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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聚散 ...

  •   林缎青叫来林敛熙,让林敛叶将对她说过的话重说一遍。林敛叶略去自伤这段,简化成需革故鼎新,将旧伤刮去长出新肉,再辅以草药便可如未伤的模样。

      “好啊。”林敛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林敛叶一惊,“姐姐不再问些什么吗?”

      “我相信你。”林敛熙抬起下巴朝林缎青点了一下,“再说了娘已经同意了不是,治的好固然好,治不好……”

      “不可能!我一定会治好姐姐的!”林敛叶郑重其事的说道。

      “信你信你,”林敛熙单手搭在林敛叶肩上,“叶儿最厉害了。”

      第二日一早,林缎青借口带姐妹二人出游,将青招坊暂时交予言薇,安排妥当后雇了辆马车出城,去往多年前在郊外购置的僻静小院内。

      殷寻醉得了消息,于当日傍晚赶到,但没进院内打扰,只是随便在附近找了棵结实稳当的老树栖身,保护三人安全。

      时日飞快,不过月余,林敛熙果真如林敛叶保证的那样,治好了她,不对,不止是“治好”这么简单,于她来说简直是从这个极端到了那个极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一会儿将镜子离近到眼皮底下,一会儿又不敢看双手捂住脸,反反复复纠结半天,笑不是笑,哭不是哭。

      林缎青多年心愿了结,没想到摘下纱布后,林敛熙脸上的伤居然半点痕迹都没有,她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夸了半天林敛叶是天才,是奇才,是小神仙云云,更坚定心中,将她完完全全视为自己的孩子。

      而林敛叶则比她们冷静的多,治好是正常,治不好才是白日月亮高挂,黑夜太阳当头。为防节外生枝,亦不想引人瞩目,这一个多月里,她还在空闲时做了几张与林敛熙旧伤一模一样的面具,戴上后丝毫让人看不出不妥处。

      此事了结,便要准备回程,考虑到青招坊生意,当天林缎青就马不停蹄带姐妹俩回了青招坊。

      林缎青离开多日,又没提前张榜,叫许多熟客连日白白扑空,故而一回来就放出消息,今夜将带着徒儿登台献艺,以谢诸贵客多年照顾。

      一番准备,酉时三刻,人满为患,前台开场。

      林敛叶初次登台有些紧张,故此林敛熙守在后台安抚于她,没去前台观看。而正当侍女通传上场时,堂中爆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众人霎时乱作一团。

      在那此起彼伏的惊叫中,林敛熙捕捉到了她想知道却宁愿化作瞎子聋子也不想接受的几个字,然而,无人如她怜悯言薇一样怜悯她。

      林缎青死了。

      娘怎么会死呢?

      林敛熙脸色煞白,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堂中,只见原应牢牢悬在梁上的缎带撕毁,林缎青仰头朝上,被几根跳白棣飞霜舞必须搭起的竹架扎穿了心脏。

      坊中喧嚣嘈杂的声音朝门外弥漫,同时有更多的涌进,她一动不动的仰着头,朝半空大喊,声音却发不出来。

      “啊——”

      “啊——”

      她崩溃地重复了几遍,才觉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们都在现实之中。

      像是离群的幼雁,停在浩瀚的天空,在某一点处呼扇着翅膀,既无法前进,也后退不得。

      “娘,你不能,你不能……”林敛熙朝林缎青跑去,随手抽出在场宾客中,不知是谁的随身佩剑,一剑砍断竹管,双手将她紧紧抱住,跪在地上。

      泪落如珠玉,滚入林缎青脖颈间,划出道细长的水线,林敛熙什么也顾不上,嚎啕哭喊:“娘,我离不开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是天命,是人为,她想不到。

      可天命也好,人为也罢,她到底失去了天地间对她最重要的人。

      却也是天地无慈悲,马不停蹄又将她锁进囹吾之中。

      青招坊宣布暂时歇业,除林敛熙与林敛叶姐妹外,林缎青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卷铺盖被赶走,过去只管收钱不管事的东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做主往后坊内改做皮肉生意,言薇摇身一变成了鸨母,将青招坊牢牢抓在了手里。

      等林敛熙与林敛叶安葬完林缎青,她的多年经营、毕生积蓄,皆叫言薇霸占,什么都没能留下。甚至连姐妹二人的自由也不放过,强按着签下卖身契,迫使她们和青招坊绑在了一起。

      退无可退。

      殷寻醉得知此事,避开众人潜入青招坊,想将二人带走。但林敛熙断然拒绝,她对林缎青因何而死有怀疑,不查清楚让行凶者付出代价,她绝不离开青招坊半步,而林敛叶,只要是和林敛熙一起,在哪儿都无所谓,况且她医术高超,谁敢近身,一包毒药送走即可。

      自此过去三年,良辰好景虚设。

      期间林敛熙六艺皆已不容人小觑,如是男儿身参加科举,高中状元不在话下,习武练剑更是远超常人,和殷寻醉过招偶有不落下风之时。

      林敛叶也已医术不凡,炼制出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的烬麻草药丸,以此躲开无数险境,还因林缎青唯一徒儿之名与远山芙蓉之貌名动陇川,引得五陵少年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中元节,河灯夜。

      戴着白色斗笠的林敛叶,与黑纱遮面的林敛熙并肩立在河中小舟上,看着一盏盏自己亲手做的河灯飘远,为林缎青还有林敛叶已故父母祝祷。

      河两岸皆被幽幽烛火照的灯火通明,她负手与林敛叶一起沉默不语,而立于案上之人又随着小舟驶离,频频回望。

      风声沙沙吹过,卷起林敛熙耳边碎发,恍然让她有种乘舟于忘川,驶向奈何桥而入轮回之感。

      三年不长,足以让风波散去。但林敛熙的恨意历久弥坚,沉淀在心里化为一根无形的竹杖,支撑着她暗地里搜寻一切和林缎青有关的蛛丝马迹,但在他人眼里,她早像是认命一般,不见哀伤。

      小舟离岸边露天茶馆的说书人越来越近,围在他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的看客,不住在为某个人漫长跌宕的一生叫好,林敛熙手肘碰了下林敛叶,下巴朝茶摊一点,林敛叶会意点头,小舟停在茶摊边,两人进了乌蓬里。

      茶摊上说书人讲到关键处,不往下说,而是问众人怎么看?

      一身长五尺多的衣上打着补丁的书生一拍扇:“要我说,娶妻当娶贤,且弱水三千,在下只取一瓢饮。”

      “负心总是读书人。”一商人打扮的魁梧男子调侃,“娶一瓢贤,小弟弟你天天扒青招坊的门是看谁呢?”

      “我,我……”书生迎着满堂哄笑,将手中的一沓纸抖得簌簌响,“我那是去找灵感了。”

      “头回听说耗子偷油是为了点灯读书。”魁梧商人嘴皮子溜得像抢过说书人的嘴按在了自己脸上。

      书生脸涨红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有人插话说道:“话说到这儿,诸位可记得和敛叶姑娘形影不离那丫鬟。”

      “记得啊……”

      “你说那夜叉?从后看尚有想象的余地,似是柔弱无骨……”

      “柔弱无骨的夜叉,也是夜叉啊。”

      “白给我都不要。”

      “莫说白给,搭十两银子也不成。”

      “二十两。”

      “五十两。”

      “……”

      杂七杂八的调笑声钻进乌蓬中,林敛叶气的从怀中掏出瓶新炼制的毒粉就要扔到茶摊上,但林敛熙听多了这些污言秽语,不当回事,无所谓的握着她的手,把药放回原处。

      她原是图个乐儿,还以为能听点儿什么趣闻轶事,没成想是这糟心玩意儿,便朝船夫摆摆手示意他打道回府,不想逗留。

      而就在茶摊众人鼓噪渐灭时,一个光听声儿就能感受出此人活不长的少年打断众人叫价,问:“什么夜叉?”

      “你外乡新来的吧。”魁梧商人说道,“他们口中的夜叉乃是城内第一美人身边的丫鬟,长的那是奇丑无比,你是没见过,她那脸啊,传闻是被狗啃了一半,惨不忍睹。”

      船身轻摇之际,软风荡开湖水,亦将少年脆生严肃的声音吹进林敛熙耳中,“诸位,在此议论个姑娘容貌如何,还大放厥词诋毁,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等等……”林敛熙轻声叫住船夫,将乌蓬帘子拉开一条缝。

      她眼中灯火最为辉煌处,站着个穿着一身月牙蓝的清瘦少年,他左手背在身后,提着几包药,右手将竹扇揉开,挡住了半张脸,衣裳、竹扇,还有那只细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堆叠在一起,衬得他苍白的脸色更为苍白,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魂归天地一样。

      书生揶揄:“那这位小君子,有何高见?”

      “君子不敢当,”少年捂住胸口,咳了几下,“诸位说来说去,只揪着那姑娘相貌说事儿,就说明她为人处世并无可指摘之处,反观诸位的脏心烂肺,依在下看,连那姑娘脚下灰都比不上。”

      如水入油锅,茶摊众人纷纷拍桌撸袖子,少年却没有眼色,开始往油锅下添柴。

      “经商的这位大哥,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您夫人额间眉角时有青肿?不是我说,你至今没有子嗣,可不怪您夫人,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书生,你赶考的银两是谁给的?可别只顾着写信要钱,忘了嘱咐她安胎。还有,甭舔着脸妄图撩拨恩师之女了,人家见惯了金镶玉,看不上碎瓦砾。”

      “你,打光棍有二十七八年了吧,听你娘说你连女子手都不敢碰,为何床下木箱中藏着大小花色各不同的旧肚兜儿?”

      “……”

      众人听罢怒意高涨,被他点了名的自不必说,没被点名的怕被他揭短,纷纷将拳头握的梆硬。

      林敛熙放下帘子,笑骂道:“这人……真是皮痒。”

      “姐姐,他们说的下流至极,还无聊,我们回去吧。”林敛叶招呼船夫开船,不过船桨划了没几下,就听见岸上叫骂声泼天,那少年大喊,“诶,我的扇子!我的药!”

      下一瞬,船上咚当落地响,船夫被什么东西砸中,捂着头叫苦,“哎呦,疼死个人。”

      林敛熙撩开帘子,见少年竹扇掉在帘边,伸手一捞,抖开竹扇,只见正中处有蝇头小楷写下的一行字:相思相见知何日。

      她睁大眼,盯着那行字,心脏狂跳不止,然后迅速取出自己随身佩戴多年的平安符,从里面取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

      字迹对比,像,不对,不像,不对不对,还是像!

      她旋即扯下发簪,高束长发,把脸上黑纱取下,换成更为细密的黑绸。

      “姐姐!”林敛叶按着她的手,摆明不想让她管这闲事。

      林敛熙摇头,目光坚定,把竹扇别在腰间道:“叶儿你先回青招坊,我去去就回。”

      说罢,撩开乌蓬后帘,转瞬消失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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