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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洗髓 ...

  •   江霄飞锁着眉头,在顾知攘说出这句“不要”的瞬间,心中涌起种想要一脚踹把他踹下去的冲动。

      但是好在,下一秒顾知攘收回手后退一步道:“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说完,他双膝跪地,额头落在江霄飞脚下的尘土里。

      如顾知攘所言,山下的浮华他确实不想要,他想要的只有一个字,那便是家。世人庸庸碌碌,顾好自己已然不易,他走投无路,江霄飞给他开了个口子让他绝处逢生。

      横竖左右,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翌日,天降大雨。

      江霄飞拉着顾知攘的左手,两人并行于一条宽阔的长廊上,葛勤抱着把剑鞘镶有黑色棋子的剑,恭敬地跟在江霄飞身后约莫两步的位置。

      长廊左右皆是深渊,惨雨倾泻,如同瀑布般涌入山间。

      顾知攘望向廊外,觉得此时景物被骤雨遮挡,辨不清远方景色,整个人,也像是处于云山雾罩之中,不似在人间。

      三人走到长廊尽头高约五尺的无字碑前,望着碑上正中处刻有一棋盘,江霄飞左手在棋盘上虚晃,正要落下时,忽的收回手问:“吾儿可会下棋?”

      顾知攘看向并无一子的棋盘道:“读过《烂柯谱》,囫囵吞枣,一知半解。”

      江霄飞笑笑,指尖飞速点过其中几点,顾知攘眼睛一眨不眨,将那几点的位置与顺序一一记牢。

      片刻后,江霄飞停顿,“记住了吗?”

      顾知攘点头,走上前,手指在棋盘上虚虚划过,描摹出江霄飞刚刚触过得几点。

      江霄飞十分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接着问:“你可知何谓凌迟?”

      “不知。”顾知攘回道。

      “凌迟即为千刀万剐,惯常是用小刀将皮肉一片片切下,直至受刑之人鲜血流干或者活活痛死,才算完。”江霄飞说,“不过,持刀老手的凌迟,讲究的是不到最后一刀,不许受刑之人断气。”

      顾知攘将右手缩在胸口,后背像是被廊外的疾风骤雨侵蚀一样,遍体发寒。

      江霄飞道:“如若你是行刑之人,这最后一刀,该点在哪儿?”

      顾知攘右手手指嵌入掌心,按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锤了锤胸口,看着江霄飞刚想摇头,只见江霄飞轻笑着拉起他的右手,将渗出血的手掌心摊开,捏着他沾着薄血的手指按住棋盘中心。

      无字碑凭空颤动,向后退出三尺长的距离,露出个阴暗的入口来。

      “凌迟的最后一刀应该点于心脏处,又称,点心。”江霄飞弯下腰走在前面,率先进了那暗室中。

      顾知攘头皮发麻看向自己掌心,神情恍惚,喉咙滚动几下,看了面无表情的葛勤一眼,随即跟上江霄飞的脚步,也钻入山洞之中。

      无字碑后的门虽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但这山洞内却别有洞天。

      进门前,顾知攘以为这里弄得如此隐秘,里面藏的多半是什么刀枪剑戟或是异宝奇珍一类,实则不然,洞内高约十丈,地面是一直径与高差不离的圆,放眼望去,除了照明用的灯烛,便是书与书架。

      顾知攘一脸不解,随手摸起一羊皮卷摊开,最右侧三个大字,赫然是他刚才提及的《烂柯谱》。

      他觉得离奇,昨夜江霄飞说过的改命,是靠读书?

      顾知攘仔细回想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只觉他身上全是杀气,并无书香,怎么都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江霄飞不管顾知攘脑子里在瞎七八乱想什么,下巴对着层层书架点了点,“在外层待着,想看什么便看什么。”

      随后朝葛勤使了个眼色,两人向着深处走去。

      顾知攘举着那棋谱,来不及回话就看着江霄飞走远。他身高不够,四周又无绳梯,只挑着木架下层的羊皮卷随意翻看。

      三人进洞是清早,待江霄飞与葛勤再出现,已经夜深。

      那时,顾知攘正专心捧着棋谱,心无旁骛般与自己对弈,左手捻着黑子贴在眉心,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江霄飞悄声走到他身侧,见此,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面前的棋盘。

      俄而,顾知攘拽着头发,破罐子破摔般,对着其中一空处落下去,不料,子未落到棋盘上,而是落入江霄飞手心。

      “不用下,这局你已经输了。”江霄飞将那黑子丢回棋盒说,“垂死挣扎而已。”

      顾知攘问:“若是义父遇到与我相同的处境,会如何破解?”

      江霄飞右手一挥,棋盘掀翻,棋子尽数落在地上,他说:“破了。”

      见顾知攘不言,江霄飞将顾知攘手中的棋谱抽出,一把扔回书架原位,他说道:“无论你在心中这棋谱有多高深,棋子变幻有多精妙,记住,是你在玩他,不是他在左右你。”

      顾知攘点头称是,跟在江霄飞身后往外走。

      无字碑于身后缓缓阖上的那一刻,顾知攘总算琢磨出江霄飞的话有哪儿不对味儿了。

      他似乎是在避重就轻。

      于是顾知攘上前一步,拉着江霄飞的手往下拽了拽,见他未有厉色,便壮着胆子问:“义父可曾遇上过绝境?”

      江霄飞哼笑一声,答:“并未。”

      “那当日……”顾知攘想问,若初见当日,江霄飞没遇上自己,后果会是如何。

      “你即说是绝境,那便是拼尽全力都无法可解,只剩一条死路。”江霄飞说道,“你爹我前半辈子淌过的泥沼陷阱无数,但没一个是死局,故而也就从未考虑过若是碰上绝境该如何自处。”

      也是,顾知攘心想,世间本就没有如果,当日江霄飞碰上自己,那就注定会脱困,再往回想“如果”,便是庸人自扰罢了。

      只是以顾倚的死换江霄飞的生,顾倚又做错了什么?

      顾知攘越想眉宇间的戾气越盛,葛勤在一旁撇过他的神色,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幼年的江霄飞。

      若不是这孩子是两人一同从外捡回来的,葛勤八成都会怀疑他是江霄飞的私生子。

      “你体质不宜习武,不过这不打紧,易经洗髓就是了。”江霄飞目不斜视的问,“在藏经阁待了一天,可有什么想学的功法?”

      顾知攘光顾着看棋谱,并未来得及摸一摸其他书,他颇有些惭愧的嗯了声,说:“我想学……我想能够得着架子上层的书。”

      “好。”江霄飞应承道。

      第二日,顾知攘醒时天刚亮,他将手背搭在眼睫上,徐徐睁开,一道赤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就落在他的床榻边。

      正在他醒盹时,廊外一阵未被刻意收起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中,他迅速穿好衣衫,拿起床头的盐水漱口,杯子放回原位时,门刚好被轻声敲了几下。

      顾知攘小跑着哒哒过去开门,门外的却不是江霄飞,而是端着一碗黑色汁水的葛勤。

      葛勤话不多说,站在门外将碗递给顾知攘,“喝。”

      顾知攘闻了闻,那黑色汁水就像清水一般无味,葛勤见他踌躇,又吐出个字:“快。”

      顾知攘:“这是什么?”

      葛勤:“药。”

      顾知攘:“什么药?”

      “喝。”葛勤将碗往他唇边推了推,“快。”

      别无他法,顾知攘捏着鼻子将黑色汁水一饮而尽,他咂了咂嘴,口中味道并不苦涩,而是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葛勤见他喝药时五官缩成一团,“苦?”

      顾知攘刚想摇头,只见葛勤从怀中拿出半包赤豆糕扔给他说:“甜的。”

      “不苦……”顾知攘拿着赤豆糕道了声谢,举着碗问,“这是桂花制成的吗?”

      “不是,”葛勤说,“放了桂花糖浆。”

      “谢谢……”顾知攘挠挠头问,“该如何称呼您?”

      “葛勤。”

      顾知攘将碗放在一旁说:“谢谢葛叔。”

      “嗯。”葛勤说完之后,目不转睛盯着顾知攘看。

      顾知攘试探着问,“葛叔还有事?”

      葛勤不答,见顾知攘脸色依旧,拧着眉继续盯着他,面色下沉。

      不消片刻,顾知攘察觉自己两腿无力,四肢一软倒地不起,葛勤这才舒展眉心,拎起他将他扔回床榻上。随后便拿起来时的碗,关好门径直离开。

      葛勤走远,顾知攘连问他是怎么回事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从不怀疑葛勤会下毒害他,这世界上没有哪个纯粹的杀手会在下毒时往里放桂花糖浆。

      他急喘几下,恍惚间有种濒死的错觉,四肢渐麻,时不时还会有些刺痛,整个人动弹不得,喉咙也无法发声,连呜呜的叫声都吐不出来。

      周身疼痛无法缓解,只能听之任之,让它肆意在身体里流窜。

      好在疼痛并未加剧,而是维持在一个顾知攘能接受的临界线上,让他既没那么难受,也不好过。

      直到黄昏,那束清早照进来的光换了扇窗再度光临,他才渐渐能使唤起四肢挪动下床,恢复正常。

      赤豆糕就在触手可及的雕花木桌上,他腹中饥饿,坐在踏板上背靠床沿,拆开咬了一大口,囫囵吞完。

      安抚过五脏庙,站起身,觉得自己好像和清早起床时并没什么两样,便小跑着站在窗前,眺望层层远山,接着后退几步助跑,冲向那扇窗,想翻到廊外去。

      不过没成功,髌骨撞在窗框上,他心想,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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