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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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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塔的毒/窝在泰国清莱北部山区,一个叫乌桑的地方。
虽然这些年,泰国政府也在极力禁/毒,但金三角仍然是世界头号鸦/片生产基地。颂塔就是当地极富盛名的毒/枭之一,他和当地的割据势力,组织了一批装备精良的地方武装,气焰滔天,已然有公开与中央政府抗衡的嚣张。
泰国警方对颂塔的清剿是筹谋已久的。
乌桑是清莱最北部的一个小镇,整个小镇只有一条由南向北的主干道,街道两旁有不少华人开的商店,售卖的大多是泰缅两地的日用品、工艺品和土特产。加之与生产玉石的缅甸为临,这里也是泰北最大的玉石交易中心。
街道的尽头是泰缅边境的石桥,西侧则是广袤深邃的山区。
倪永孝在和颂塔见面之前,就住在这个小镇里。
颂塔是个多疑又谨慎的人,他让倪永孝亲自来泰国见他,但却并没有马上露面。
倪永孝一行人便在这个小镇做过几天的停留。
当地的一些商家,对这个温文尔雅又出手阔绰的中国男人印象颇深。所以陈永仁派的人轻而易举就打探到了倪永孝在乌桑的下落,但颂塔出事以后,所有的线索也就都中断在了这里。
倪永孝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是一个生死局,所以他对颂塔也动了杀心。
颂塔的势力虽大,但这个地域原本就生存着众多而纷繁的民族,长期以来,各种错综又畸形的力量相互拉锯,很多村民受迫于武力镇压,被奴役种植罂粟,这些罂粟带来的利润供养着颂塔的毒/品王国,可无数的村民却仍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贫苦生活。
和当地人闲聊几句,便能有所察觉,人人都畏惧颂塔,但畏惧并不能让他得到人心。
与他的酷戾狠绝不同,他的弟弟卡内是个行事圆润,善于笼络人心的人。
卡内作为颂塔的副手,一直负责对外交涉,正因如此,他几乎掌握了颂塔生意上的所有人脉。
卡内对颂塔表面低伏,但其实早就有心取而代之。
倪坤死后,倪家易主,倪永孝垄断了香港的进货渠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卡内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切,都静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次,倪永孝来泰国,倘若颂塔真要鱼死网破,卡内就是他的退路。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颂塔怎么也想不到,背叛自己的人会是那个从小到大都对他唯命是从的弟弟。
他更想不到,倪永孝这么一个看起来连枪都握不稳的男人,究竟用了什么阴诡的心术,让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与他一夜反目。
“呵……他们都说坤叔的儿子文弱,不像坤叔是一步一步踩着白骨堆爬上来的,我今天才算见识到你们中国人那句虎父无犬子,要我说,论心思毒辣,你比你爸爸一点也不差。”
颂塔被卡内的人围困在了一间木屋里。
他坐在藤椅上,含笑望着对面的倪永孝,脸上没有惧色和慌乱,反而布满了嘲弄。
“颂塔,我爸爸常说你是个很讲信用的人,你叫我来我已经来了,三叔呢?”
颂塔的目光移向站在倪永孝身后的卡内,“卡内,人在哪你不知道吗?怎么,你也不敢信这位倪生是吗?”
卡内沉默,眼里有一道冷光闪烁而过。
颂塔又看向倪永孝,“我可以放了你三叔,但是我有个条件。”
倪永孝笑笑,面目依旧平和,“你觉得你还有跟我讲条件的余地吗?杀了你,我一样有办法知道人在哪里。”
颂塔突然仰头发出几声狂笑,手腕上的檀木手串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哈哈哈,杀了我,倪生,你杀过人吗?用枪还是用刀,你这么斯文的人,用枪比较省力点,用刀的话可就有点麻烦了,不过我爱用刀,一刀捅进去再里面翻搅一下,热乎乎的血流出来,那感觉才过瘾。”
颂塔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他惯用的军刀。
刀刃泛着阴森的寒光,映衬着颂塔那一对煞气毕露的双眼,宛若鬼魅。
颂塔站起身,他慢慢朝倪永孝走过来,他反手握住刀柄,刀尖几乎抵到倪永孝的眉心,“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倪永孝的手下在一瞬间举起了枪。
罗继站在倪永孝几步远的身后,手指虚扣在扳机上,稍稍眯起了眼。
一股燥热的风灌入房内,所有木质的门窗咿呀乱响,光线如流金,落在地上那一道道肃杀又哑默的人影忽明忽暗。
倪永孝眉宇沉定,他慢慢抬起一只手,推开那把悬在他眼前的刀,唇角轻扬却言带寒意,“杀你,我不需要用刀。”
颂塔又放出一阵肆意的笑。
“好!好!”他振臂笑呼,手中的刀咣当一声丢到地上,他大步上前,扬手指着卡内厉声道:“卡内,你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爸爸死后,是我一手养大了你,你今天要联合外人一起杀我?”
卡内冷笑一声,目露阴毒,“颂塔,从你逼死我妈妈那天起,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杀人偿命,你死得不冤。”
颂塔握紧拳头,眦目欲裂。
“但是如果你肯交出图纸,告诉我爸爸留下的那笔黄金埋在哪,或许我可以考虑留下你的性命。”
颂塔背过身,望着窗外西沉的落日,胸中气血翻滚,悲怒交加,他仰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卡内,从你第一天跟着我,我就教你不要对你的敌人手软,无论这个人是谁。我颂塔不是怕死的人,但死之前我还有件心愿未了。”
“你说。”
颂塔回身,意味不明地看了倪永孝一眼,“倪生,我的干儿子康家豪被杀,是你替他风光大葬,那么你也知道他是死在了一个姓陆的警察手里了。”
倪永孝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我这个干儿子为你爸爸卖了一辈子命,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他的仇不报,我也死不瞑目!”
“你想怎样?”
“香港是倪家的地盘,要杀一个人对倪生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倪永孝不语。
“杀了他,我就放了你三叔,交出图纸。怎么样?一换二,你和卡内还赚到了,哦对了,我还可以额外送给倪生一个礼物。”
话落,他将一个纸袋丢到倪永孝面前。
“这东西如果落到警察手里,可就不好了。”
倪永孝弯腰拾起那个纸袋,极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他并没有马上打开,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情绪的端倪,但他隐隐地感受到,那些长久被理智禁锢在记忆中的梦魇,似乎就藏在这个纸袋中,已经再也不受控制地将要破茧而出。
***
纸袋里有一些照片,还有一卷录音带。
倪永孝听完以后,一个人沉默地坐了很久,奉命去打探陆启昌行踪的罗继回来,犹豫片刻,还是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倪生,收到消息了,陆启昌人不在香港,出入境的记录查到他两天前到了泰国。”
“泰国?”倪永孝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会不会是配合泰国警方,调查之前三叔丢掉的那批货?”
倪永孝没有接话,隔了一会才道:“他在泰国,那卡内的人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罗继试探道:“那我们还要不要……”
“不要。”倪永孝突然提声道,看到罗继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他惊觉有些失态,强稳住语调,“你先派人去打听他人在哪里,找到以后先派人跟着,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许做。”
“是。我知道了。”
罗继走后,倪永孝闭上眼睛,却无法摆脱眼前不断晃过的人影,凌乱纷杂,恍惚中还夹杂着殷红的血腥气。
倪永孝吞咽了一口,喉咙中泛着一股酸苦难辨的滋味。
这么多年,倪坤设计绑架纪家女儿的案子,就是烙在倪永孝心上一块血淋淋的伤疤,他不能怨恨自己的父亲,只能生忍下疼楚,挥手告别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
尽管如今,这段感情也随着时间烟消雾散了,但他对纪家,对纪轻容,甚至对陆启昌,仍旧心有愧责。
他知道,手掌乾坤就该杀伐果断,就该舍爱忘情,就像当初的倪坤一样,即便已经知悉纪轻容和倪永孝之间的关系,还是给了康家兄弟一个默许,如果当初纪轻晗没有一起跟去大屿山,那么被绑架的就会是纪轻容……真是这样,倪永孝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很想问问自己的父亲,但举头三尺,回应他的也只有一团孤清的冷月,和回荡在屋外幽鸣不绝的山风。
其实以倪永孝现在的身份和立场,要杀陆启昌也不需要犹豫,可是,他清晰地感到了自己内心的矛盾。
矛盾什么呢?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和陆启昌同是围棋社的学员,棋艺不凡的两个人时常被旁人拿来比较,记不清多少次的切磋对决中,他很少输,但也赢得并不容易。
而对于陆启昌而言,胜负好像都是很平常的事。赢了就爽朗地笑两声,输了也从不沮丧。
他一直比倪永孝活得洒脱磊落。
所以,素来自负的倪永孝,不屑于被人比较,但却并不排斥和陆启昌之间或明或暗的较量。
他曾是唯一一个让倪永孝觉得输赢皆畅意的对手。
也是纪家的悲剧以后,纪轻容最好的归宿。
倪坤去世,他的手也再不干净,他不畏现世的仇怨,也不去妄念死后的轮回,可他做不到问心无愧地去杀一个清白无辜的人。
他想起白日里颂塔那几句诛心之语,他的确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个人,相比倪坤和颂塔,杀人如麻只是上位者的一种手段,而对倪永孝来说,杀戮无情无义,他始终无法摒弃心底那一丝在别人看来不容于世,或许也不容于己的纠结和悲悯。
要杀人,就要先杀死自己的良心。
倪永孝摊开手掌,人心深晦难测,他很少做没把握的决断。但这一次,他很想赌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