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17、白修尔·嘉图

　　银灰色的轻型直升机在王都的上空盘旋，隔着身旁的挡风玻璃，叶岩终于第一次以全景的视角俯瞰了这座传闻中的王城，如果以童话来形容孔雀城的话，那么对王都，就是古典。这座城池就像是沉睡中的睡美人，总不禁让人产生一个想法，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她真正苏醒时的模样。

　　时间过去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它终于停在了某片豪华的私人停机坪上。叶岩正准备摘下防噪耳机，就听见泽西压低的嗓音从里面传了过来：“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叶岩侧过脸和他对视一眼，只好点头。时间拨回三个小时以前，星联邦调查局冷气十足的审讯室中——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画像的人？”逐渐冷却的气氛中，文森特放下了咖啡杯，果然没忍住地问道。

　　“这其实是和本案无关的一个小细节。”泽西“嗯”一声，同样面不改色道：“她的那间古董铺曾经和一位画师有过合作，也是从王宫里离开的那位。”

　　提到这个人，文森特一挑眉，疑心居然已经消了大半，他摆摆手，立刻兴趣缺缺，“好吧好吧，你们去见他的这件事我就先不参加了，但今天晚上关于那个聚会的细节，还需要你来亲自核对，你记得一定要赶回来。”

　　然而，关于那个聚会的名字，他却只字未提，只一副你懂的表情。

　　“好的好的。”泽西勾起唇角，一脸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

　　直升机高速旋转的扇叶声在耳边轰鸣，叶岩及肩的长发被狂风吹至颈后，她收拢了脖颈上浅米色的羊毛围巾，终于留意到泽西不同寻常的眼神。

　　“你在看什么？”叶岩问。

　　“你的头发是黑色的。”泽西眯了眯眼，“素描像里看不出颜色。”

　　叶岩“哦”了一声算作应了，沉默着跟在他后面向远处那座白色的精致私人府邸走去。

　　“你的头发也没这么长。”泽西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叶岩终于反应了过来。几乎同时，她脑海中浮现起当初那张白景言用林恩的相机给她拍摄的短发校服照。

　　难道？

　　然而，她心中的谜团随着进入眼前这座不时穿梭着身穿白色医护制服人员的府邸后却愈发放大了。从泽西之前的口气看，那个宫廷画师多半就住在这里，然而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当她越向府邸的深处走去，就越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地方，似乎并不是什么私人公馆，倒更像是一个……

　　怎么说呢？高端的私人医院？

　　泽西此时已经屏蔽了其他人，仅和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攀爬着碧绿色葡萄藤叶的西式走廊里，泛着冷白光的阳光照射在他的发梢上，他那相似的容颜更让叶岩稍稍晃了神。

　　“你在想什么？”泽西问。

　　“没什么。”叶岩只好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来过这里的人，几乎都会有这种疑问。”

　　“哦？”

　　“为什么一个画师会住在这里，哦不，准确说，他是一位绘画国手。”泽西微微停驻脚步，“你猜得没错，这里确实是一家私人医院。”

　　“那‘他’也在这里？”叶岩结合瞳·琼斯之前的话，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思路很清晰，显然并没有被我的话题带偏。”泽西的话里听不出任何赞许的意味，倒像是警戒。

　　没想到少年时代的他居然是这个模样，叶岩的心中发出一声感慨。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一位非常非常出名的画师，他为画痴狂却屡屡不得志，在中年之后更是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病，只能一直呆在医院里作画，他最爱画的便是病房外的白色梨花。后来他弟弟的孩子出生，他为了庆贺这件事，就画了一幅盛放的粉色梨花送开这个孩子，这是他心中的梨花，大概也是他向往的生活。”

　　“你的这个故事讲得还不错。”泽西顿了顿，“比你在网上连载的那些个强多了。”

　　泽西的话让叶岩有些尴尬，但她没说什么，安静地垂手走着，并听他继续刚才的问题：“你之前说你不认识白修尔，那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他？”

　　“和你一样，有些事，我也需要找到一个答案。”叶岩想了想回答。

　　“有意思。”泽西再次移动起脚步，“其实在这片公馆的后山还有一个国家地质公园，你想见的人在那里。”

　　叶岩点点头，像想起了什么般提问道：“那它也算是一个比如5A级景区？”

　　“叶岩，”泽西忽然也回过头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叶岩眸色中闪过一丝诧异，险些“啊”出声来。

　　“我总觉得，你说话的风格有些似曾相识，都是这么的天马行空。”

　　“……”

　　.

　　穿过一条白色的西式走廊，又走过一个复古的小花园和一片养着几只水鸭子的小池塘，站在木质浮桥上，抬头便能望见不远处那座地质公园。

　　“姐姐，这座景区其实在9个月前就已经不对公众开放了，他们对外声称是园区内需要修缮，但根据我刚才查到的资料，可能是内部的工作人员在园区中的某片带有放射性的神秘矿石中发现了一些怪事。”正正的声音从意识域中传来。

　　“所以说，这个地质公园真的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才暂停对外开放的？”叶岩眯了眯眼，在随着泽西进入公园后道。

　　草木掩映的公园里，除了那些保存完好的石块后，不时还能看见一些提着黄色工具箱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形色匆匆地向着某块摆放着“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入”褐色塑料牌区域走去。

　　“不用担心，这里只是地下排水功能出了问题。”泽西挑眉，表情淡淡地解释。尽管他这么说看起来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叶岩确实还能在地上看见一些零散的工程管道，但她毕竟早已和图灵塔相连，所以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正正提到的那颗放射性的矿石。

　　“总不会是这里的排水问题严重到可能要影响王都，所以才关闭了这么久吧？”叶岩闲谈似地耸耸肩，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偶然在ENS上看到的。”

　　“好奇心害死猫听说过吧？”泽西话锋一转，并没对这个问题进一步地解释，他伸手向前方的铁门比了个手势，道：“走吧，他在这边。”

　　眼前的区域显然是和那些工作人员施工作业的方向相悖，这里看起来像是景区自有的假日酒店区：

　　高大的雪松林中，是一栋栋独立的小木屋，但让人双眼一亮的是木屋里特有的玻璃房，那玻璃顶在日光下闪烁着，就像是一只只漂亮的贝壳，不禁让人心生出一种要在这里的夜晚数星星看月亮的想法来。只是，因为长期闭园的缘故，这里人烟稀疏，早已萧条非常。

　　见有人进入，值班室里，一名年长的女性很快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管理人员。

　　“贾斯汀先生，又来看你的朋友了？咦，今天还带了朋友来？”她热情地向泽西握手道。

　　“不是朋友，我说我和她不是朋友。”

　　泽西微微一愣，口吻重复得很是生硬，这让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了，女管理看看他，又看了看叶岩，一副得欲言又止。

　　“听说今年的雪季可能要提前了。”成片的高耸入云的雪松间，安静得能听见枯枝在鞋底被踩断的声音，山风从远处的山脉吹来，女管理员的白色胸牌也随风飘了起来，“往年这个时候，可是咱们地质公园最热闹的日子。”

　　泽西应了声，有些心不在焉，“我听说小白的状态仍然不是很好？”

　　“确实不是很好，总喜欢一个人呆着，除了医生护士和送餐人员，我们都尽量做到不出现。”提到这个问题，女管理员显得也很头疼，“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是温文尔雅的，看得出是教养很好的少爷。”

　　泽西没说什么，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到了。”片刻后，女管理员停在了一间僻静的木屋前，雪松木树冠的暗色阴影下，能看见二层的玻璃房里那个颀长的消瘦的少年，他没看见他们，依旧在全神贯注的画画。

　　叶岩心中猛地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脑中一时间变得很空，仿佛这个人只要出现在那里，哪怕不说话，光看看就已经很好，但是转念又一想，那些曾经的过往又会一幕幕地止不住似地浮上心头。

　　那些明亮温存的又充满算计的笑容，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可以不进去。”泽西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但是你不要以为，我不进去，就什么也查不到。”

　　“我知道的，从现在开始，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叶岩抬腕看了一眼那块橘棕色的复古电子表，神色淡淡的。

　　.

　　北欧风的小木屋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原木味和油画颜料味，而它内部的装修也是同样的简洁淳朴的风格，让人有种回到了大自然的感觉。

　　楼上的人在听见开门声响后，象征性地从上面飘来一句：“是雪莉吗？牛奶放在桌上就好了。”

　　叶岩立刻扫了一眼身旁的木质小圆桌，果然放着一盒冰牛奶，牛奶旁还用白瓷碟盛着块夹着厚芝士和培根的三明治，还有一盒新鲜的蓝莓，但东西都没有被人动过。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放轻声音，脚步轻缓地向二楼走去。

　　“雪莉，我不是说了……”少年的话音在与她视线相撞的瞬间戛然而止。

　　一时间，时间像是被谁拨停了，又或是像猛地回到了多少年前属于那个时空的下午——

　　课堂里的风扇声与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穿着蓝色校服的少年白景言由班主任带入班级，那个瞬间，所有的声音和所有的光线都好像统统消失不见，他就这么简单地站在那里，就是世界的全部画面。

　　人世光阴花上露。

　　电光石火间，叶岩的脑中忽地浮现出这一句。

　　“你好，我是叶岩。”半晌，终于还是叶岩先开了口，她的嗓音干干涩涩的，就像那一年，也同样是她先开口一样。话说完，她的心又沉了一下，以前从不知什么是真正的遥远，原来遥远或许就是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

　　正如此刻。

　　但他却没回答，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深意，仅仅是抬手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落座坐，又侧目看了一眼那整面的玻璃墙壁下仍旧站着的泽西，才道：“他终于是把你带来了。”

　　那眉骨明明是个少年模样，但语调又像是个大人。

　　“我该叫你白景言，还是白修尔·嘉图？”随着他手里那道隔音罩落下，叶岩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这个问题在我苏醒时也问过我自己，还不止一遍。”他自嘲一笑，也搬了张凳子坐在她的对面，但并没有看她，而是在看着那张油画。油画是他的自画像，笔法和颜色都不甚讲究，比起画她的那幅素描画像也似乎并没有进步多少。

　　“我想，他大概在一开始也认为，我会很成功地接受这段记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记忆被植入后，再一次顺利地对你动心。”他的话音到这里明显一住，“但他算漏了一件事，就算他是来自未来的我，也决定不了现在的我的行为，和情感。”

　　叶岩连连点头，搓搓手，干干道：“我理解。”

　　“这个世界上从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这回事，”但他冷呵声，无情地拒绝了这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战胜现在的自己很难，战胜未来的自己……更难。”

　　“所以呢？”

　　“我会在明天办理出院，之后帮助你一起，阻止那件大事地发生。”他的视线从自画像转移到她的脸上，表情像是透过她，看向了遥远时空中的另外一个人，“但是我一定不会喜欢上你，在这个时空中，我心中的那个人是瞳姐。”他一字字道。

　　然而听他这么说，叶岩却是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她很想上前拍拍他的肩，却始终坐着没有动。

　　原来在这个时空里，他们对她而言，到底都是少年，而只有少年，才会对另一个人真挚又情深地说出那句看似再简单不过的：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