下处境，妄想从榻上爬起，去擦她泪，然而却因四肢无力重蹈覆辙，手将将抬起就摔回了床沿上。

　　歪打正着，这一幕恰好被闯进来的二管事看在眼里。

　　同时，宛如时间静止，所有人都停了一瞬。

　　林敛熙自是在恼顾知攘刚才那声师姐，顾知攘被她瞪了一眼，心里多少也有点虚，所幸二管事的注意力在别处，根本没发现二人刹那间的不对劲儿。

　　他在困惑，顾知攘为什么还活着？

　　药量足，花钱买的女子本事大，昨夜的对话，房里的声响，一切一切居然都没有抵过大少爷比门口青砖还硬的命，愣是让他留下了一口气。

　　假使昨晚料到这一层，等二人折腾到精疲力尽睡下后，直接拿把刀砍了这晦气东西就好了。

　　二管事咬咬牙，疾步走到刚好能看清顾知攘脸色的位置，然后面上的不悦缓和些，后退两步对着林敛熙说：“去给少爷叫大夫。”

　　“别……”顾知攘翻手握在林敛熙手上，吊着一口气说道，“熙儿与我，情谊深厚，我实在不愿意她离开我半步……”

　　林敛熙连连点头，口中喊着“少爷”，直接埋在了他的胸口上，双肩颤的更厉害了。

　　没办法，二管事回头朝他带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约莫两刻钟后，小厮领着瞎眼大夫不紧不慢走入房中。

　　“敢问是给何人瞧病？”大夫一进门便问。

　　林敛熙拭泪起身，上前扶住他，“是我家少爷。”

　　“好好好，那便不用悬腕了。”大夫坐稳，摸索着从药箱中精准找出脉枕，垫在顾知攘手下，接着将右手搭在上面，左手摸了摸所剩无几的胡须，凝神沉思。

　　片刻后，他语气沉重悠悠摇头，“少爷中气不足，又寅吃卯粮，精力耗尽……只能先开几服药温补着，切勿再如此操劳。”

　　顾知攘急切的问：“要吃多久？”

　　“至少半年。”大夫笑了声，“少爷不必着急，身体要紧。”

　　“若是想要……”顾知攘没说的太清楚，但看大夫的表情，应该是听懂了。

　　大夫将脉枕放回药箱中，肃然道：“那便只有一条死路了。”

　　顾知攘颇为惋惜的叹了声气，“多谢先生。”

　　接着，小厮引离大夫，跟他去拿药。

　　二管事留下无用，掂量着直接走未免太过可疑，便借口二夫人见院里多了口人，派他来补些月银，放下袋碎银就走。

　　少焉，院子里重新恢复清净，林敛熙却不着急，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才踱步回卧房中。

　　“你什么时候能好？”

　　“再过半个时辰。”顾知攘说完，突然一改之前的羸弱，不正经地问，“师姐，你怎么不过来？”

　　林敛熙反而往门边走了几步，“过去做什么？”

　　顾知攘戏谑道：“师姐刚才一直在看我，我都看见了。”

　　“怎么？”林敛熙被拆穿，干脆抱着胳膊走到他面前，对着他凌乱的衣衫肆意一笑，“你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难道是给顾府的人看的？”

　　顾知攘脸腾的升起绯红，硬撑着问：“师姐可还喜欢。”

　　“浪涛美玉，名家书画，雕栏玉砌，悦目娱心的我都喜欢。”林敛熙俯下身，面纱一角落在他胸口上，缓缓说道，“自然，也喜欢你。”

　　“师姐！”

　　“好生躺着吧。”

　　林敛熙指尖点在他胸口上，往下轻轻一按，转头去打扫厢房，过了会儿顾知攘恢复正常，端了盆水前来一同干活。

　　余下半个白日，便是这样过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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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扇骨木一般指石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