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34、棋子

　　茶摊周遭的烛火同时熄灭，摊上一众拳头乱挥，却是毫无章法，指不定落在了谁身上。

　　“哎呦……”

　　“疼死我了！”

　　少年虽处在漩涡中，但行动极为灵敏，没教人打中一下。假模假式喊了几嗓子，便嬉笑着往外退。

　　然而恰逢此时有人摸黑点上灯笼，原有黑暗作掩饰，现在无所遁形，少年心说不好，丁点儿不敢耽搁，顺着长街拔腿就跑。

　　“他在那儿！”书生捂着一个乌眼青朝少年的方向一指。

　　“打他！”魁梧商人捂着腰与书生沆瀣一气，带头追向少年处。

　　林敛熙躲在一处房顶上，看的直是眉开眼笑，但见少年往人少的地方跑后，心头一紧，暗道真是不聪明，往人多处跑还有路人能替他挡着点儿，给他争取时间，往人少处跑，这不且等着挨打呢吗。

　　不过，好在他一开始跑的拼命，和身后追着他骂的拉开了一段距离，待他拐入暗巷喘气时，林敛熙飞身从房顶跃下，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前。

　　因辨不清来者何人，少年被她吓了一跳，后背紧贴着石墙不敢说话，小腿还情不自禁打了几下哆嗦。

　　“你你你你……劫财还是劫色！”少年伸出双手往自己身上胡乱摸了几下，“我没钱。”

　　刚才隔得远，林敛熙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现在倒是离得近了，可巷子又太暗。不得已，她右手挽袖捏起少年的下巴，仰起头，踮着脚凑近看他那双眼眸。

　　是黑色的。

　　看清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林敛熙放开他，退出一步远的距离，随口逗了他一句，“那就是有色了。”

　　“那是！不是我吹……”少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五官皱起，双臂交叠堆在胸口，腿倒是不抖了，“不是我吹，我体弱受不了重风，即便是姑娘强扭了我这颗水灵灵脆生生的瓜，也没法用，我看现在天色还早，姑娘去找下一颗一定来得及！”

　　“我是来得及，你怕是来不及了吧。”林敛熙从腰间抽出少年的扇子，朝巷口一指，追骂少年的一众刚好赶到，发现了他们。

　　“拿好你的扇子。”林敛熙往上一扔，少年伸出两只手胡乱超半空中抓，在握住扇子的一瞬被她揽住了腰侧。

　　“姑娘，我真不行！”他大喊。

　　林敛熙一手揽着少年，一手撑着巷中竹竿，借力跳到石墙上。

　　墙上狭窄，林敛熙说了声：“别乱动。”就如同扛米面袋子一样，一把将他牢牢扛在了肩上，快步朝前跑去。

　　少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她这么个瘦弱的姑娘扛着跑，脸上有些挂不住，恨自己不争气哀叹一声道：“不是，姑娘，我们本来在巷中，有暗处遮挡，跑起来不方便吗？为何要上墙，这不成了靶子……”

　　“少废话。”林敛熙飞身跳到一户小院的房顶上，踩着瓦片走了几步，便又是一纵身，落到了另一条暗巷中。

　　她放下少年，环视周遭环境，“身体不好又不会武，就别学人砸场子，此处安全了，你快回家吧。”

　　“谁叫他们说的话那么难听，稍稍有正义感的人听见都不会坐视不理！”少年抖开扇子，借着月光看清确实是自己丢的那一把后笑了，“姑娘原是捡到我的扇子，来归还的。”

　　“刚在茶摊上，你和被他们诋毁的那姑娘认识？缘何如此维护。”

　　“不认识。”

　　林敛熙莞尔，朝他微微躬身，一抱拳，朝着巷外走去。

　　几步路后，她隔着脸上的黑绸摸了摸自己的假伤，然后扯下黑绸换成了和林敛叶在乌篷船里时围着的那方黑纱。

　　少年收起扇子，化作一方醒木，轻轻拍打手心，立在原地没动，原以为来人是要杀他，没想到只是送回扇子，到底松了一口气。

　　饶是月色不懂月老心思，偏离几寸让石墙的阴影将林敛熙淹没，又有漂泊无依的云儿合谋，把此夜的月光完完全全据为己有。到她拐弯儿走远，少年心中都没能留下半分有关她的特殊之处。

　　天色渐渐阴沉，阴风自人脚底刮过，绕着圈往上吹。但林敛熙心情大好，还无意识地哼起了小曲儿，她一身夜行衣打扮，不便走大路回青招坊，便绕着弯儿走暗巷回去。

　　没走出多远，迎面有个抱剑的男人走来，林敛熙原是踩着明暗交界的那条线，见他走近，于是一脚迈入黑暗中。

　　两人走路皆未发出声响，像是在掂量对方有几斤几两重，具是屏息凝神。

　　察觉到对方武功不弱，且亦在观察自己，林敛熙双手交叉环在自己腰间，看似随心所欲，但右手已经握住了腰后软剑上。

　　话本里说，混江湖的看不顺眼也能打个昏天黑地，素不相识亦会提剑就砍，过去她觉得那都是写话本的人刻意夸大，但真处在这个环境时，却已然明白人真的是极易冲动。

　　如同她一想到刚才那少年就会弯起唇角一样。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那抱剑的男子与她擦肩而过，头顶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恰巧照亮了二人。

　　亦照亮了那把剑。

　　或许，那男人的脸普通到过目就忘，普通到和陇川城内随便拉来的护院没什么区别，但那把剑林敛熙记得。

　　把她从陇初山上扔下来的那人，剑鞘上就有一颗这样的黑色棋子，而且棋子下刻着的梵文，亦能和当年记忆对上。所以他们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忆起旧时师父说过，暗千门自成立之日起，但凡出任务就未有失败一说，若是将来遇到，定不可轻敌。

　　林敛熙心跳如同草原上受了惊，胡乱狂跑的野马，噩梦重温，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她没敢回头，心里莫名有股畏惧，害怕自己如同当年一样，轻而易举就被人捏碎，同时，她心知自己在陇川十年都没遇到过暗千门中人，若此刻不出招，下次再遇到他就是遥遥无期了。

　　待两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后，林敛熙放缓呼吸转了个身，悄无声息的拔出软剑，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想起件事：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眼见他站在巷□□汇处踟蹰了一下，然后拐入自己走过的巷中，思及那是条死路，且没有门朝巷内开，林敛熙心尖一颤，一个可怕念头蹦了出来。

　　难道他又是来捆人上山做妖邪之事的？！

　　不好，少年还在那儿！

　　有了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她右手提剑，步子踏的飞快，于瞬息间直指那人后心。

　　抱剑的男人回头拔剑，正是几乎与江霄飞形影不离，对他忠诚不二的葛勤。

　　刀光剑影交叠时，伴着惊雷，又是一道闪电。

　　葛勤不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疑惑问道：“你是何人。”

　　“死的那么明白做什么。”林敛熙挥剑便是杀招，也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怀里的毒药争相往葛勤身上招呼。

　　葛勤在江湖上混了多年，几次离丧命就差一瞬，怎会怕个小姑娘，要打便是拼尽全力，成全这个上赶着找死的。

　　左右雷电交加替他们打掩护，不会引起巷中居住的百姓注意，两人招式大开大合，势要置对方于死地。

　　林敛熙怕少年一会儿从巷中出来，会被误伤，暗暗把葛勤往旁的地方引，直到确认不会被少年撞上，才靠近葛勤确认，“你是暗千门的？”

　　“是又怎样。”

　　“那就对了。”

　　两人缠斗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葛勤越打心里越没底，按说不该和个小姑娘打平手，但事实告诉他，没什么不可能。

　　一时半刻恐怕难分胜负，葛勤着急脱身，便挥剑如雨，趁林敛熙稍稍落得下风时遁走。

　　临走时像是想杀回马枪，葛勤一剑挑开了她遮面的黑纱，好在林敛熙反应快用手臂挡住，没给他看得分明。

　　林敛熙知道自己铆足了劲儿才只能和对方打平，此时就算追上去有极大可能会两败俱伤，搞不好便是同归于尽，故而葛勤逃之夭夭后，她见追不上也就作罢了。

　　然而心绪难以平息，今夜对手的年纪与佩剑都和当年那人对得上，但武功没想象的那样高，感觉是同一个人的几率亦没想象中的那么大。

　　林敛熙捂着左臂被葛勤刺中的伤口，失魂落魄的快步回到青招坊，趁人不备走窗户进了自己房中。她住的是林敛叶卧房内单开的一小间，房中只摆的下一个盛着衣裳的大木箱子和一张只够一人睡得小床，称得上是一目了然。

　　坐在床上隔着门往外看，林敛叶房中亮着灯，听声音没有外人，林敛熙便低声问：“叶儿，在房中吗？”

　　“姐姐你回来了，”林敛叶听见她声音的那刻就离开了圆凳，小跑着推开门，尔后眼里的愉悦被怒意攻占，着急忙慌从床下拖出药箱，边给林敛熙上药边问遇上了什么事。

　　林敛熙没跟她说过自己与暗千门的渊源，草草用一句“路见不平，力有不逮。”掩盖了过去。

　　“是不是茶摊边那个惹事精干的？”林敛叶替林敛熙包扎完伤口愤然说道，“下次再遇上他，看不我叫他好看。”

　　林敛熙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惹事精是指那一口一个自己“不行”的少年，哑然失笑替他开脱，“与他无关，我把扇子还给他就走了。”

　　“若姐姐不去还他扇子，怎会遇上不平事？”林敛叶怒意高涨，把手中的药瓶摔入药箱中，“都怪他。”

　　“莫气莫气，看在他体弱受不了重风的份上，别跟他计较了好不好。”林敛熙一边换衣一边哄着林敛叶，让她莫把此事挂在心上。

　　林敛叶还想再说几句，但卧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弄出了震天响。

　　谁敢如此大胆？两人均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