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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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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筝来见陈望之前，心里盘算过很多可能，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唐业庭和顾慈在她十岁的时候分开，她和唐业庭的心结便就此难解，连来往都变得少之又少，而顾慈也从不和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所以顾筝对于父母这一辈人的交情过往，几乎完全没有了解。
陈望突然提及，顾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记得，你爸爸从前就好这一口茶，我还时常笑他，年纪轻轻就喜欢摆弄这些老人家的玩意，不过品茶的兴致要雅，的确很衬你的妈妈。”
顾筝捏紧杯身，低头望着里面未饮完的小半杯茶，不自觉地脱口道了一句：“我妈妈倒是很少泡茶喝。”
陈望偏头看了顾筝一眼，目中有些惊诧一闪而过，“是吗？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顾筝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将剩下的茶饮尽，“他和我妈妈分开以后，我们就不常来往了。”
陈望愣了愣，余光略过她扣在茶盏上莹白细透的手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十岁那年，快二十年了。”
陈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跟着你妈妈姓顾。”
“是。”
顾筝在细碎的阳光里抬起眼，浸在光影里的人，连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她确实和顾慈很像，不止陈望这么说，见过她们母女的人都觉得顾筝简直是顾慈年轻时候的翻版。
眉眼的轮廓是遗传的，但细看之下，顾筝和顾慈的气质却不尽相同。
岁月待顾慈并不苛刻，哪怕日子过得清简，独自一人抚育女儿，她依旧是一个从容而优雅的女人。
但顾筝不同，一样明媚如娇花般的容貌，她却历经了一番不一样的雕琢，幼枝失去根茎的庇护，几经摧折但仍有傲骨，繁花不畏凋落，也就不再只是别人眼中一抹惊绝时光的艳色。
较之顾慈的柔婉，顾筝要更坚韧，也更有棱角。
所以，提及这些旧事，她语气虽轻，却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伤感。
对面的陈望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良久，才低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妈妈那样一个柔弱的人，要一个人带大你，这么多年也够为难的了。”
顾筝觉得这话里有些微妙的意味，她不禁看向陈望的双眼，陈望却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清透的茶面几乎可以映出日光中的浮尘。
一室冷寂，陈望沉默着，并没有把这场谈话从私事上岔开，顾筝却不大想顺着这些人情世故的话接口。
她对陈望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而就算是像陈望说的，他与她的父母皆是旧识，但他端详她的神色，他那双情绪未明的眼眸中流出的，也不尽然是一个长辈看待后辈的目光。
顾筝稍稍挺直了后背，一缕碎发遮挡在她眉间，她端坐着没有去理，喉咙中短促地咳了一声。
陈望抬头看了看顾筝，眼底起了一丝笑意，“其实你的报告周副处长已经给我看过了，调查科对你的审查也基本没有什么问题，让你来见我不过是流程上的安排，当然也不是非要走这个流程不可，只不过，我有点好奇。”
他顿了顿，倾身将茶杯放在茶几的边缘，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好奇，以唐业庭的为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黑she会。所以我很想亲眼看一看，受他教养长大的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顾筝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
她极力绷直上身，双腿也拢紧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坐卧都很讲究仪态的人，陈望的这番话虽不寒厉，却如扬头落下一道狠鞭，抽得她天灵麻颤，脊背僵挺。
她抿了抿唇，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陈处长，如果您真的认识我爸爸，真的了解他的为人，就请不要用言辞辱没他。”
“我没有辱没他，辱没他的是你的身份。”
“我……”
陈望抬手截断了顾筝的话，“你不必急着辩解，在见你之前我对你并没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今天见到了你，我也没有失望。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不能否认倪家是黑she会，也不能否认你是倪永孝的太太。”
“这很重要吗？我以为我并没有做越界的事。”
陈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时候，一件事的好坏对错，并不见得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往往取决于做这件事的人是什么立场，以及他是什么身份。”
他站起身走到顾筝面前，一片阴影自顾筝的头顶遮下来，失去光，人的轮廓也徒然凌厉起来，顾筝想要站起身，却被陈望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肩膀。
“顾筝，你和你母亲一样聪明，就该明白，所托非人实乃人生憾事。”
人生憾事。顾筝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究竟是谁的遗憾呢？顾筝从陈望没有说透的话里，品出了一丝暧昧不清的滋味。
日光倾斜在两人身侧，陈望低头看着顾筝，艳阳的浓热在他目光中流转，茶香未尽，沾染在人的衣袖之上，沁出一股收放自如的风雅。
顾筝又瞥见了茶几上那副浓墨重彩的唐卡拼图，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皆是慈悲。但入眼恐怖，仍旧令人心颤。
陈望的神色很淡，可顾筝仍然感受到了一丝不露痕迹的掌控感。
这种感觉倪永孝身上也有，但那更多的是倪永孝为人的自负，而并非他隐重的心机。
陈望看似谦和，谈笑间却比顾筝所见到的要深沉许多。也让顾筝感到一种陌生又无名的危险。
有那么一瞬，顾筝不自在地蹙了蹙眉，同一时刻，陈望松开手，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筝借机站起身，“陈处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陈望点点头，“替我向你妈妈问好，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去拜访她。”
***
从陈望的办公室出来，顾筝的心绪莫名的不安定起来。
从陈望的只言片语当中，她分明觉察出了某些隐晦纠缠于上一辈之间的关系，但对父母的孝重之心又止住了她朝无稽的地方去深想。
一回到办公室，裴然就过来跟她说了一些肖寻交代的事。
“我知道了。档案整理好了我就拿去给他签字。”
“肖sir说等他回来再说。”
“他人呢？”
“刚刚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说今天不回来了。”
顾筝怔了怔，半天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人心鲜活，七情六欲都是蠢蠢欲动的业火，拥有别人的深情，不一定就是她的福气。
她对他说的话听起来有些绝情，但却出自真心。
得不到的爱，一味地陷进去，到了最后也就只剩下了彻彻底底的苦涩与寂寞。不能感同身受，她就无法承担任何一个人，为她而受的苦。
情这个字，到底太沉重。
顾筝竭尽全力想做一个不被情爱磋磨的女人，同样的，她也无意于用一双柔情手去磋磨别人。
这对肖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容情。
不过此时的顾筝，无暇去细想这些温软却能要人命的刀，扎在人身上，怎样由一个血窟窿，一点点腐化，溃烂，生脓流疮，爬满跗骨的蛆虫。
一厢情愿的人，已经再没有游刃有余的资格。
肖寻回避顾筝，有他难言的尴尬，更多的是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肖寻也没有回来。顾筝收拾了一下，开车去了顾慈家。
顾慈站在阳台上修剪一株藤萝，淡紫色的花穗垂挂在蜿蜒的枝蔓上，自花架上半坠下来，悬于青灰色的墙壁外，黄昏之中，灿若天边的云霞。
顾慈对着顾筝笑了笑，“好不好看？”
“好看。”
“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顾慈放下手中的剪刀，指节微微泛红，柔白的五指沾了些黑色的泥尘，并不显得脏污，反而有种纤楚的美态。
顾慈生在书香门第，哪怕为人妻母，也仍有满身的诗情画意。
难得的是，她把这些才情都融到了生活的雅趣之中，再平淡的日子，也活色生香起来。若是回到二三十年前，顾慈应该就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女神。
“想什么呢？进去吧。”顾慈拍了拍衣角的灰尘，风一吹，满墙的紫藤萝花纷纷扬扬地摇耸起来。
花香入鼻，乱花迷眼。
顾慈转身进了客厅。
日已西斜，淡透的光从花枝的缝隙中漏出来，乍明乍暗。
顾筝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向顾慈，她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棉麻连衣裙，袖口和衣摆都很宽松，举动之间，更衬出她的清瘦。
夕阳之下，落在地上的人影暗淡而孤独。
在顾筝的记忆中，顾慈一直有这种清冷的孤独。好像再热的余晖，也驱不散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一重淡淡的忧愁。
年少的她并不十分懂得，这种孤独到底源自何处，只是每一次看着顾慈的背影被残阳吞没，她都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而随着顾慈的年岁渐长，顾筝甚至觉得她整个人就如同这片将沉的日光，韶华许尽，余生寥落。
在来的路上，顾筝很想从顾慈口中了解一些关于陈望的事，但此时此刻顾筝却突然隐隐有些预兆，陈望这个人的出现，或许会打破顾慈这一生平宁而无边的孤独，让藏在暗影下的静好，都成了一场幻影般的虚空。
于是，顾筝的很多话，都再也不能说出口。
顾慈走过来，抬手捏去顾筝头上的一片落花，“你这个孩子，怎么每次来都心事重重的。又和阿孝吵架了吗？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是由着性子做事。”
顾筝见她想到别处去了，莞尔一笑，“我没跟他吵。想吵也见不到人，他到泰国……谈生意去了。”
顾慈笑弯了眉眼，“担心了吧？”
顾筝垂眼，“没有……”
“别嘴硬了”，顾慈拉起顾筝的手，“过几天跟我到万佛寺上些香火，也替阿孝求个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入坑的你们。时间太零碎了，最近真是拼着垂死的心态在更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