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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遇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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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神佛，顾筝一向是不信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缘和果报，那么顾筝也不大确定，如今的倪永孝，还能不能算是受神佛庇佑的人。
手握屠刀的人，都离慈悲心很远，也就不能贪图造化之外，那些普施于芸芸众生的宥恕与渡化。
倪永孝这一生，与魑魅魍魉同行，便一早注定要挣扎在修罗道中，万劫不复。
顾筝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落日正在一点点消隐于云端，暮色却并没有变得暗淡，反而将每一道霞光，都晕染成了血红色的一片。
连日的多梦与忧思，顾筝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顾慈牵着顾筝的手，感受到她的指尖微微发凉，她目光温柔地看向顾筝，“今晚在我这里吃饭吧，我给你做点爱吃的。你要是累了就在沙发上躺一会，我煲了汤，很快就好。”
顾筝摇头，“我不累，我去厨房帮手。”
顾慈含笑看她，“你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吗？”
“以前是，最近我也学着做了几样菜。”
“倪家佣人一大堆，还要你这个少奶奶亲自下厨房啊？你和阿孝结婚那么多年，他也没让做过这些事，怎么现在身份不一样，倒不会体恤人了。”
顾筝笑了笑，“妈，就许你‘挽袖剪花枝’，不许我‘洗手作羹汤’啊？有些事假人之手和自己亲力亲为，总是不一样的嘛！”
“有什么不一样的？”
顾筝的声音软下来， “阿孝这次生病住院很突然，其实他身体上的毛病是常年积劳累下的，我虽然是他的妻子，但这么些年，他饮食起居上的事我还没真怎么上过心，要说不体恤，也是我不体恤他多一点。”
顾慈暗笑一声，“真是不容易啊，我这个硬脾气的女儿，现在也知道心疼人了。”
顾筝心知顾慈是有意打趣她，抿唇不语，脸上却淡淡染了些红晕。
既是母女，顾慈何尝不懂得顾筝的矜傲，她这个心高气盛的女儿啊，也不是全然没有女人的柔软，只不过她心里装着太多坚实如城墙般的道理，这些道理保护着她，却并不能教给她，如何摒弃冰冷的盔甲，诚实地去拥抱自己的爱人。
在感情的事上，顾慈自愧没有给女儿做一个很好的示范，她和唐业庭失败的婚姻，不仅是她人生的错误，也是笼罩在她们母女身上一重悲哀的阴影。
时至今日，顾慈自己已经无心去摆脱这些阴影，但她却不希望顾筝重蹈这样的覆辙，所以，顾筝和倪永孝相濡以沫多年，她很庆幸，终于有一个人，能够让顾筝即便身负阴影，也能得到些许释然。
但世上的事大多不完满，倪永孝是个在漩涡里跌宕的人，和这样的男人相爱，刻肌刻骨，却未必是一段良缘。
顾慈不由得端望着顾筝的眉目，眼中有欣慰也有疼惜。
顾筝怕顾慈也跟着想深了，便开口岔开了她的凝思，“妈，快去做饭吧，我饿了。”
顾慈突然想起厨房还炖着鸡汤，“我先去盛碗汤给你喝。”
“我自己去就行。”
顾筝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低头喝了一口，“妈，你这汤里都放什么了啊？怎么我每次煮完都清汤寡水的。”
顾慈停下切菜的手，温声道：“你要是有心替阿孝调理脾胃，光煲汤也不行，得让他多喝点粥。”
她顿了顿，又笑着说：“不过啊，你煮出来的东西，就算是刷锅水，阿孝肯定也二话不说的全喝干净。”
顾筝“噗嗤”笑出了声，一口鸡汤呛在喉咙里，她忍着笑，又止不住地咳了两声，脸涨得通红，断断续续地说：“妈……我哪有那么差劲啊……”
顾慈怕怕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行了，你快出去吧，我这里用不上你，这个厨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你在我倒施展不开了。”
顾筝留在顾慈家吃晚饭，吃完了饭又跟她闲聊了一阵子，才开车回到倪家。
车子驶进别墅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月如银钩，将满庭的芳树都映出了苍灰的暗影。
初秋的寒意还不深重，也隐隐有了些萧索之感。
顾筝走进家门，倪母已经睡了，空荡的客厅里静悄悄的，她放轻了手脚，慢慢走上了楼。
路过盈盈的房间，见门缝里有亮光透出来，她轻轻地推开门，盈盈正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向她，“妈咪，你回来啦！”
“你怎么还没睡啊？”
“我睡不着。”
顾筝走进来，坐到盈盈的小床边，弯腰替她盖好被子，攥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小手，柔声问：“为什么睡不着？”
盈盈翻了个身， “妈咪，我有点想爹地了。”
顾筝笑凝着盈盈，遗传真是很神奇的事，同样是母女，顾筝几乎继承了顾慈所有相貌上的特点，而盈盈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都不怎么像顾筝。
但她是个很像倪永孝的孩子。
顾筝靠着盈盈侧躺下来，伸手拢住了她柔软的身体，小孩子身上淡淡的嫩香度了过来，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盈盈的头发，轻声说：“爹地也一定想你了，所以他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我昨晚还梦见爹地了，我叫他他都不理我。”
顾筝触到盈盈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颤，孩子性灵，童言无忌的话竟暗暗戳中了顾筝心底某些模糊又不详的预感。
窗户关着，室内的温度很暖，但不知为何，顾筝浑身上下却掠过一阵幽冷的瑟意。
盈盈往她怀里凑过去，伸手拽住了她的一只袖口，“妈咪，为什么爹地都不打电话回来，他以前出差都会打电话回来的。”
“因为爹地太忙了，而且他人在国外，那个地方和我们这里有时差，他打电话过来你也都睡着了。”顾筝不想骗盈盈，但又不得不胡乱扯个理由将她糊弄过去。
“那妈咪……如果爹地再打电话回来，你一定要叫醒我啊……”盈盈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阖上了。
顾筝小心翼翼地抽回抱着盈盈的手，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台灯还亮着，柔和的灯光映着小女孩柔嫩的皮肤，连她脸上细弱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盈盈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和倪永孝很亲近，而这个世界上，盈盈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倪永孝放弃一切原则无条件宠爱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筝在成长过程中的很多遗憾，都在盈盈的身上得到了偿还。
和天底下所有为人母的心一样，顾筝深爱自己的女儿，也无比希望她能在一个健全、幸福，有父母疼/爱的/家庭下长大，拥有属于自己平宁顺遂的人生。
顾筝关上台灯，静静地在盈盈的床边坐了一会，才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房不久，她就听见楼下的大门有响动的声音。
楠姨在门外敲了两下门，“少奶奶，永仁少爷来了，在楼下呢。”
顾筝愣了愣，这么晚了，永仁怎么会突然过来，“我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陈永仁站在客厅里，看着从楼上疾步走下来的顾筝，他怕惊扰到倪家的人，就没有让楠姨打开客厅的灯，借着玄关处的光亮，他的脸上有一丝不寻常的焦慌。
“顾筝，倪生出事了。”
他这一句话，就让顾筝僵在了原地。
“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永仁压住气喘，沉声道：“倪生去泰国之前，特意让我留下在香港接应，本来有一批货前天晚上入港，但到了第二天早晨交易的人也没出现。我觉得不对劲，就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泰国那个毒枭颂塔的老窝被警察端了，他现在生死未卜，而且出事的时候，倪生也在场。”
顾筝脑子里嗡得一响，“那他人呢？被抓了吗？”
陈永仁摇头，“我想应该没有，他不是泰国人，如果被抓了，泰国警方就会和香港这边交涉。我想多半，他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被困住了，是什么意思？”
陈永仁喉咙里吞咽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望着顾筝，“据说，颂塔的老窝有很严密的部署，他手下有不少雇佣兵，事发当时，两方交火激烈……倪生卷在其中……”
陈永仁看着顾筝煞白的脸色，后面的话他自己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顾筝怔怔地盯着陈永仁的脸，良久才从齿缝里逼出一句话，“永仁，你帮我找一条船。”
陈永仁一惊：“你……要自己去？”
“对，我得去找他，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必须亲眼看见！”
“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好歹……”
“好歹什么？”顾筝仰起脸直视着陈永仁的双眼，她的眼底丝毫不见惶乱与脆弱，反而有一股逼人的决然和果敢。
她抑平语调，清清楚楚地说：“这件事，我谁也不能告诉，更不能让社团里的几个老大知道，三合会是什么局面你比我明白，一旦让他们知道阿孝出事，倪家也就没有活路了。你三更半夜来找我，又不敢惊动其他人，不是已经考虑到这一层了吗？”
陈永仁哑然。
顾筝捏紧手指，“阿仁，现在这个时候，我信不过任何人。我不能拿阿孝和倪家全家的命去赌。我只能自己去！”
她闭上眼睛，梦境里一个个凶险的场景突然迸裂成无数的碎片，这些碎片不停地切割着她的理智与意识，她觉得脑子中有一条紧绷的弦，她极力不让这条弦被割断，但却清晰的感到那些来自精神上的痛感朝着心脏疯狂地汇集而去。
倪永孝，不管怎样，你得给我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