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39、信任

　　隔着一张铺着浅米色花纹桌布的餐桌，泽西和叶岩分坐两头，泽西纡尊降贵地给叶岩倒了杯冰镇葡萄酒，从微冷的桌面上用两根手指推过去，然后也给他自己倒了一杯。

　　叶岩很少看见泽西如此正经的模样，她秀眉拧起，低低咳嗽了一声，主动开口道：“你是不是已经怀疑我了？毕竟在这辆车上，我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你的亲信。”

　　泽西抬睫，轻轻勾了勾嘴角，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他这样的表情其实让叶岩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直以来，在她对泽西认知中，他都并不是一个腹黑的人，也不太懂得如何去套路别人，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迟疑了。

　　或许这条时空线中的一切，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简单，甚至更压根没有发生那些小说剧情里写的，主角回到过去后，因为已开挂的金手指，随随便便逆天改命走上人生巅峰。

　　也或许，她其实是按错了穿越键的方式？想到这，她脑中的毛线团愈发多起来……

　　气氛忽又一沉默，只听泽西吸了口玻璃杯中摇晃着的葡萄汁，低声开口道：

　　“叶岩，你觉得佐藤君怎么样？”

　　叶岩微微一愣，抬眼迎上了他那双异色的眼眸，尽量公正客观道：“我能感觉到他的身手很好，甚至是在琉晖之上，人狠话不多就是形容像他这样的，另外，我个人认为，他看起来也像是个能办事的。”

　　“我也是这么想。”泽西手支着下颌，“但是这么能干的人，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呢？”

　　“你为什么要将这些话告诉我？”叶岩想了想还是说。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才是唯一的局外人。”泽西也没避讳她的心思，“还有，你虽然看起来比我大，但干起事来经常呆呆蠢蠢的，应该无法被那个严密的组织选上的吧！”

　　叶岩：“……”

　　“所以，你的言外之意是，你信任我？”叶岩扶额，还是追问了一句。

　　“你身上有很多疑点，”泽西的身体靠近她，看着她的目光则一瞬不瞬，“但是我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种傲娇的，自以为拥有主角光环的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啊！

　　“叶岩，接下来，我还需要你的配合。”泽西站起身来，玻璃窗外，那躲闪在厚重云层中的细微星光点点透入车厢，他一半的侧脸隐藏在阴影中，他倾身附耳，有热热的气息扑在叶岩的脸颊上。

　　他们两人的距离很近，是这样危险而亲密的，甚至让人误以为是在说着情话。

　　.

　　白修尔和瞳姐他们悄悄守卫在房车周围看不见的暗处，但尽管如此，他们的视线却仍不时瞥向不远处的那辆黑色房车。

　　房车里亮着微光，但并无法看清人影，正如此刻的几人，虽未言语，却各怀心思。

　　这样胶着的情况直到片刻以后，房车内忽然传出了一声玻璃杯碎地的脆响，几乎同时，车外的四人闻风而动，火速向车厢内跑去——

　　餐上玻璃杯中的葡萄酒打翻在地，浅米色的桌布被染红，就像是流了一桌面的血。

　　叶岩被泽西背抵靠在车墙上，纤细的脖颈被泽西一只手握住，力道大得仿佛能掐断。

　　他们头顶上方，一盏极简风格的吊灯不断晃动着，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影影幢幢。

　　“殿下，请住手！”白修尔推门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几乎是脱口道。

　　“这个女人死鸭子嘴硬，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组织派来的奸细！”泽西说着，手却没松开，反而愈发将叶岩按向了后橱柜。

　　“我，我真的是不是……”叶岩的嗓音已经哑了，脸更是涨得通红。

　　“殿下，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连瞳也忍不住开口道。

　　泽西深吸了口气，他转头看了瞳·琼斯一眼，犹豫了片刻，终于是卖给了她一个面子，这才缓缓甩开了手。

　　手势落，叶岩几乎是立刻半跪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从今天起，你就呆在我的屋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把戏！”泽西的鼻息间发出一声冷哼，视线阴沉地逐一扫过众人，“瞳你先去2号车上待命，这辆车就交给琉晖和佐藤君轮流负责。”

　　“但是，您的安全……”瞳皱了皱眉头，明艳清冷的脸上虽流露出疑虑，但最后还是选择停止了这个话题，“是，属下明白，先退下了。”

　　“去吧。”

　　.

　　夜深人静，但这辆装甲房车上，却并没有人真能安心睡着。

　　一张狭小的金属床上，叶岩穿着睡衣的后背几乎要与泽西的贴上，她僵硬着身体，极力向最里侧靠了靠，但没想到这样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同样没睡着的泽西。

　　“我刚才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泽西的声音从绵软的灰色太空被底下传来，居然也显得并不那么的生硬。

　　已经关了门，房车里的卧室隔音效果很好，他们的对话其实并不怕被人听到。

　　“你是未来的君王，不随意轻信人是对的。”叶岩望着黑夜中的房车顶，想想还是回了一句。“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凭什么相信我？”

　　“不知道。”泽西握紧拳，黑暗中，少年的俊脸似开始升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在我的身体里，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女人不会骗我。”

　　他些微顿了下，也不知是不是喝了了葡萄酒的原因，很快意识到这话里的不对劲：“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

　　“你是觉得我，不好吗？”叶岩有些哭笑不得。

　　再如何是一个人，他与她认识的那个泽西也还是不同。也是了，毕竟在面前的这位，仅仅是相当于人类年龄十七岁的泽西。

　　泽西背对着她，低哼哼了声，也听不清在嘀咕什么。

　　“叶岩，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泽西开口，猛地转过身体看她，话里像憋着一口气，“我不喜欢你总一副大人的口气对我说话，你不是我姐姐，我也没有姐姐。”

　　“是吗？”叶岩反问声，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下。

　　她此前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会让这个少年如此的在意。

　　“那我和你说声对不起。”她柔声说。

　　“我是储君，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对不起？”话到这，泽西猛地别过脸，气氛古怪的静了一阵，且听他又道：“你只需要陪我好好演戏就可以了。”

　　“是的，殿下。”叶岩牵了牵嘴角，故作恭顺地回话。

　　泽西这个人，虽然常常习惯于话里带刺，行动上又傲娇无比，但内心里实则光明又柔软，其实只要习惯了，也觉得没那么的讨厌了。

　　“那么，晚安，殿下。”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叶岩索性先开口道。

　　“别急着说晚安，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希望听你说真话。”

　　“嗯？”

　　“我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

　　话音落，叶岩猛地僵住了，虽然她早早猜测到泽西会对她起疑，甚至也已经对小白起疑，但他毕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

　　但此时此刻，他们同处于这一张小床上，这个话题被这样突兀的甚至是以“枕边风”的形式问出来，一时间，连她也迟疑了好几秒。

　　但也就是这短短几秒的沉默，却听泽西低呵了声，终于将整个身体都背过了身去，“算了，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你一定就是个骗子，女骗子。”

　　叶岩：“……”

　　.

　　枯燥无聊的房车赶路的状态一直持续了近四天。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走过山川，路过河流，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亚瑟帝国的疆域，直到今天的中午时分，操控室的量子计算机的‘浮屠’系统中发出了一声古怪的信息源码。

　　几分钟后。

　　“是奥斯顿亲王率领的部队即将抵达盐湖城了。”白修尔在破译了源码后，垂眸道。

　　盐湖城是他的故乡，也是他们之后要前去的地方。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难道要上演一场皇室叔侄间的争端吗？

　　想到这，他望向了同样沉默不语的叶岩。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就在叶岩被泽西以“监视”的名头扣在身边后，他那颗一直努力压抑着的心，终于迸发出了一丝不对劲。

　　或者说是，……慌张。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叶岩都是曾经见证了帝国历史的人，曾经的曾经，那个时空里的白景言为了帝国的信念，选择亲手放弃了心爱的人。

　　那么现在呢？

　　历史还要再上演一次吗？

　　他微微拧眉，且听泽西的话音在片刻后打破了沉默：“我想去见一见王叔。”

　　话语落，车上的众人纷纷噤了声。

　　“现下的情势，您这样做恐怕是太危险了。”琉晖率先说道，紧跟着，瞳与佐藤君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殿下会这样说，是仍然不相信奥斯顿亲王会做出忤逆的举动吗？”瞳上前半步，“如果您真想去确认什么，属下愿意为您效劳。”

　　“既然如此，那就让叶岩跟你一起去吧，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泽西说着，扯了扯嘴角，轻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人。

　　最近这几天，泽西对叶岩的态度都非常古怪，可以称得上是既嫌弃又暧昧，实在让众人捉摸不透。但殿下的心思总是不那么好猜测的，所以瞳虽然仍有微词，但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不必，她去不会送死，我反而是有些担心你。”泽西长腿迈向她，一只手握住瞳·琼斯的纤长手指，轻轻打开了，“两国开战不斩来使，你作为我的使者，记得带上这个信物。”

　　待瞳·琼斯的掌心再次打开的时候，叶岩的视线忽而重重一刺：

　　那是一艘小小的通体银黑色的合金材质的军舰模型，它的表面刻工并不如何精致，却神气威武地立在光芒里……

　　只恍然在曾经的遥远的时空中，他也是那样珍而重之地将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过她，可在那时候，她不过是对着军舰模型长久不语，一张脸写着委婉地拒绝。

　　她不自觉地握紧手心，眼看着瞳·琼斯在她面前轻轻合上掌心。那一刻，她心中忽然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那是关于选择也关于宿命的论题：

　　如果人在面对选择时真能重来一次，其实未必还会是当初相同的选择，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这仅仅是不同时间里的自己在同一时间点进行的一场博弈？

　　而她，既是局内人，亦是旁观者。

　　至于说泽西，与其说他信任的是那个存在于记忆雾霭中的另一个叶岩，不如说他是在信任着瞳·琼斯，甚至……是他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