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57、天下有情人

　　泽西在睡梦中似乎听见了有人在低声抽泣，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去听，那个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边。

　　他翻了个身，终于还是醒了。或许是他的动静太大，刚刚被他这一动作，对面人猛地就停了下来。

　　“瞳姐？你，哭了？”

　　泽西心中猛地一动，确实怎么也没想到向来坚强的瞳·琼斯居然会落泪，尽管车厢里光线暗淡，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对面床上，瞳脸上的泪痕。

　　对面人胡乱地擦擦脸，没承认也没否认，她抬起那双紫晶色的眼眸，眸光复杂地看着他。狭窄的休息区里，光线从车窗外透进来，星辉落在广袤的巨人冻原上，反射出点点的荧蓝色的光。

　　她微吸了吸鼻翼，一时间，彼此间的呼吸也变得清晰可闻。

　　“殿下，你再这样直男下去，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她坐起身来，望了眼斜对面的房门，房门被轻巧地关上，仅从地面上透出一丝光，隐约还能听见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泽西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但他的视线依旧停在她手心里那暗金色细链上——竟是星河计时器。

　　他呼吸一紧，忙坐起身来，将话题挑破：“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是爸爸送我们来这里的。”瞳倒也没避讳这点，她的话音很沉且沙哑，听得出刚才确实哭过。

　　泽西默然不语，此时听瞳又道：“他说你将来会是位好的君王，他想帮你。”

　　“那他呢？”尽管已经猜测到了答案，但泽西还是没忍住去问，毕竟这些事到现在为止，还有许多疑问未解。

　　“爸爸他，也许是去到未来世界了吧。”瞳握紧拳，眼前一闪而过卫斯理在她面前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再看不见的脸的景象，他那时候大概还有许多话想和她说吧。

　　“大西洲么。”作为曾经的三人组，泽西自然知道这个梗出自哪里，彼时瞳虽然是他的近侍，却总与小白走得更近，他也曾暗戳戳地吃过醋，甚至找出各种不像样的理由加入他们的交谈或者实验中，但现在……

　　原来到头来，真的是姐姐啊，只是姐姐。

　　尽管这个答案，他在时空1中就已经猜到了，但猜到了，和要去真实地面对，总归不是一回事，就像是心中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踏踏实实的，打破了所有的悬念和幻象。

　　“殿下，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瞳握紧了手心，尽量微笑地看着他，她的气质清冷，偏偏面貌大气浓丽，就像是一朵迎风盛放的野蔷薇。泽西直视她的双眼，仿佛看见了往昔的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你说吧，我想听。”

　　“大概是在进入军事学院的半年后，也是我成为您的亲侍后不久，我其实就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她停顿了下，嗓音像是有回忆的风徐徐吹过。那是银杏叶落的学院古堡，夕阳西下的古典长廊，她被告知前往材料室取一份实验材料，却没想到在那里，她意外地发现了她的血样标本居然和泽西殿下的血样标本有64.37%的相似度，四下无人，她趁机比对了他们基因序列的结构，结果却让人难以置信的，这两份序列仍存在高度的相似。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她不过是来自黑铁城的“下等民”而已，是因为运气开挂才得以进入了王都的军事学院。可不论如何，这件事还是在她心里种下了疑云，直到在之后的天赋理论与实践课上，她发现泽西居然对她的天赋‘入梦’免疫度高达79%。

　　“所以你怀疑，这件事其实是王叔安排的。”泽西托腮，静静地看着她。

　　“是的，因为在之后我向传达室的老师侧面打听，他们表示当时并没有点名让我去，放心，我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被人发现破绽。”

　　泽西点了点头：“那你又为什么不怀疑，我对‘入梦’免疫，是因为黄金瞳的作用？”

　　“这件事我在图书馆的禁书区中找到了答案。”瞳落字定音，“‘入梦’是一种非常高阶的天赋，除非你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进入幻术，才能启动‘黄金瞳’的防御力，但如果你事先并不知情……那将会很难，而另一个更重要的真相是，诺布尔家族的血脉天赋，会彼此抵消。”

　　“原来如此。”泽西恍然，自然记起了她那次难得的出糗。

　　“不过那天你真的很奇怪，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当时我和小白还以为你发烧了。”泽西说完，牵了牵唇角，一时间不再言语。

　　隔着一条狭窄的昏暗通道，他和瞳就这样对坐着，车窗外透入点点的星光，和阵阵的风声，时光也像一下子倒回到了多少年前。军事学院的尖顶塔楼上，钟声时远时长，金色的银杏叶在古典长窗外旋转着飘落，白色的无尘板上，那位姓氏复杂的古希语老师写下一行又一行繁复冗长的，他们仿佛永远也读不懂的美丽诗句。

　　在那段隐秘又愉悦的时光中，彼此的每一个眼神都是一个音符，每一个哪怕再细小的动作都能牵动一下心跳，或乌云密布，或灿烂星光，那是禁忌的飞鸟，也是光阴的剑戟。尽管，在这之后发生的许多事，对面的美丽女子其实并不知情，也无法再知情了。

　　落日战争之前最后的告别，还有地星上发生的那些事……

　　“那个时候，你是喜欢我的，对吧？”久久的，对面的人还是开口了，她的嗓音异常温柔而深情，但也仅此而已，至此为止了，“但是泽西，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不论是曾经，还是以后。”

　　她微冷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那里有她熟悉的柠檬洗发水的味道。

　　“我的弟弟。”她低声说。

　　.

　　夜色苍凉而宁静，星光的点点寒辉从车窗外透进来，洒在面前餐桌的高脚杯上，曲线造型的玻璃杯中盛着的是深紫的葡萄酒，酒水中浅浅倒映着一个清俊少年的身影，以及围绕着少年指尖而动的虚拟3D路线。

　　“叶岩。”白修尔说着，抿下一口葡萄酒，“坦白说，经历了最近的这些事，我有时候真的很混乱。”

　　叶岩低叹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那这样你还喝酒？”

　　白修尔微微一愣，取下餐架上的红酒瓶，在壁灯的光线下，将其转动到瓶身后方的说明书页上，“这是酒味饮料。”

　　叶岩：“……”

　　叶岩抽了抽嘴角，想她还在亿万光年外的地星上时，就鲜少有在嘴皮子上承让对方的事迹，没成想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俩之间的战局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白，我是说不过你。”她手一摊，索性道。

　　漫漫长夜，巨人冻原上的风景再美，很快也会腻味，唯一消磨时光的办法，也仅仅是这一车厢里对坐的人。

　　事实上，自从他俩探讨完这辆孤单的装甲房车将前往的方向是王都之后，就很快又陷入了沉默，期间，他们隐约能听见休息区的泽西两人在苏醒之后同样开始低语，但是出于礼貌，他们并没有前去打扰。

　　“可你真的觉得，对你，我有赢过吗？”短暂的沉默后，白修尔开口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不论是在地星，还是这里，拥有主导权的始终是你而已。”

　　他说这话时，叶岩恰好喝下了一口葡萄酒饮料，正被酸到牙，他话说完，她只觉得自己的牙齿更酸了，“别，你这么说，搞得我好像是个渣男，我的人设难道不是个小仙女？”

　　白修尔果断呵呵了一声，他清淡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向她身后的休息室，似摆明了在说：“叶岩，你说这话怎么好意思呢？隔壁的大仙女都没开口呢。”

　　叶岩被他的目光惹得面色一红，正踟躇着该说句什么，听白修尔又开口道：“殿下当初真的很在意瞳姐，还总千方百计地想要拆散我们。”

　　这件事叶岩自然知道，毕竟在她之前，他俩思慕的对象实在另有其人。她斟酌了一番慢慢品下一口酒饮料，道：“是啊，瞳姐又美又飒，别说你们喜欢，我看着都喜欢，但是不行啊……嗯，□□这个事，不对。”

　　白修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也去喝那杯酒饮料，他喝酒的方式让人瞧着脸红，修竹般的手指优雅地捏起高脚杯的杯身，玉色的小指节微微卷起，分明还是个少年模样，却早早有了一副过人的赏心悦目。

　　怎么说呢？就像是将白修尔少将和白切黑的白景言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他们变成了一个人，一个让她更加应付不了的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小白。

　　“叶岩，接下来我们将面对一场未知的战局，连原著党也无法剧透的那种。”白修尔用两根手指将那杯葡萄酒饮料推到餐桌的中心，神色极为认真，“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我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不论过了多久，当她要面对小白的心里话时，还是本能地头皮一麻。她看着他，只是看着，星辉落入他轮廓优美的凤目中，呈现出她清晰的小小的身影：

　　这个人，为了复兴他守护的帝国，曾经千方百计地算计过她，可是又为了她，冒死嵌入了曾经在地星上的所有和她的的记忆，这该是有多自虐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

　　叶岩垂眸，握拳，平心而论，是她，或许她不会。毕竟这样的话，也许情感上永远也不会有出路，可人活着，总该是要有一个希望的，哪怕是一个渺茫的希望。

　　“其实当我在这个时空重新苏醒时，我确实很疑惑，白景言为什么要千辛万苦的找到记忆石，并且动用记忆石绑定和你的记忆？他是不是疯了？”

　　叶岩点头如捣蒜，跟腔道：“他确实是疯了。”

　　“毕竟以我的审美……”面前人顿了一下，并没有回避过这个问题，他只是眨了眨眼，话锋刻意一转，“小岩，你懂吧？”

　　叶岩干干抽了抽嘴角，也眨眼：“我不懂。”

　　白修尔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居然没被她打破气氛的接话乱了阵脚，继续道：“但后来我发现，这确实是和他的经历有关，几百年的时间，只为等一个人的出现，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会出现。”

　　叶岩将这话理解了下，道：“这就和买彩票一个道理，我懂。”

　　白修尔轻笑了一声，那目光是温柔的，嗓音凉飕飕，“可那个人最终还是出现了，没心没肺的，撩完就跑，还把他伤得很深，整整两次。不过——”

　　“我不是在给他洗地，客观来说，他最后确实也把这笔账给算了回来，甚至还算上了利息，让她那个捡来的和弟弟一样的孩子因此丧命。”

　　的确，即使不计算她自己的这份情感，田正正的死也是他们之间无法弥合的鸿沟。听到他的话，叶岩近乎是本能地抚摸向后颈，在那里，那个小小的人儿似乎刻意在沉睡。

　　她心中一声叹息，转头望向窗外，巨人冻原上的风又呼呼地大了起来，风吹草低，墨色的坚硬土地上，有大片连绵的倒映着的星光。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呢？”片刻后，她听见自己低声说。

　　“小岩，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看着她的眼睛，瞳仁里的灰暗被点亮了，他再一次用上了那个亲切的称呼，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四下里一时静极，仿佛能听见彼此的血管里怦怦直跳的心脏抽动声，“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对我来说……”

　　“你是一生热爱，回头太难。”他轻轻地握上她的手指尖，认真而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