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注定一人》橙米安

36、第 36 章

　　池俊第一次见到许昊是在小学生奥数补习班上。

　　奥数补习班是唐美月硬要给池俊报的，池俊没心思上课，坐在最后排，脚伸到前桌的椅子脚上，背靠在自己椅子上，半眯着眼打哈欠。

　　上课的是个戴着黑色框镜的男老师，在讲台前略显瘦小。

　　男老师很会提问，每做一题都要先叫一个同学起来讲一下思路，就算同学答不来，他也硬要同学答，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没人敢举手。

　　可今天却是不同，坐在第一排有个同学就一直举手。

　　从池俊1.0的视力看来，这位同学似乎是个新面孔。

　　新同学每次举手都会从白色的短袖T恤里露出一截白瘦的手臂，像女孩子一样纤细，他后脑勺上的头发有些微微发黄，不知道是阳光照射的缘故，还是本身营养不良。

　　男老师很满意新同学的表现，每次新同学表达的思路都让男老师欣慰地直点头。

　　池俊忽然有了学习的兴致，他认真地看起了老师发下来的练习卷，把后面要讲的题都看了一遍。

　　“下面一题有哪位同学想讲一下自己的思路？”眼镜老师不出所料又开始挑人了。

　　新同学第一个举起了手，眼镜老师由于叫了他太多次，这一次有点犹豫，等了一秒钟，终于发现了新白菜。

　　“请最后一排那位举手的同学回答下把。”眼镜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用手指向了池俊。

　　班上很多人都诧异地转过头，其中也包括新同学。

　　池俊终于看见了新同学的脸，白净的脸上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下巴尖尖的，像豆芽菜似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剪了个小平头，池俊还以为是个女生。

　　奥数题并不难，提前做过准备的池俊回答起来格外顺利，眼镜老师笑道：“看来我们班上的同学是卧虎藏龙啊，欢迎大家踊跃举手发言。”

　　小学本来就是爱玩的年纪，本来周末出来补习就已经很烦了，还要准备老师的提问，底下的大部分学生都赶紧把头藏进书本里。

　　池俊探头往前排瞄了眼，发现前排只有那个“小豆芽”没有把头低下来。

　　*

　　上完课回到家里，唐美月不在，家政阿姨做完饭就走了。

　　家里就只剩池俊和一只1岁的金毛。

　　每天晚上吃完晚饭池俊都要带着金毛在小区里转一圈，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儿刚出门就发现有点不同。

　　他们家隔壁搬来了新住户，本应该一片漆黑的小洋房亮了灯，门口有一团黑影蜷缩着。

　　金毛嗷嗷嗷地叫起来，池俊想快点把它拉走，它却又不走，带它往黑影走，它才安静了下来。

　　走近了看，那团黑影是个把头埋在臂弯里，蹲在台阶上的小孩。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池俊奇怪。

　　小孩抬起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

　　池俊一下就认出眼前的这个大眼睛就是下午在奥数班见到的那个“豆芽菜”。

　　“豆芽菜”一脸戒备地看着池俊和金毛，从台阶上站起来，“这是我家。”

　　哦，原来是新搬来的。貌似不久前听唐美月说过，隔壁会搬来一家三口。

　　“我叫池俊，住在隔壁。”说完，池俊摸了摸金毛的头，让它顺从地坐下，“它叫皮皮，很乖的，你别怕。”

　　看见皮皮没再叫喊，而是吐着舌头冲他笑，小男孩走下了台阶，对池俊说：“我叫许昊。”

　　“这既然是你家，你怎么不进去啊？”池俊好奇地问。

　　许昊无奈地看了眼他家大门，解释道：“我爸妈在里面吵架，让我坐在这里等。”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溜皮皮啊？”池俊提出了个建议。

　　许昊欣然接受了。

　　自此之后，每当许昊的父母在家吵架，许昊都会和池俊一起遛狗。

　　*

　　许昊的爸爸在家的时候就会和许昊的妈妈吵架，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冷冷清清。

　　许昊一点都不喜欢待在自家里，他更愿意待在池俊家。

　　池俊的妈妈唐美月是为事业上的女强人，池俊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所以池俊家没有大人，暑假的时候，许昊就喜欢整天泡在池俊家里，和他一起学习，一起打游戏。

　　室外是炎热的酷暑午后，室内有凉爽的空调风吹拂。

　　“最近都不怎么带皮皮出去玩，它都胖成猪了。”池俊躺在地板上，戳了戳皮皮的小肚子。

　　皮皮委屈地挪到许昊脚边。

　　“是谁在它还小的时候拼命让它多吃点，说长胖可爱些？”许昊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皮皮的头。

　　池俊想把皮皮叫过去玩，谁知皮皮不理他，“嘿，这孩子什么脾气。”

　　许昊写完一道数学题，转过身用认真地表情问池俊：“池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那你呢？”池俊翻身从地板上坐起来。

　　许昊用笔点着脸，摇了摇头，“远的没想过，近的就只是想考个重点大学。”

　　“那我和你一起吧。”池俊单身撑地，站起身来走到许昊边上坐下。

　　许昊睁着一双大眼，目光一直追随着池俊脸上的表情变化，看着他坐到他身边，后知后觉地再度确认：“你是要和考同一所大学吗？”

　　“怎么，不行吗？”池俊伸了个头，挑衅道。

　　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池俊的脸，许昊脸颊发烫，挪开了视线，抿唇笑了下，“我当然很高兴的。”

　　“你放心。”池俊自然把手搭在许昊的肩膀上，拍了拍他，“女生你先挑，我不会和你抢的。”

　　许昊刚刚勾起的嘴角弧线垮了下去，从脸颊上开始的僵直蔓延到了整个肩膀。

　　池岩感觉出了空气里的凉意，只见许昊很着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开始收拾起东西。

　　“出什么事情了？”池岩问。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爸回来，我妈让我回去吃饭。”许昊说出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可他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

　　毕竟是一起从小长大的朋友，池岩一下就觉察出了许昊心情不好，不过他也没多问，他想，就算是关系再亲密的朋友，也得允许别人有秘密吧。

　　*

　　许昊爸爸这一次回家，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远门，因为许昊很快就要高考了。

　　许昊的爸爸和妈妈在商量许昊的未来上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许昊爸爸希望许昊可以出国，而妈妈希望他能留在国内陪他。

　　吵架吵了好几天，趁着许昊妈妈出门，许昊爸爸有了和许昊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

　　“昊昊，你想留在国内还是去国外？”许昊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坐在他对面的许昊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说道：“我不出国。”

　　他想留在国内，留在池俊身边，而且他们早已定下了约定要一起考重点大学。

　　“昊昊，你要为你自己的前途考虑，国内竞争太激烈了。”许昊爸爸并不想就此放弃。

　　“但我在这里有朋友，出国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许昊露出了倔强的目光。

　　“是因为池俊？你喜欢他？”许昊爸爸沉下了脸，他无法理解两个男生之间的感情，他认为这是有悖常理的。

　　“你偷看了我的日记？”许昊从沙发上站起来，气愤地瞪着爸爸。

　　“你以为这种事情大家都不会知道吗？”许昊爸爸轻笑了下，觉得许昊可笑。

　　池俊就不知道啊，许昊低垂下头，握紧了拳头。

　　而且他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

　　“如果不想让大家尴尬，你就和我走吧。”许昊爸爸拿出了最后的底牌后，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很多。

　　可是许昊的心却犹如被放在油锅上煎烤，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得不和爸爸离开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呢？他如果不做呢？

　　许昊抬起头，不甘心地盯着爸爸。

　　爸爸愣了下，挑了下眉，也从沙发站起来，他比许昊高出一点点，同时也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气场，“你觉得池俊要是知道了你的心意，还能和你继续做朋友吗？”

　　这可能就是压垮许昊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吧，许昊至今都不敢做许昊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就是会害怕失去最好的朋友。

　　许昊爸爸虽然和许昊算不上多亲昵，却凭着在商场多年的打拼，对于人心有着一套自己的控制手段。

　　被打击到的许昊，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房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夜幕降临的时候，许昊妈妈回来了。

　　不出意料，许昊的房门外又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许昊索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了头。

　　也不知道争吵声持续了多久，就在许昊快要因为缺氧而呼吸困难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感觉不太对劲的许昊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刚到门边就闻到了一股焦味。

　　等他打开门，外面已是火光一片。

　　巨大的惊慌让许昊止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紧紧咬着嘴唇，去找他的父母。

　　……

　　池俊赶到许家的时候，许昊已经奄奄一息了。

　　许昊的爸爸被木板砸伤了腿，是许昊帮他搬开了木板，许昊爸爸让许昊和他一起跑，许昊却说自己还要找妈妈，许昊爸爸只好跑出去寻求他人的帮助。

　　火势肆虐，烟雾腾腾，许昊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妈妈。

　　“池俊，我妈呢？”许昊哭喊着紧紧地抓住了池俊的手臂。

　　池俊一个劲地安慰他，托着他的背，将他往外带，“消防员已经在找了，我们先出去。”

　　有池俊在旁边，许昊心安了许多，他靠着池俊，贪恋他给的安全感。

　　池俊从被许昊爸爸通知来救人后，眼皮就一直跳，此刻的心脏也跳得厉害，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被火包围的地方。

　　可往往事与愿违，变化发生在一瞬间。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突然向着他们两个人冲过来。

　　池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昊已经将他用力往屋外推出去了。

　　等到池俊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屋内的时候，许昊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了。

　　一把水果刀“哐当”掉到了地上。

　　被烟雾熏伤了的眼睛的许昊妈妈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颓然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池俊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样，不愿意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这残酷的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消防车很快就感到了，急促的声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雨点一点点变大，慢慢浇灭火焰。

　　在池俊的眼里，那就是一场血红色的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停止。

　　*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池俊再次见到了许昊爸爸。

　　他几乎一夜白头，胡子拉碴，衬衫扣子也没扣好，原本应该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这是许昊的日记。”许昊爸爸把一个本子，从桌面上推给池俊。

　　池俊颤抖着手触及到了本子的封面。

　　“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许昊爸爸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许昊，是个优秀的好孩子。”

　　“他喜欢的人应该也很优秀吧。”许昊爸爸抬头看向池俊。

　　对面坐着的少年僵在了那里，肩膀开始抽搐，虽然他垂着头，但许昊爸爸还是听到了从他胸腔里发出的类似悲鸣的声音。

　　不论是哪样的悲伤，哪样的绝望，痛苦却是在悲剧发生的那一刻就此生了根，发了芽，紧紧地缠绕着还鲜活地跳着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