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24、青梅

　　接下来的半月，顾知攘未见江霄飞一面，日日都是葛勤端来一碗药汁与半包糕点给他，看他药效发作，再如初次般将他扔回床榻上离开。

　　一碗碗黑汁灌下去，顾知攘觉得自己忍受的边界线也在拉高，药效发作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漫长难耐。

　　葛勤虽面上不显，私下也觉得惊奇，药量一日重过一日，顾知攘的反应却一日轻松过一日，但就在他能面不改色饮药受刑时，药忽然停了。

　　这日，清早的叩门声依旧。

　　顾知攘见葛勤怀中抱剑，手中空无一物，随即仰头看着他，神色恭敬疑惑。

　　葛勤与他视线相对，说道：“跟我走。”接着转过身沿着长廊大步向前迈去。

　　一路上遇见的人寥寥无几，顾知攘跟在葛勤身旁，与他步伐一致。临到目的地时，葛勤停下脚步，立在顾知攘跟前冷不丁说：“你姓江。”

　　“啊？”顾知攘反应过来，“葛叔的意思是不要我透露真名姓？”

　　葛勤点头。

　　顾知攘问：“我们去哪儿？”

　　葛勤：“见人。”

　　说罢一脚踩上了台阶，顾知攘一头雾水的跟着他，没再多问。他知道葛勤从不多说废话，此时问了也是白问。

　　跨过长阶，江霄飞负手就立在高台上等他，顾知攘看见他身影的那一刻，加快脚步，小跑着冲到他面前，行了个礼喊道：“义父。”

　　“嗯。”江霄飞摸了摸他的肩胛骨说，“长高不少，小崽子真是一天一个样。”

　　顾知攘低头看了自己一圈，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兴许是义父许久未见我，才会觉得有变化。”

　　“嗯，嫌我不去看你了？”江霄飞拉过顾知攘左手朝大殿中走，“往后可自行前来。”

　　顾知攘眼前一亮，“义父的意思是，以后不用喝那黑汤了吗？”

　　江霄飞：“嗯。”

　　偏殿门闭合着，里面的人听见江霄飞的声音由远及近，在还有几步路就走到门前时，向内拉开了大门。

　　顾知攘站在江霄飞身旁，脚踩着一铺到底的白底绣红氍毹，视线落在尽头处那高高在上的纯金兽椅上，兽椅两侧各放着一个模样相同的青铜三足鼎，上面刻着的兽纹他并未见过，但看起来凶煞非常。

　　氍毹左右各立着六个衣着藏青色服制的门中弟子，弟子见他们前来，单膝跪在一旁，迎三人进殿。

　　江霄飞拉着顾知攘，不疾不徐上到台阶，站在兽椅前。弟子闻声起身，看向两人，后徐徐退出殿中，只留下站在最前方的两名弟子听候差遣。

　　葛勤站在台阶下，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少焉，两名弟子各提着一个装牲口草料用的麻袋进殿。

　　顾知攘隔着老远都能看出里面的东西在动，站在一旁没出声，莫名一阵寒意涌入，就像上次江霄飞问他“凌迟”时一样。他悄悄看了江霄飞一眼，将手从他手心抽出，和自己另一只手握在一起，平衡两只手的温度。

　　两名弟子站在阶下不远处，将麻袋解开褪下，露出两张粉雕玉砌的小脸来。麻袋里装着的都是小女儿，年龄相仿，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双腿各自折在胸前，被一根粗麻绳牢牢缚在一起，动弹不得。

　　顾知攘未出声，倒吸一口气与其中一双眼对上，那眼睛通红惊慌，一看就是被绑缚很久，剧烈挣扎都无人理过。

　　江霄飞走下台阶，带着顾知攘来到两个小女儿面前问：“可有中意的？”

　　“啊？”顾知攘谨慎道，“年岁太小，陪我玩的话还要照顾她们，没有。”

　　江霄飞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示意葛勤将二人松绑，交由两名弟子扶起。

　　随后，几名丫鬟从殿前走来，手中的托盘上有糕点菜肴、漂亮衣裳，还有些小女儿戴的首饰，玩的玩具。

　　关在麻袋里的小女儿显然是饿狠了，其中一个见无人阻拦，小跑着冲过去拿了块糕点塞在嘴里。另一个也快跑过去，但拿的不是盘中物，而是将她手里的东西快速抢下，小声说：“陌生人的东西，你也敢吃？”

　　“少管我，”被提醒的小女儿白了她一眼，“你想饿死我？”

　　丫鬟抿嘴笑笑，问二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正狼吞虎咽的小女儿，将东西咽下说：“鹭羽。”

　　“你呢？”丫鬟看向另一个小女儿问。

　　“我……”她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忽然疾步向殿外跑去，只是还没跑几步就被门中弟子拦腰抱住，扛在肩上。

　　“扔下山。”江霄飞冷言道。

　　顾知攘心尖颤动，下意识大喊：“不要。”

　　江霄飞道：“可有中意？”

　　顾知攘回：“义父，若我选鹭羽，会怎样？”

　　“那她便与眼前这些东西无缘了。”江霄飞下巴点了点被扛在肩上的小女儿说，“锦衣华服，珍馐菜肴，不管她要不要，都是她的。”

　　鹭羽听闻，将眼前的糕点抱在怀中，回过头颇有些紧张的看着顾知攘。

　　顾知攘明白鹭羽的意思，指着被扛在肩上的小女儿说：“我选她。”

　　江霄飞的脸上看不出满意或者不满意，挥手叫人将鹭羽带下去，说：“门中各处都可带她前去，但不要下山。”

　　“孩儿明白。”

　　“下去吧。”江霄飞说。

　　顾知攘躬身向江霄飞行礼，接着走到门中弟子面前，示意他将人放下，柔声在小姑娘耳边说：“跟我走，我不会害你。”随后用力拉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出殿内。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顾知攘才松了一口气，将人拖到无人的角落处问：“你叫什么？”

　　那姑娘声音有些颤抖：“段……段璕……”

　　顾知攘问：“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寻’字？”

　　段璕摇头。

　　“写给我看看。”顾知攘将手心伸到她面前。

　　待段璕一笔一划将字写完后，顾知攘皱了皱眉，说：“这个字是不是形容玉石的？我叫你阿璕好不好”

　　“嗯。”段璕问，“你是谁？”

　　顾知攘挠挠头，犹豫着说：“江知。”

　　段璕没纠结是哪两个字，又问：“这是哪里？”

　　“我不能说，”顾知攘为难道，“也不知道他们抓你来干什么。”

　　“我想回家……”段璕抓着顾知攘说，“我阿娘一个人，她会急疯的。”

　　“对不起阿璕，我不知道怎么下山。”顾知攘说的是实话，他只从山顶俯视过陇川城，却不知哪条路能通往城内。

　　段璕看着顾知攘，本就红透的眼眸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她用力将顾知攘一推，又想往外跑，不过顾知攘有防备，一把拉住段璕衣袖，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你听我说，”顾知攘抓住段璕的手，“你现在这样，走廊都出不了就会被抓回来。”

　　段璕年幼，不懂识人眼色，她大喊：“刚刚那个人，说了让我下山！”

　　顾知攘望着她，心里也是一团迷雾，便先扶起她说：“你饿了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一会儿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解释，好不好。”

　　段璕低着头，“我阿娘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怕里面有毒？”顾知攘拉着段璕往小厨房走，“这样，一会儿你想吃什么，我都先吃一口，好不好。”

　　“嗯……”段璕有一天一夜没吃过饭，闹过一阵后，暂时没力气瞎折腾，她跟着顾知攘走了几步，脚一软，又跌倒在地上。

　　“饿的？”顾知攘问。

　　段璕点头，顾知攘松开拉着她的那只手，蹲在她面前说：“上来，我背你过去。”

　　段璕环住顾知攘脖颈，伏在他身上，闭着肿痛的双眼往他肩上蹭了蹭，“谢谢你……”

　　顾知攘轻松地背起她道：“不用谢。”

　　小厨房内无人。

　　顾知攘翻找了一圈食材，不好意思地说：“蛋羹可以吗？我不会做别的……”

　　“好。”段璕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揉着眼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我不是……”顾知攘往碗内打了三个蛋后，又在沸腾的锅里扔了两个带壳蛋进去，“他们费心将你抓来，如果轻易就将你放走，那不是白忙一场？”他盖上锅盖，蹲在段璕面前，“万一一下山，转手将你卖了怎么办？”

　　“……”

　　“阿璕，你若是真想回家，就听我的。”顾知攘捏了捏她的鼻尖，“先假装顺从，再慢慢找出路，我会帮你的。”

　　段璕年幼，被顾知攘几句话劝了个差不多，不确定的问：“你真的会帮我吗？”

　　“会。”顾知攘说，“若你没有家，或许我会劝你留下和我做个伴。但你有家，有人在记挂着你。”

　　“嗯……”段璕伸出双臂抱住顾知攘说，“哥哥，别骗我……”

　　“好。”顾知攘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坐回矮凳上，然后自己去灶台边，将蛋羹拿出，滴了些麻油、酱油放在段璕面前，接着把锅内两个水煮蛋捞出来，剥下蛋壳，拿在手里，“闭上眼。”

　　段璕乖乖闭上双眼，握着的羹匙放回碗里，顾知攘笑道：“闭上一只。”

　　“好。”段璕挤着一只眼，拿起羹匙继续吃那碗蛋羹。

　　顾知攘将手中的水煮蛋贴在她那只闭起的眼睛上，慢慢滚动，视线转向窗外。

　　好像，又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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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起来，最开始取名的时候，文名定的《麻袋里的小青梅》，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