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56、抉择与誓言

　　基地里骤然间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叶岩先开了口，她手指向那底部凝固的太河古晶，“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难道是直接将‘神隐’放进去？”

　　没错，当时在巨龙墓地里她和泽西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是燕青主动关闭了信息搜集源。她还记得那一刻神隐的伞面似有亿万的光华流转，依稀间，她听见燕青好像开口向他们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

　　“没想到风王居然这样大方，居然真的会将这把珍贵的‘神隐’送给我们。”多半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白修尔解释说。

　　闻言，叶岩心中猛地一动。

　　事实上，对于这个时空的燕青来说，他们只是素未谋面的相熟网友，而他的行为如果换算到时空1中，几乎就等同于将自己辛苦玩了许久的拥有顶级橙装、满级角色的账号拱手送人……

　　也是在这一瞬间，忽地，她记起来了。在泰勒艺术馆中，当所有的光辉与周围的玻璃窗面形成剧烈的反射与共振时，她看见燕青的身体恍然间又变回了那个高大健硕、五官深刻英挺的男子，他对他们叉腰哈哈一笑，说：

　　“乖乖，这难度系数99%的行侠仗义成就终于完成了啊！”

　　是啊，行侠仗义，豪气干云。

　　尽管他在这个时空里，还并不知道未来的他会给自己起名叫燕青，但不得不说，他的性格确实也像极了那个传奇话本中的英雄燕青，最终扬帆远去，退隐江湖。

　　正想着，卫斯理的话在下一刻打断了叶岩的神游：“《翡玉录》的能量真的就储存在这里？”他走上前，看看泽西的‘云端’中通过零格算法变幻出来的通体翡色，那看上去像是把雨伞的装备问话道。

　　“没错，我们的这位朋友和您的小叔叔非常相似，都对科学有着非常的天赋和虔诚。”叶岩与泽西、小白对视了一眼，淡声说。

　　“东西确实是个好东西。”卫斯理并不否认这点，他点点头，忽然郑重地道：“转速机已经太久不用，所以我们得亲自下去手动操作。但在这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和殿下您确认。”

　　泽西当即停下了向下的脚步，回头看他，“中校请说。”

　　“您确认清楚现在的行为所要付出的代价吗？”卫斯理看着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异色双眼，一字字问道：“拯救您的子民，就意味着要放弃您远在王都的父王母妃，甚至您的储君地位。”

　　“我泽西·诺布尔，确认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泽西握紧拳，短暂停顿。

　　此一刻，诺大的山洞中，钢铁铸造的圆梯上，也仿佛正进行着某种神圣的王族仪式，他的嗓音回荡着，一字一语，犹如誓言：“我将拯救亚瑟帝国的子民远离未来的浩劫，并自愿放弃去营救我在王都的父王母妃，以及我的储君地位。”

　　“您确定您的抉择不会后悔？永不后悔？”卫斯理重复道。

　　“是的，”泽西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叶岩、白修尔、叶岩、瞳三人的中间，他伸出手握住对方，将四人连接成一个圆形，他的眼角分明湿润，话音却分明坚定道：“我确定我的抉择不会后悔，永不后悔。”

　　山风烈烈，如江如海。

　　“好。”卫斯理说着，冲他微笑着点头。

　　话音落，他拿出了一直贴身藏于军服中的物件：它有着暗金色的链条，小巧精致的圆盘表面，正是星河计时器。

　　在场众人的呼吸无不一凛。

　　“恭喜您殿下，您通过了最后的考验。”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地看向彼此，与此同时，卫斯理接过了泽西手中的神隐，他旋转着将伞面打开，霎时间，那翡色的光华在山洞中暴涨开来，光芒落处，位于山洞最幽深处的黑色熔岩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应，它晶石般的裂纹渐次皴裂，与神隐的光华相映生辉。

　　.

　　一辆黑色的装甲房车在夜黑中奔驰。晃荡的车身中暖气充足，玻璃车窗外，璀璨的星子升起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星辉照向大地，广袤的浅草地掠入眼前，可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叶片上覆盖的晶莹冰霜，这里正是被称作巨人冻原的布里米尔冻原。

　　轰鸣的房车里，休息室里的叶岩第一个睁开了眼睛，她揉了揉太阳穴，当看见眼前的一切时，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不对，车窗外并没有发现当初那帮突袭他们的部队，一望无际的巨人冻原上安静异常，清晰得能听见他们的装甲房车在高速疾驰的声音。

　　难道，是卫斯理将他们送到了被修正后的时间线上了？

　　她揉着沉沉的太阳穴，思绪随即又飘回到不知多久以前。当时他们几个还在黑天鹅堡下方的秘密基地中，正准备要启动置于山体内部的转速机设备，后来，卫斯理郑重地向泽西确认心意，再以后，卫斯理就拿出了星河计时器，接着整个山洞内光芒大盛，她再睁眼时，人就已经在了这里。

　　不对，卫斯理不是向她提起过，他作为时间规划局的‘女巫’，并无权随意干预时间线的吗？

　　“叶岩——”摇晃的车身里，白修尔紧接着醒了来，他看看她，又看看周围仍旧在熟睡的人，表情惊讶如她。

　　看起来，他难道也还记得基地中的一切？叶岩微微张着嘴，当即愣住了。

　　“我们不是在基地里吗？怎么……？”白修尔晃了晃头，试图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看看隔壁床铺上的泽西，忽地又抬起了手腕。

　　手腕上的浅灰色电子表中，时间正显示着他们刚从盐湖城出发后不久，他深吸了口气，与叶岩对视，看起来，对方也早发现了这点，他坐直了身体，用并不十足确定的口吻道：

　　“看来，我们见过中校大人的事确实是真的。他，也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没错，”叶岩轻吁了口气，她看看泽西和身旁的瞳姐，向白修尔比了个手势，“我们出去说吧。”

　　“好。”

　　休息室外，是房车的餐区与办公区，那里的陈设一切如旧，就连红酒柜中的葡萄酒都是未拆封过的那一瓶，而驾驶室的座椅上，一只黑色的毛团正在熟睡。

　　整个时空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从时间表来看，他们是又回到了48小时以前，当初的那场月夜突袭之后。

　　换句话说，是卫斯理抹掉了泽西、小白、瞳姐等人濒死的记忆，又在他们经历过黑铁城的短暂休养，和重启当年老国王的太河古晶计划后，直接将他们从黑铁城送回到了这里。

　　想到这，叶岩抓了抓脑袋，将目光转向一脸沉默的白修尔。此刻，他正迅速将办公区的量子计算机与驾驶室中的相连，很快，3D屏幕上就呈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荧蓝色路线，视线顺着那路线的箭头向下，在路线行驶的终点位置，正是亚瑟帝国的王都。

　　“中校到底是什么人？”白修尔的目光移动到叶岩的脸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叶岩曾与卫斯理有过口头协议，关于时间规划局的事，她不能向其他人吐露半句。思及此，她立刻摇摇头，干笑笑道：

　　“这件事瞳姐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又一顿，“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我猜的话，那我猜，他可能是天上的神仙吧。”

　　白修尔：“……”

　　.

　　另一边，休息室中，背对着泽西的单人床上，瞳·琼斯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窗外，星辉覆上她浓丽美艳的面庞，不仔细看，大概很难发现那脸颊上的泪痕，她轻轻吸了吸鼻翼，自然是听见了门外叶岩和白修尔的对话。

　　爸爸，我爱你。她握紧手心里那只小巧的暗金色的表盘，在心里说。

　　想当初，当计时器停止时，她意外地在它的背面发现了王都中那位美丽女人的画像。她也怀疑也震惊，但更多的，她不是同情自己，而是同情父亲的命运，她一直知道他心中藏着一位不可说的思慕之人，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那个不可及的女人。

　　所以她发誓自己一定要留下来，替他去多看一眼那个尊贵又孤独的美丽女人，远远的，哪怕一眼也好。

　　再以后没多久，她就被提拔为泽西殿下的亲侍，成为帝国最著名的骑士军团的一员，不仅有了上尉军衔，还和大将军李嘉图的公子平起平坐……

　　曾经的曾经，她也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认真努力的结果，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或许早在她进入大众的视野之前，就已经有人为她默默铺垫好了一切。

　　这个人或许是她那位花花公子式的亲生父亲，也或许是她那位久居在黑铁城中铁匠身份的养父。

　　“爸爸，以你的本事，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我不是说黑铁城不好，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许可以搬到更温暖的地方去，比如说北方，或者，我们干脆去王都，爸爸，我们去王都好不好？”

　　记忆中，小小的她曾不止一次地问过那个有着淡蓝色眼眸的男人。黑铁城常年阴雨天气，雨水一落起来，就似没个尽头，就连她的鞋袜中都浸透那种飘散不去的铁锈味。

　　“看起来小瞳很喜欢北方。”每每提到这个话题，男人的眼神就会暗淡下来，虽然他总极力掩饰出内心的慌乱，反而淳淳地鼓励她，“这样吧，等小瞳长大了，咱们就去北方。”

　　可后来等她好不容易长大了，男人还是没有去北方。

　　原来，他就是为了她才肯留下来，却又为了那个她，再不肯回到北方。

　　可是现在……

　　“小瞳，你要答应爸爸，照顾好他们。”山洞中的秘密基地里，当神隐的光华褪去，她的那些朋友们忽然都睡着了。他们所有人都像被笼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而玻璃罩外，只有男人一个人，他的头发像是在一瞬间全白了，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想要冲破玻璃罩，却怎么也无法做到，最后男人打开如同枯枝的手掌，颤颤巍巍地晃了晃手中那只明明早被她埋在王都城墙根的计时器。

　　“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还有，我的计时器怎么又……？”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但他擦擦嘴角的血迹，却只是摇头。

　　“小瞳你忘了，爸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爸爸对不对？”

　　男人的毛线帽已经歪倒在了地上，但男人已经没有力气捡起来了。他手指向山洞底那因神隐中的神秘能量而重新激活的太河古晶，那台古老的机器终于再次运转了起来，山风呼啸，席卷一切，周遭的所有画面都开始变淡了——

　　“爸爸不能骗你，当年王后交给我的任务，确实是除掉你，但爸爸不能这样做，爸爸下不了手。可也是因为这个，爸爸意外得到了它，它可不是什么二手计时器，它的名字叫作星河计时器，爸爸也因此成为了时间规划局的人。”

　　“爸爸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瞳的眼泪盈满了双眼，她拼命地想要冲破那道透明无形的玻璃罩，但都没有用，而男人的话音仿佛就要飘散天边：

　　“哪怕是规划局的人，也无权随意改动时间线，但是爸爸多聪明，竟让我发现了这个秘密，虽然这是严重违反规定的……”他话音一顿，口中的血沫也越来越多，它们溢出了嘴角，却诡异地并不下坠，而是慢慢地漂浮向了空中，就像是一个个血色的泡泡。

　　渐渐地，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起来，她恍然睁大眼，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就像是她的天赋‘入梦’。

　　“原来只要爸爸肯牺牲自己，也不是完全不能调用星河计时器中的时间之力，哪怕只能向前推进一点，一点点，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说着，忽然被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踉跄了一跤，他大口呼吸着，目光也一点点地在涣散，正如他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它会送你们回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泽西殿下是个好孩子，他有能力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世界，你会很安全，而她……也不会死。”

　　“爸爸，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你真的什么狗屁时间规划局的人吗？！”瞳的世界观崩塌了，尽管她也算是半个科学家，但卫斯理的话还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拼命地摇着头，甚至试图启动‘入梦’想要结束这一切，但是没有用，那玻璃罩中的无形力量太大了，它压迫着她的五感，她的力量还未在手中成形，就破碎成了萤虫之光。

　　这难道真的就是时间之力吗？果然任何的天赋在它面前，都太渺小了。

　　“可是爸爸，我不想你死啊！”她僵直着跪在玻璃罩内，大声呼喊着，隔着那道无形的墙面，他也在看他，用最后的力气那样温柔地看她，又仿佛穿过了她的身体，看向了那渺淡的雾气中，另一个从未得到过的美丽女人。

　　忽然，他的嘴角翘了起来，而她的眼前骤然一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瞳，爸爸爱你。”飘散的风中，这是她听见的，他向她说的最后的话。

　　那温柔的话语，亦如同他这多年来对她最温柔的守护，用全部生命所付出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