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81、特殊源代码

　　叶岩走上前，环视了一圈周围，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此时泽西直接打开了掌心的云端——多半因为遥感眼镜的同步时不时丢失数据，他蹙了蹙眉，回道：“跟着我走吧。”

　　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着，他们穿过街心花园，路过便利店、餐厅、车库、空无一人的学校……

　　尽管他们明知道这里是一个拟真的世界，但这种寂灭或者说死亡所带来的冲击感实在太真实了，就仿佛天地之间仅剩下了他们几个，而植物和动物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又走了片刻，叶岩忍不住道：“刚才你不是提到有人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这里？那为什么我还没有看见他们？”

　　她的话让泽西和燕青纷纷驻步，此刻在他们的面前，已然是一座荒草丛生的废弃的社区医院。黑云盘亘在建筑的顶端，当年的急救车还停在门口，只是落满了灰尘的车上早已无人，仅仅有一件胡乱放在座椅上的、沾染了鲜血的白大褂——就像是一面亡灵旗。

　　泽西自然注意到了她此时紧绷的表情，下刻没料到居然说了句更令人惊悚的，“他们应该就在里面。”

　　叶岩握紧拳，瞪了他一眼，道：“所以说，我们接下来要进去了？”

　　泽西和燕青一齐点头。

　　叶岩叹了口气，只觉得夜访恐怖医院的桥段可能比让她现在面对白景言还要可怕。

　　“说点别的，可能你就不这么害怕了。”泽西说着递给了她与燕青一人一个手电筒，抬腿迈进了医院的大门，“当年Leona和我们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是她打的头阵，还安慰我们说不要害怕，就像个照顾弟弟们的大姐姐一样。”

　　叶岩垂目，脸上瞬时一阵火辣，她抿着唇，随着他们一起静静向着医院的深处走去。在这栋照明系统早已无法使用的旧医院里，眼前景象仅仅由几簇强光手电的光线拼凑出：

　　等待室沙发上的薄毛毯、地上杂乱的旧报纸和被踩掉的女式皮鞋、过道上临时摆放的单人病床、床边铁举架上的生理盐水瓶、拐道里不小心摔碎的早已干枯的鲜花、墙壁上歪斜的圣母像框……

　　这些琐碎的细节无一不在还原着当年那场核电站大爆炸后的慌措和狼狈。

　　叶岩边走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玻璃药瓶，她低头去看，见上面标着碘片的字样。

　　“当年碘片的储备不足也是造成巨龙镇死亡人数激增的原因之一，”泽西静静说：“毕竟当时谁也没料想到，核电站真的会有爆炸的一天。”

　　叶岩低“嗯”了声，他们的脚步在这间空森的医院里回荡着，染血的白色窗帘布被风卷起，窗外是一片灰蒙阴郁的天。

　　在这期间，他们逐一扫过每一间病房，每一个过道，从一楼到四楼，从大厅到急诊室，直到听见了重症病房里的那个声音，那声音透过塑料隔离墙，透过白布屏风，穿过木门，待它们传进人的耳朵里时，已经非常轻微而细碎，像是一首不成调的歌。

　　泽西与燕青对视了一眼，动手推开了沉重的重症病房的大门。

　　叶岩屏息，只觉头皮发麻到了极点，而就在大门被打开的一刻，一声忽如起来的猫叫打断了人的思考，它似是从房门右边的虚掩着的药品柜里跳出，柜门随即晃动了几下，它黑色的身影却很快不见。

　　“嘻嘻，有人来了呢。”

　　“嘘，安静——”

　　寂静如死的病房里突然出现了窃窃私语声，倒是泽西忽然提示她关闭手电。

　　“你是谁？！”一个少女的声音仿佛鬼魅般从那塑料隔离墙里传来，隔离墙晃动了几下，却依然没看见人。

　　“说话嘛，你是谁？”安静了几秒，那个声音似又像从身后传来，叶岩陡然回过身，却只能看见地面上散落的一些注射器和白色的药片。

　　“你可以把他当作是代理管理员。”燕青的手搭上了泽西的肩头，眼神像在对着角落，又像在对着虚空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问一些事情。”

　　“这里的管理员不是早就死了吗？你骗谁呢？”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说。

　　“就是就是，他肯定是个骗子。”女孩附和。

　　“相信我，‘终端’的这个Bug并不是真的完全无法修复。”泽西推开了那扇布屏风，他的指腹轻搓了搓，仿佛在感受这里灰尘的厚度，“如果你们再不出来，信不信我随时可以让你们断电？”

　　“难道真的是诺布尔家族的人来了？”一个青年音道。

　　“算了算了，不玩了。”女孩啧了声。

　　话音落，很快，几个全息的人形影像就呈现在众人眼前，它们的容貌与真人几乎无异，但很显然，这仅仅只是曾经的他们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保留下来的一堆人格化的冰冷数据。

　　“我需要你们替我查一组源代码。”泽西开门见山道。

　　“并且绝对保密。”燕青补充。

　　“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青年仿佛幽灵般径自越过了隔离墙，问话道。

　　“我可以保证在我在任期间，不向你们断电。”泽西歪着头看他，“如果你们愿意，把我刚才的这段话录下来作为证据也可以。”

　　“算啦算啦，谁不知道诺布尔家族是最守信用的。”留着齐刘海的女孩说着，朝周围的那几个伙伴递了个眼色，在得到他们的同意后，这才向泽西递出了手掌，“东西拿来吧，我们帮你查，你们想知道关于这组代码的什么事？”

　　“一切。”泽西说。

　　.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叶岩坐在木椅上，看着泽西将代码传输给齐刘海女孩，又看着女孩与那几个全息人手掌中的数据流不断加载，不禁觉得这整个过程都有种冷静至极的未来梦幻感。窗帘外，江风吹动荫蔽参天的黑松木，叶片飒飒作响。

　　“所以说，你给他们的就是她的代码？”叶岩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空药瓶，开口问道。

　　“没错，在这里，每个人所创建的角色都会产生一组源代码，”泽西低道，他看了一眼她，忽而眯了眯眼，“绝大多数时候，这组代码都是唯一的，它记载着这个角色在这个世界里所有到过的地点，停留的时间，做过的事。”

　　“那这些事是赏金猎人们所无法查到的？”叶岩皱眉问。

　　“一方面，赏金猎人只管活人的事。另一方面，这些数据都被记录在底层，他们确实也没有这个权限。”燕青插着话，并不时向那几个全息人瞟去，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双手一直交叠着握在胸口。

　　“再者说，没有人能保证赏金猎人那边没有他们的人。”泽西耸耸肩，“尽管这种概率并不大，因为他们向来只喜欢当个知情的局外人，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在进入赏金组织之前，需要宣誓和签下永久保密的保证书。”

　　“就和国家安全部的那些扑克脸一样。”燕青点头附和。

　　“这样说来倒是有些意思，”叶岩托腮“嗯”了声，忽而又道：“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里？”

　　“医院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地方，这件事不论在什么星球上都没有例外，”泽西勾了勾嘴角，“他们也很迷信的。”

　　叶岩表示对这个回答无法反驳，只好又向燕青发问：“那么今天那只骆驼牌的香烟呢，我还没有弄明白——”

　　但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对面那急匆匆跑来的女孩打断了。

　　“抱歉，我们尽力了。”她的表情很是沮丧，她浓密的睫毛垂下来，仿佛是个真人在说话，“这组代码应该被人严格加密过了，授权人的等级非常高，我们破译不了。”

　　然而随着她的话音落，燕青和泽西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燕青先是仰头看了下天空，再是松了口气，而泽西则是双手抱臂，眉头重重地拧了起来。

　　“你刚才说，对方的权限等级很高？是有多高？”叶岩见他俩都不说话，索性问。

　　“至少是和这位先生的一样高。”女孩犹豫了下，细长的手指还是向泽西。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么？”泽西沉吟了下，“任何都可以。”

　　“嗯……如果我们没有推测错误的话，”女孩摇了摇头，“这组代码应该不是在中途被人加密的，而是在账号创建的一开始就已经被人加密过了。否则，我们至少能查到一些它活动过的蛛丝马迹。”

　　气氛安静了片刻。

　　“知道了，你们也辛苦了。”泽西最后说，他转过身，看了那女孩一眼，微微颔首，“放心，我会信守承诺的。”

　　.

　　从社区医院出来后，泽西的脸色就一直很沉重。叶岩和燕青跟在他后面，穿梭在一片古老的黑松林中，由于当年那场核辐射的影响，它们的形态已然异化，仿佛是参天的鬼手遮蔽天空，树林中偶尔跳过几只同样遭受异变的松鼠。叶岩每每看及，都忍不住觉得，那些全息人成天生活这种地方，搞不好心里防线也是开了外挂的。

　　密聊中，叶岩忍不住发话了，她思忖一番，坦白地问道：“你们刚才在得知代码结果的表现很不同。”

　　“刚才的结果其实说明了两件事，”燕青脚踩下一截枯枝，且听一声“啪”地脆响，惊起了两只正栖息在树梢上的飞鸟慌措地振翅，“第一，她大概率还活着；第二，她非常重要，甚至比我们想的还要重要。”

　　叶岩点头，刚要继续，就听泽西开口道：“其实在以前我就怀疑过，她的档案记录着她出身在黑铁城，但那种地方，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会出一位S级的精英。”

　　“所以呢？”叶岩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泽西停下了脚步，回头凝视她的双眼，“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说她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特殊的标记？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岩一愣，没料到这件事他竟会记这么久，但还是道：“是恩恩告诉我的。”

　　话音落，就连燕青也停下了脚步，于是三个人在陡然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等边三角形，叶岩垂目，一时间也在挣扎对于这个问题，她究竟是应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但下一刻，燕青的手便紧紧拽住了她的胳膊，“是一个什么样的标记？耶梦加得，这件事很重要。”

　　气氛一时诡异地静下来，两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的脸。

　　“火蔷薇标记。”她抬眼看着燕青，终于还道：“虽然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泽西蹙眉，看了一眼她，又看看燕青，“据说根据花形的不同，代表的身份也会有所不同，尽管它们看起来非常相似。”

　　“没错，但只有火玫瑰标记才是坦桑星的王女独有的。”燕青拧眉继续，“不过这些连我都未曾一见，据说只有当她们的体温升高到某个数值时才会显现。”

　　他说着，目光又落到叶岩身上，简直像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不过，你确定她身上的是火蔷薇标记？”

　　叶岩当然无法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秀眉蹙起，道：“恩恩对花木还是有些研究的，‘他’既然会说是蔷薇，而不是月季或者玫瑰，我想肯定有是其道理的。”

　　毕竟她之前过生日时，林恩送来的那些一盆又一盆的品种稀少的鲜花，都是亲自挑选的，想必林恩在这方面还是有所了解。

　　“嗯，”燕青沉吟番，与泽西对视一眼，“但是也不能排除她身上的这个标记是假的，只是引人上当的陷阱，毕竟如果她身上真的有火蔷薇标记就意味着……”

　　“意味着她是耶梦加得的表姐，”泽西垂目，顾自将话接下，他深叹了一口气，想起亚瑟王宫中关于王后腹中死婴的传说，“甚至有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王姐。”

　　而这，或许也印证了当初为何她不肯答应做他女朋友的真实原因，想到这层，泽西的胸腔怦怦直跳。他按着眉心，居然开始回忆当初和瞳·琼斯的所谓的暧昧情愫，或许根本是因为相似的血脉而产生的本能地吸引……

　　气氛忽而凝重了起来。

　　黑松林里再无人说话，能听见偶然路过的小动物在树丛里窸窣的声音，雾气中光线暗淡，像是下着一场雾蒙蒙的细雨。

　　终于，还是叶岩先开了口，她的表情看起来同样不甚明朗，似也在梳理自己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表姐之间的关系，尽管在此之前，她其实就已经怀疑过她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系。

　　“好了，既然你们的问题问完了，那轮到我问了。”她的话音微停，双眸看向燕青，“之前你给我的香烟，到底是什么意思？”

　　“双保险。”说话的是泽西，他的神情显得从容镇定，“如果这里的‘亡灵们’搜索失败的话，它会给我们指向一条新的路。”

　　“比如呢？”叶岩追问。

　　“源代码动态路径里的Bug（漏洞），通过它，我们或许就可以找到她与现实世界里那个人的真正联系，当然，还包括她现在背后的各种关系，这将非常有利于我们后面的部署，”燕青的双眼望向雾气浓郁的黑松林深处，“尽管这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所以你们真正想做的是，”叶岩迟疑了下，联想到之前刀疤哥与Leona之间隐晦的资金交易，“找到她，然后，策反她。”

　　“没错。”泽西说着，嘴角渐渐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