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海上的烟火》水荷澹澹

13、第 13 章

　　“青儿——”
　　听到武烈正在找她，武青婴吓得当即擦干眼泪，想要掩饰自己哭过的痕迹。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干过很多次。
　　崩溃、流泪、自残、掩饰。
　　循环往复，直至死亡。
　　她用双臂抱紧自己，透过书房半开的窗口，看向坐忘峰的方向，那里，有光。
　　——你不配。
　　耳边，依稀响起杨不悔的声音。
　　相似的局面，相似的话语。
　　武青婴没有怪过不悔，从孩子的角度，她见到自己与杨逍相谈甚欢有所误会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杨逍呢？
　　武青婴不敢想。
　　也许杨逍不会误解，也许会。
　　她不想给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不堪。
　　不悔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孩子，杨逍是唯一一个能与她说几句话的……被她单方面当做朋友的人。
　　武青婴在这个世界里，一生或许只有寥寥几句记录。她无谓在卫璧、在朱九真、哪怕是张无忌的记忆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不想自己留给杨逍父女的回忆，有糟糕的一面。
　　这六年多的时间里，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她是爱上杨逍了吗？并没有，就像她也从未爱上那个人一样。她只是……
　　在意。
　　她想起来很久之前曾经与人争论过的问题，男女之间存在纯友谊吗？
　　为什么不存在呢？
　　甚至在这些年里，她想起杨逍，想起那个人，也没有半分想要在一起的想法。这会是男女之情吗？
　　没有心跳冲动，没有占有欲望，拒绝肢体亲密接触，这是爱情吗？
　　那些流言蜚语说是。
　　她有一首根本听不得的歌，一首据说是写给与她一样的人的歌，一首据说应该是给和她一样的人感到温暖的歌。她第一次听就没能听完，第二次、第三次，不断有人建议她听，于是她听了，整整一个月才走出来。她没有感觉到温暖，只感觉到每一句歌词都在提醒她有多不正常，每一句歌词都在对她说，你病了。
　　她花了很大力气承认自己病了，然后去承认，那些人没有恶意，他们不知道一句随口的话，是插在她心口几个月都不曾动过分毫的利刃，她好想恨他们，恨他们的肆意揣测，恨他们的——污蔑。
　　“青儿——”武烈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青儿？”
　　武青婴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挡住自己哭过的脸颊：“爹，你找我？”
　　她微微侧着身体，把自己的脸藏在窗棂的阴影下。
　　“青儿，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武青婴道，“爹，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师哥要和朱九真成亲了，你……”
　　武青婴的语气无波无澜：“等了这么久，师哥也算挺有耐心的。”
　　“他们方才本想找你道别，却不见你，九真说她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她有什么话能让我不开心？”武青婴否认，她不想继续谈论此事，随口找了个话题，“爹，你真的要去冰火岛吗？”
　　武烈以为女儿不放心自己，安抚道：“你放心，爹会一路小心的，你……”
　　“就不能不去吗？”
　　“青儿，你怎么了？”
　　“爹，且不论谢逊武功高强还有屠龙刀在手，没有张无忌去骗，难道你要硬抢吗？”
　　“你师哥有办法，他——”
　　听到卫璧被提及，武青婴心中的烦躁感更胜：“他一个吃软饭的，能有什么办法！”
　　武烈愣住。
　　他依稀想起，好像这么多年来，这是女儿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
　　小时候的青婴，会撒娇，会哭，会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很乖，以前是规规矩矩地练武，后来是安安静静地看书。前几年的时候，他会偶尔看见女儿在卫璧面前露出小女孩情态，可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卫璧是怎么说服你的，但别去好不好，且不论这一路危险重重，便是真的到了冰火岛，你们口中所谓的‘智取’，都是小人作为，武家数代的名声，难道都不要了吗？”
　　这一刻，武青婴脱口而出的是“卫璧”，而不是“师哥”。
　　“你不想去，我不勉强你同行，但你也别阻拦我，你还小，不懂——”
　　那些‘你不懂’的话，武青婴早就听过太多遍，她不想再听：“是你们想我不懂，我不过配合你们一直装不懂而已！”
　　“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说话被打断、父亲的威严被冒犯，这让武烈的耐心彻底告罄，他只觉得今天的武青婴格外不贴心，“我是你爹，对你来说，我说的就是对的！”
　　“我不！”武青婴随手一挥，桌上的茶具被她打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是在为你好，你怎么就说不听呢？”
　　武烈看着脾气暴躁、仿佛一个疯子一样摔了茶具的女儿：“你自己发疯吧！”
　　“对，我就是疯子！如果你非要去，那我就死在你面前！”武青婴脑海中的那根“弦”在听到“发疯”两个字的时候彻底断了，她捡起一块碎片，锋利的尖角顶在自己的喉咙处，“反正等到武家沦为江湖笑柄的时候我也活不了，不如我先自己了断了，以后别人说起，还能说一句‘武家那个女儿至少没辱没祖上的名声’！”
　　武烈被武青婴的行为吓到。
　　“青儿，你把东西放下，你——”
　　脖颈的皮肤被划破，细碎的疼痛密密地传来，武青婴感到一丝快感，她又把碎片往里一分，鲜血在白色领子的衬托下格外刺眼：“你还去不去！”
　　“不去了，爹不去了！”武烈吓得再不敢说要去，“青儿，把东西放下好不好？”
　　“你根本不是诚心的，你在骗我！”
　　“不是的，爹没有骗你，”武烈想要打落武青婴手中的碎片，却苦于书房里没有石子一类的东西，“爹说到做到。”
　　“真的？”
　　“真的。”
　　得到答案的武青婴如同虚脱一般滑坐到地上。
　　武烈小心地走近几步，却被武青婴尖声道：“别过来——”
　　“好好好，爹不过去，不过去。”
　　她的情绪较之刚才平复了不少，只是语气里还有压不住的哽咽之声：“我想一个人静静。”
　　武烈不敢说不，他退到了书房外，却也未曾走远，留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书房里又重新只有武青婴一人。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背靠着书架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她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瓷器碎屑，眼神呆滞，不见神思。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书房外，童仆来称晚饭已经备好。
　　武烈小心翼翼：“青儿，出来用些晚饭吧！”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吧，还、还有你的伤口，爹替你包扎一下吧！”
　　“我说了不用！”武青婴从蜷缩的姿势中抬头看了眼天色，原来已经这么虚耗了大半天的时间。她扶着书架站起来，摸了摸脖子上已经血液凝固的伤口，终于走去打开了书房的门，“爹，我没事。”
　　武烈想要走近却又犹豫着不敢迈步：“吃饭吧！”
　　“我不饿，我想回房休息了。”
　　武青婴不敢抬头，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目光。她盯着脚下的路，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管家看武烈在小姐闺房前又站了许久，提醒道：“老爷，晚饭——”
　　“吩咐厨房备一些……”武烈迟疑，青儿自小不喜欢喝白粥，但她爱吃什么、爱喝咸还是甜，他竟也不知道。他问管家，“青儿偏爱咸粥还是甜粥？”
　　管家回忆了一下：“小姐似乎没有偏爱，往日里的菜色，向来吃得少，偶有几次，似是多吃了几口酸甜口的菜色。”
　　“那就备两个酸甜口的小菜，温些白粥，若是青儿想吃，随时就能吃。”
　　管家依言去厨房吩咐，还安排了两个守夜的小厮。
　　可惜武青婴将自己锁在闺房中，整整一夜没有出来。
　　第二日清晨，武烈早早起了去看女儿，还没走近，听到脚步声的武青婴主动开了房门，似是等候了许久。
　　她眼睛通红，神色上却再瞧不出什么异常。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青儿——”
　　“爹，昨日对不起，我对您态度不好。”
　　昨日书房的一幕犹在眼前，武烈实在有些心有余悸，他目光看向女儿脖子上的伤口，干涸的血依然在：“你的伤怎么还没有包扎上药吗？”
　　青婴抬手，确认没有在流血，悄悄松了口气：“没关系，伤口很浅，过两天就好了，不必包扎。”
　　武烈看女儿神色平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只好道：“饿了吧，厨房里温着粥，喝两口暖一暖，昨夜又下了些雪，更冷了。”
　　“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没等武烈想明白，武青婴道：“我陪您用早饭吧！”
　　武烈再次仔细瞧了瞧女儿神色，和往日并无太大不同，终于放下心来，道：“好。”
　　武烈在前，武青婴在后，两人一同走去前厅。走了一半，感觉到身后没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却见女儿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团雪。
　　武烈疑惑：“青儿，怎么了？”
　　武青婴抬起头，笑了笑：“没事，我来了。”
　　说完，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拂去衣襟下摆沾上的雪，小跑几步，复又跟到武烈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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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无数次在作者有话里想写两句什么，又无数次写了两句又全部删除。
或许，对有的人来说，能够宣之于口的，都不配称作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