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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北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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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意怜成为医馆有史以来第一位坐席女医后的第一个休沐,是大军离去后第七日。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倒勉强免去几分相思之苦。虽然,她觉得与平常的休沐没什么区别,但是那些医馆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无论什么身份,对她都有一种微妙的变化。
傅意怜和杏儿照旧住在凌日峰上,生活非常简单。
辰时,正准备去医馆时,突然发现门外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荣家的小院十分清净,与邻近的几户人家也有些距离。或许是医者的本能,傅意怜过去探查了一下那人。
是个男人,身上有几处剑伤,但只伤及皮肉,并不严重。
只是,这个男人长着一张与中原人大不相同的脸。
傅意怜感觉整个人从脚到头“嗡”地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杏儿小跑过来,问道:“小姐,是谁啊?”
傅意怜把担忧与她说了,杏儿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她看出,这大概是个北厥人。傅意怜略一沉吟,还是二人合力把他拖到后堂,简单包扎。
因为这一耽搁,比平日晚了一刻钟,但仍然离正式开馆也还有些空余。一直想拜师宋禹安却不得的王生冲她阴阳怪气道:“哟,果然坐席就是不一样了啊?来的时间越来越随性了。”
傅意怜依旧冲他微微一笑:“王生今日倒是很早呢。”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研读医书,等待着今日预约的病人上门。
这一天,除此之外,也别无赘述。
戌时一刻,用过晚饭,傅意怜这才略感疲惫地回家。
到了门口,她才想起,今早往家中带了一个人,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也许醒过来走了。
推开门,傅意怜眨了眨眼,上下左右看了看,然后退了出来。
她确认了下没走错门,这才再次打开。小院左边是垒成三堆的劈好的新柴,绝对不是杏儿能劈出来的整齐。天色已经半暗下来,衣杆上挂着一件与她身上这件衣服一模一样的浅蓝色外袍。
傅意怜脑中的一根弦弹了一下,然后飞速冲进了自己的房中,那外袍是她放在木盆中等着让杏儿回来洗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你的家,没走错。”
傅意怜下意识地按照他的话迈过了门槛,这才往声源处看去。这人高鼻深目,说话语气不太客气,傅意怜瞬间就对他失去了了解的兴趣。
厨房飘出饭菜的香味,是跟余府厨娘的手艺一样美味的香味。
哎……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傅意怜在心中暗自懊恼。
男人浅笑,用有些古怪的口音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没钱付药费,作为回报,我力所能及地帮你做了些家务,请不要见怪。”
男人见她不答话,神色收敛,道:“对不起,我擅自用了你的东西……”
是的,这样没有边界,傅意怜有些生气。毕竟这是荣山南的家,甚至有些后悔管这桩闲事了。
傅意怜急速地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岑时倒是先开口了:“可不可以再收留我住几天?我想等伤好了再走,我会付给你房租的,也会帮你打扫卫生。”
杏儿忽然插进来,附在傅意怜耳边道:“小姐若不方便,不若让他先住我那儿。这人行迹可疑,不能轻易放他走。”
傅意怜点点头,那个男人见二人如此为难,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傅意怜道:“好呀!我看你的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好不了,你就安心在杏儿那儿住着吧。既然是干活,也不用付房租了,我会付给你工钱的。”
“那怎么行?你救了我,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三人互相推脱一阵,男人这才跟着杏儿往山下走。
男人这才介绍道:“我叫岑时,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我是北厥人。本是来找份出路的,谁知半道被人抢劫,诸般不利啊。姑娘也不问问我的来路,若我是坏人怎么办?”
杏儿摆摆手:“我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你要是坏人,我家小姐就是大夫,有的是法子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不如死。”
杏儿从腰间抽出一样物什,展开来,长短不一的银针细细密密地排着,岑时眉心抽了抽。她从小四处流浪,哥哥出工后,女孩子家家一个人,不是没被歹人打主意。只是那几个人刚要近她的身,被她在颈后腰间不痛不痒地扎了几针之后,却瘫了三五天,三五天后不汤不药,又自己好了,这事很快传遍街巷,自此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筷子成双,盘碗成对,整齐码成一排的油盐酱醋,杏儿这处院子更有些过日子的感觉。
她净过手,将袖子卷起,无意看到岑时袖口也有中原的刺绣,对岑时道:“你还会女工?”
岑时歪了歪头:“小时候闲着没事儿瞎学呗,再说我小时候也没有人帮我缝衣服,自己的衣服破了,总不能就扔。”
虽说如此,杏儿却想象不出他的大手拿着绣花针做精细活的样子。吴婶总是念叨她,杏儿也跟着她学了几次,但一来吴婶有六个孩子,实在没空闲功夫仔细教她,二来,杏儿觉得自己也是没那个天赋,好几次差点把自己手指头跟布缝在一起。
不过,杏儿也想,这寻常人家的女儿,针织刺绣都是自己的娘亲手把手教的,若是自己从小也有人教的,总不至于如此笨的吧。
她有些感怀地看了岑时一阵子,岑时立刻问道:“怎么了?”
杏儿道:“没有没有。只是,你方才说,你小时候也是一个人吗?”
岑时左手撑头,回忆道:“是啊,我从小不知爹娘是谁,就在大街上流浪,没少被人揍,身子也不好,还得过一场大病,差点死掉。后来上山跟师父练武,才强健起来。”
杏儿有些惺惺相惜:“那你的师父是你的贵人咯?”
岑时夹了口菜,又是先在米饭上压了压,才和着一起吃。杏儿将这些细节禁受眼底。
岑时问道:“那之前,你是怎么过的呢?”
“吃百家饭咯,好在村里老少对我都不错,这家给件穿不了的衣服,那家给口吃不了的炊饼,没事就在街上疯跑,晚上就睡在土地庙里。”
杏儿哈哈笑了两声,却发觉岑时并没有笑,目光也并未落在实处。一双黑眸暗淡在暮色中,教人难以辨清情绪。
杏儿两手托腮:“这么想来,以前的生活还真挺自在的呢。我喜欢在风里跑,喜欢海棠,也喜欢夜晚,所以也喜欢兔子灯。看那些五彩斑斓的兔子灯我都特别羡慕,元宵节常常有小孩子买了以后又闹别扭,把兔子灯扔在地上,我便想去捡起来。可是兔子灯被踩扁了,就算是重新将它们修好,也不是原来的那样。我一直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兔子灯,有一次我用师父给我的钱去买了一个兔子灯,我跑着拿在手里,兔子灯也仿佛跟着我跑,我就看着它跳啊跳,只是突然有一个男人冲过来,从我手里抢走了兔子灯,说多大了还玩这个,直接就将它捏扁。兔子灯被捏扁了,再也成不了原来的样子……”
杏儿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唉,这个故事不好,我总是不太会讲故事的,不然你讲一个你以前的故事吧。”
岑时不置可否,只是说:“嗯,以后吧,以后应该会有很多机会的。”
杏儿手中的碗歪了一歪,还好粥已经喝完,不至于撒出去那般失态。
岑时不知道,可杏儿心里踏实,因为兄弟们就住在附近。
次日,同样是鸡鸣三遍之后,杏儿准时地醒了过来。穿上板正干净、依旧带着皂荚香味的衣服,掸了掸袖子,在袖口边深深地闻了两下,杏儿心满意足地准备出门。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清早的凉风灌了进来,门框上插着一只小小的兔子灯。那是一只极简易的兔子灯,骨架用竹子制成,米白色的纸张糊起它的身体。
毛边和钉歪了的中心让杏儿看得出来,这做兔子灯的人必定是新学不久,手艺还生疏的很,与她从前看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兔子灯相差甚远,可是它在清晨的凉风中等着,那么安静又那么显眼。杏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将兔子灯珍惜地收了起来,这才又出门。
之后的两天,她每天出门前门框上都会插着一枚兔子灯,兔子灯的手艺越来越好,花纹也有了变化。
到了第五日的晚饭后,岑时主动提出让她检查下伤势。这些天,傅意怜要杏儿交给岑时一瓶药,便没有管他换药的事,如今揭开纱布却是微吃了一惊:“这怎么会还没有好呢?这药是先生秘制的金疮药,一切皮肉之伤十天之内保好,我见你并未伤筋动骨,怎么会毫无起色?”
岑时也很惊讶地道:“是啊,我也奇怪呢,大概是我不太会换药吧。”
岑时搔了搔头,叹了口气道:“不过叨扰姑娘良久,我的确该离开了。我身上的钱不多,我明天也该去找一份工作做了。”
杏儿一边给他换药,一边问:“你要去找什么工作,要搬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什么工作也找不到呢,之后也有可能浪迹街头,谁知道呢,而且会不会再遇到像姑娘这样的好人,大概也是天数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