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文筱馨

63、歇斯底里

　　早饭，要么是婆婆在自己家做好后带来的，都是现做的；要么是公公特地去早市上买回来的，都是新出锅的。反正啊，不会有隔夜饭上桌，也不会有冷饭进肚。不管是哪一种方式，老两口为的就是不让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扰了四人的清梦。
　　推门一看，房间里的景象跟往日差不多。黎韬正躺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想必又是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这倒不是穆首阳赶他去沙发上的，而是他懒得挪窝儿，这沙发俨然就是他的床，睏了就睡，醒了就玩儿手机，最常见的运动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穆首阳不明白黎韬为什么那么喜欢手机游戏，一开始还能喜形于色，赢了会傻乐，输了就拍大腿，现在不一样了，无论怎样都是同一副面孔，局外人看不出他是赢还是输。
　　唯一不同的是，饭桌前已经端坐着俩人，一大一小，不像是在等吃饭，大的在桌子上指指点点，小的似乎还没有睡醒，眼睛似睁非睁，头一磕一磕的也是可怜。婆婆一看就不高兴了，提着早饭往厨房走，语气里透着不满：“这么大清早的，折腾孩子干什么。”墙上的时针与分针配合默契，正指6:30，往常这个时候才刚刚起床。穆首阳心里不高兴，但是嘴上的礼貌还是不能少的，叫了“爸妈”，悠悠喊了“爷爷奶奶”，再不去理会。
　　“来，再跟着我念！”穆首阳指着英语书上的单词，伸手拍了一下正摇头晃脑眼迷离的悠悠：“你这是干什么！晚上让你早点睡你不睡，现在眼睛睁不开了？跟着我念！来，你自己念，刚才不是都教过了吗？这么快就忘了？这才几分钟的事儿！”
　　悠悠努力的睁开自己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英语单词，就是想不起来怎么念。穆首阳把书一推：“来，背诗，语文课1-4单元学的诗，从第一首开始，现在背出来。”悠悠将眼神挪到妈妈的脸上，呆呆的回想，又将眼神定在语文书的目录上，还是没有想起来，只听到妈妈大声说：“别跟我说你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你都干什么了？乘法口诀呢？这个没忘吧？一一得一，来，接着背。”悠悠一本正经的念叨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背到五五二十五的时候，穆首阳喊了停：“停！这个背得还行。来，告诉妈妈，五六多少？”这一问，悠悠卡了壳，眼睛四处看，就是没想起来，无论穆首阳怎么提醒，就是背不出五六三十。
　　“啪”一声，手掌落在悠悠的后背上：“别学了！以后不用上学了！和你爸一起待在家里玩游戏、看电视，慢慢就成俩傻子了！你智商也没有问题啊！怎么就学不好呢！为了你，全家都搭上了。但凡你在家，爷爷就领着妹妹在外面逛，就怕在家里出一点声音打扰你。奶奶做饭洗衣服也是静悄悄的。辅导班我也给你报了。妈妈晚上下班回来还得再检查你的作业。今天就月考了吧？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看你是全忘光光。妈妈不指望你的成绩进班里前三，只要你及格就好，60分还难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考不好，我就真不要你了！”
　　悠悠看着妈妈，脸慢慢变得扭曲，嘴一瘪，眼泪就流了下来，起先还是无声的，接着就出了声。穆首阳也不去劝，冷眼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儿，眼神里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厌恶。婆婆从厨房走出来，扑上前揽过孙女儿，劝慰道：“悠悠啊，别哭了，你怎么记不住呢？你妈带着你读的那些英文，奶奶都会了呢。悠悠要用心啊！”悠悠抽抽搭搭的说：“奶奶，我记不住。”
　　奶奶顿时起了怜悯之心：“可怜哟！不学了，今天去奶奶家。”她替孙女擦拭脸上的泪痕，嘴巴也不自觉地噘了起来。
　　穆首阳一听就动怒了，顾不得婆婆的话是真是假：“不学了？什么叫不学了？今天要考试，怎么就不学了？”
　　“哎呀，你要逼死她啊！她学不进去嘛，你还要逼她啊？万一逼出病来呢？这么个小孩子，中国话还说不全呢，学什么英语。字儿都识不了几个，还背什么古诗。不学了，我说了算，咱不学了。”
　　“不学了？她不学了，以后怎么办？她怎么生活？她拿什么养活自己？你养她啊？”穆首阳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将厨房里的公公和眼前的婆婆都吓了一跳。公公从厨房里探出身来，看看婆媳俩，又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儿子，不觉皱起了眉。
　　婆婆的声音也高了八度：“你大清早的吆喝什么啊！我养她！这一大家子不都是我养的嘛！”
　　穆首阳声音低下来，冷笑了一声：“我也是上班赚钱的！你养什么了？你不就是养了一条废物！”穆首阳手一指沙发，婆婆顺着手势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有意气儿媳：“我乐意！我的孩子我愿意怎么养就怎么养！别人没权利管！我这也是一种本事，别人想这样养，可是自己没那实力。”
　　穆首阳说：“你怎么养你的儿子那是你的事，我的孩子不可能像这样培养。”
　　婆婆冷冷的说：“我的子孙，我有权利管，我愿意怎么养就怎么养。”
　　穆首阳定定的看着婆婆，半天说不出话来。是真的要吵架吗？穆首阳也不知道，只知道需要来这么一场撕破脸的局面，或许可以舒缓一下内心的积滞。婆婆护着孙女，柔声劝着她：“别哭了，悠悠，不怕啊，等咱想学的时候咱再学。”声音虽轻，但在穆首阳的耳里却是如灌了铅一般，她浑身轻轻哆嗦着，左手食指已经指向家里的大门：“你走！我请你离开我的家！”
　　婆婆闻声立起身，看着儿媳妇，不甘示弱，打落了穆首阳僵直的手，挑眉道：“我走？这可是我的房子！”
　　公公揽过小孙女，无奈的说：“吵什么！一点没有老人的样子。”
　　婆婆猛一转头，冲着公公吼道：“我吵？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子孙后代都在这儿，她有什么资格让我走！”公公伸手正准备拉婆婆的胳膊，一个影子从两人中间穿过去，紧接着是大门关闭的声音。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饭桌前的悠悠放声大哭，房间里的沐沐也咧嘴大哭，公公揽着大的抱起小的，一边哄着一边叹气。婆婆揪起躺在沙发上的儿子，像揪起了一个没筋没骨的布偶，她用力拍打他，使劲骂道：“你确实是个废物！你老婆那么嫌弃你女儿，那么气你妈，你就跟个死尸似的，什么也不说。不怪人家骂，你确实是个废物。”

　　穆首阳冲出楼洞，一边抹着泪一边急匆匆的往前走，现在是几点？大概七点钟！气冲冲的出门，什么都没有带。直接去单位吧，八点半上班，走过去，一个半小时足够了。
　　一路上，步履匆匆，穿过车水马龙，穿过人流如织。一路上，表情漠然，不闻人声鼎沸，不嗅茶饭飘香。她走进单位，如同行尸走肉，也不管究竟是何时，机械的打了卡上了楼，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愣神。有同事陆陆续续来了，她们的低声交谈和高声阔论全然进不了穆首阳的眼耳口鼻。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高跟鞋踏击地面的声音——是陈老师，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穆首阳：“怎么了？穆老师？穆老师？首阳？你怎么了？怎么穿成这样？”穆首阳茫然的看了看陈老师，又茫然的低头看着自己——拖鞋、黑色西装裤、白衬衣、薄款毛衫背心。这一路，就这么不伦不类的过大街走小巷。
　　陈老师轻轻推了她一下：“赶紧换衣服吧！马上就要练课了，一会儿被校长看见多不好。有衣服换吗？”穆首阳点点头，弯腰从办公桌底下拿出一双五寸高的黑色露脚背皮鞋、从橱子里取出一件黑色西服上衣，去洗手间换好衣服后，依旧木然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没着没落的在桌子上徘徊。陈老师帮她倒了一杯水，关切的问：“怎么了？是家长，还是领导？”
　　穆首阳吸溜着鼻子，喃喃的说：“陈老师，我今天想请个假。”
　　陈老师急着劝道：“啊哟，那可不行，临时请假不批的。病假得提前一天，事假得提前三天，你忘了？”
　　陈老师帮着穆首阳收拾练课时需要准备的课本、笔记本和签字笔，再将水杯挪到跟前，拿起她的手搭在这些上面，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穆首阳不觉落了泪，哭腔中带着愠气：“这是什么规定啊！我怎么知道我明天有没有病，我又怎么知道三天后我有没有事。人活着，谁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怎么请个假都这么难！”她的眼前模糊了，只看得到陈老师一个不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