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80、巨龙墓地

　　一束光落在叶岩的脸上，她眯了眯眼，心说Leona如此问，显然是话里有话。但是她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问住了叶岩，毕竟当初尝试的人只有泽西一个，而按照他的形容，想必以她的血统，表现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出糗。

　　“我只是个中间人而已，并不负责具体的验货事宜。”叶岩淡淡说。

　　话音落，Leona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工业风格的罩灯下一层暧昧的光影浮动，叶岩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盒燕青交给她的女士香烟。

　　“我平时都靠这个。”她从中抽出一支，但并不点，只是将烟盒递给了Leona。她的心跳得很快，但更担心自己不纯熟的手势会露出破绽。

　　另一边，她的密聊模块里依旧安静如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与Leona继续交涉。

　　“骆驼牌，你倒是个识货的。”Leona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那淡绿色的包装盒上，动作熟稔的从中抽出一根，“小姑娘，不介意的话，能帮我点支烟吗？”

　　她说着，弹指将吧台上的那个公用的银质打火机推了过来，也是在这时，叶岩忽然发现了她与夏瞳的一丝不同。

　　怎么说呢？眼前的美艳女人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迷离清冷的气质，就像是一道谜，至于那个破解谜语的钥匙，被人长久地封印起来了。

　　叶岩垂眸，拿起那个打火机，轻轻按下，接着侧过身，凑到Leona的面前。

　　咚、咚、咚——

　　她的心跳得很快，实在胜负就在此一举了啊！

　　“你在想什么呢？”

　　Leona突来的话让叶岩的手险些一抖，但她好歹稳住了，虽然稍稍迟缓了一些。她屏息，刹那间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她亦被一团浓郁犹如绽放的野蔷薇香包裹。她并未抬眼，嗓音亦努力平静下来，似在诉说一段往事，但这也确实是她曾经想过的问题：

　　“我只是在想，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跟他们混在一起。”

　　气氛静了片刻。

　　Leona朝着她的耳际淡淡吐出了一个烟圈，低柔的嗓音慵懒如轻烟，“那么你呢？不要又拿什么中间人的身份来搪塞我。”

　　“可我真的是只是个单纯的中间人，”她朝Leona自嘲笑笑，表情看起来十足诚恳，“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只能替人干干跑腿的事，这不连和人做个交易，都要陪酒陪笑的。”

　　“你这么说，意思是我在欺负你？”Leona莞尔，忽而挑起叶岩的下颌，她深紫色的眼眸瑰丽如水晶，很难不让人沦陷，分寸之间，她足足盯着叶岩的脸看了整整三秒，看着连那旁边站着的调酒师小哥都以为她们要亲下去了，这才放开她。

　　“你很聪明，我喜欢和聪明的人交道，耶梦加得。”

　　Leona说着，抬腕打开了手掌中那个绯红色的全息界面，紧接着，一个热感键盘投影般显示在了叶岩面前的大理石吧台面上，“你就在这里输入密钥吧。”

　　片刻后，随着“叮——”一声电子提示音响，提示资金到账成功。

　　叶岩见况就要起身离开吧台，却被Leona随即按住了手臂，她向叶岩附耳道：“你真的没尝试过迷情眼镜？或者，你其实也和那些人一样在害怕它？”

　　叶岩蹙眉，停住了准备离开的动作，抬头问道：“那不知您有何高见？”

　　“你果然是没试过。”Leona勾唇一笑，她本就美艳的脸在影绰的灯光下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只是挖掘出了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但你也要明白，这种欲望并非一定是情欲，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叶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凝视她深紫色的双眸，“那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片空白。”片刻后，她静静说。

　　.

　　Leona离开后，叶岩还独自一人坐在高脚凳上发了会儿呆。大理石桌面上的两杯马天尼还在，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粼粼的梦幻感。她与她都没有喝完，就仿佛那个红发女子随时还会再回来。

　　密聊中，泽西与燕青的对话终于来至，原来他俩就躲在离她们有些距离的角落处暗中观察，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们依旧没有立刻碰头，而是相约在中央大桥见面。

　　大约三十分钟后。

　　江风徐徐，这座从遥感眼镜中显示的连接起星辉主城与另一片晦暗地带的中央大桥上，来往的行人却并不算多，甚至连天空也呈现半边风和日丽，半边黑云压城的奇异景象。

　　“我的遥感眼镜是不是出问题了？我一路按导航走到这里，但到了大桥后，却无法显示后面的路线了。”叶岩将眼镜摘下来，打算按下重启键。

　　“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对岸的磁场一直非常混乱，所以来到这里，这些所谓的高科技产品才会失灵，但这样反而会方便我们继续调查一些事情。”说话间，与燕青并肩站着的泽西也同样摘下了眼镜，他修长的手指向宽阔的江对岸，与星辉主城一样，那里看上去也是一片城池，不过因为连绵的拔地而起的暗淡雾气，导致一切并不能看清晰。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叶岩问。

　　“巨龙墓地，也就是曾经的巨龙镇，”燕青手指了指对岸，双眼微眯，“它算得上是这里的一片禁止的区域。”

　　叶岩皱了皱眉，侧过脸看着一同沉默下来的犹如剪影的两人，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面前，浩浩的江水在桥下川流不息地翻涌着，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硫磺气味涌入鼻息，远方的朦胧雾气如同刻意刷下了马赛克画笔，就连它的名字也是那么的引人遐思。

　　片刻后。

　　“两位大大，你们要不要再补充一些知识点？”见他们都不说话，叶岩只好干笑笑，先开口了，“丘比特刚说这里算得上是一片禁区，我不太明白。还有，呃，我总觉得它和之前的黑市的气质有点相似。”

　　闻言，泽西这才转过头来，燕青没开口，显然是在等着他说，他叹了口气，低头凝视向她。江风吹乱他的碎发，露出那张清俊的与白景言神似的脸，一时间，叶岩不知怎地，竟忽然有种想逃的感觉。

　　“你还记得在刚来的时候我曾告诉过你，这里的所有角色账号与现实中的人们都是唯一的从属关系。角色的现实人物死亡后，角色也会化为一颗流星沉入落日海，但是——”

　　“但是总有那么少部分的人不甘心这样死去，”燕青接下了他的话，他蓝琉璃般的双眸看向叶岩，一字字道：“为此，他们费尽心机地终于找到了存在于终端底层的某个Bug（漏洞），并修改了自己的代码程序以匹配这个Bug，然后将自己的人格化意识全比例地储存在这里，就像是思维还活着一样。在这个地方，他们也被称作‘幽灵’。”

　　幽、灵？

　　叶岩的心中狂震，她抬头看向燕青与泽西，而他们则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肉身虽死，精神不灭，而一个人如果能以精神操控另一个形态的自己，那这样的生存，或许也真能称得上是……永生了？

　　“这是终端久久未能修复的一个Bug（漏洞），”泽西拍了拍她的肩，“或者说，这位设计者在设计之初，就想将它隐秘地保留下来。”

　　“难道说这个设计者就是巨龙墓地的第一个实践者？”叶岩当即提出了一个假设。

　　但这个假设很快被燕青否认了，“那个人或许也想过，但他的臣民不会允许，也同样会让即将继位的王子或者王女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所以说？”叶岩感觉自己可能接近真相了。

　　“‘终端’世界的总设计师，就是亚瑟帝国的第十二任国王。”泽西的双手扶在大桥的护栏上，极目远眺远方涛涛的江水，“他那样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当一个王，但是无奈事世弄人。”

　　这让叶岩想起了历史上那个醉心于做木工的皇帝，据说他对当木匠的兴趣甚至远超过当一个手握至尊权利的皇帝，大概只有在一个木匠的时光里，他心里才是真正快乐的吧。

　　“这个人就是丘比特的曾祖父。”

　　片刻后，燕青解疑道，他向泽西投来了也不知是同情还是羡慕的眼神，“能设计出这样精密复杂又工程量浩大的交互系统，他是一个真的天才。”

　　“天才么，”泽西失笑，他侧过脸，任光线在他的直挺鼻梁上投下一片灰色的暗影，“可你们知道他在那张图纸上写下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也许他建造出这里就是为了逃避，而这个地方，本可以成为他这辈子最大的彩蛋。”

　　风吹动江面，沉默着，竟也像是一条负重前行的巨龙，他的话音吞没在江水里，犹如经书上晦涩的谶语终将风化于历史的尘埃中。

　　叶岩心中默叹一声，她与燕青对视一眼，决定换一个话题，“所以你们觉得，或许Leona也是通过这种形式存在的？”

　　“是或者不是，我们都需要探查一番才能下结论。”燕青最后说。

　　.

　　巨龙墓地作为‘终端’世界的一大禁区，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人进入。泽西领着她与燕青自中央大桥下来，一路沿着堤坝往下游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了一个陈旧的木水车旁。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是之前来过？”叶岩忍不住低声问道。

　　“丘比特他——”燕青一副欲言又止。

　　“我小时候在他的旧宫里玩耍时因为某些契机，所以看过看过总设计图。”泽西垂眸，表情看不出过多情绪，“你知道的，我这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记性太好。”

　　他的话让叶岩一时间无法反驳，此刻只见他走到水车面前，闭上双眼，仿佛回忆了什么细节一般，接着伸手用力推动水车上的木水斗。

　　片刻的功夫，一条隐蔽的水道呈现眼前，倒是旁边的燕青一脸淡定地拾级走进那水道中的模样，就仿佛是曾经来过。

　　“这个地方还有别人知道吗？”叶岩的声音回荡在寂静幽深的水道里。

　　眼前所见，是一个犹如江底隧道的地方，由有机玻璃隔开的隧道里，怪异的鱼群不时从头顶游曳过，这条隧道幽深不见尽头，所有的光线仅仅来自于他们脚下经过时才会亮起的一盏盏蓝色的地灯。

　　“当初他设计了两个入口，一个是普通的隐藏入口，就是绝大部分账号最想进的那个入口。”泽西的声音轻轻响起，似生怕打扰了沉眠在这江河之上的“亡灵”们，“另一个就是管理员入口，也就是我们现在进入的这个入口。不过，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入口就只有几个人知道。你现在看见的，正是知情人的其中之二。”

　　叶岩低“嗯”了声，她已经猜到了另外两个人是谁，想必除了白景言，就是瞳·琼斯。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叶岩想了想，还是道：“刚才我在中央大桥上看江岸，怎么想，都实在很难把它和巨龙联系起来。”

　　“巨龙只是一个名词，”泽西停住脚步，忽然单手抚摸向身旁的玻璃墙壁，“这个地方其实是拟真当年在意外中爆炸的巨龙核电站所修建的，为的就是让人们永远铭记那场灾难，所以——”

　　“待会儿你会看到一座废墟之城。”燕青接话道。

　　.

　　一星光亮在隧道的尽头亮起，接着越来越亮，直到地下隧道中上升的空气多过了下沉的水汽，尽管那空气中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像是硫磺又像是硝石的味道。

　　“如果你希望看得更清晰具体，可以选择戴上遥感眼镜。”泽西提示说。

　　但叶岩并没有照做，隧道外，那般真实景象已经让她惊立了好一阵，她的喉头像是瞬间涌出了千言万语，但到了唇边，偏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果说白龙堆雅丹的地下黑市是一座黑色的罪恶之都的话，那么这里就是一座灰色的寂灭之域。巨大的城市犹如巨龙的遗骸被丢弃在此，这里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藤蔓植物在恣意成长的声音，它们攀爬上城市的外壳，张牙舞爪地包裹着这里。

　　街道上，无人打扫的枯叶随风被带起，生锈的秋千发出一阵阵的吱呀声，这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只偶尔有飞鸟在灰色的天空上一掠而过。

　　这里所有的建筑都像是失去了灵魂了墓碑，他们陈旧着，任风霜雨雪剥落外衣，日复一日地伫立或者说守护着这里。

　　“当年巨龙核电站的核爆炸事件并不单纯是场意外，更多的是当时议会的不作为。”泽西低声道：“他费尽心思地复原这里，其实也是在告诉当权者，只有真正地将人民立于国会之上，才能坚守住我们的王国，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冰冷的国家机器。”

　　“所以，巨龙墓地不单是在说一座核电站，更是在暗喻一个王朝。”叶岩点点头，在她的左手方向，一杆露出铁锈色的十字路标仍似记录着当年的生机，但她分明看见，那路标上还绘着一个小小的暗金色的巨龙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