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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情漏 ...

  •   二楼病房。

      倪永孝半躺半靠在床头,一只手端举着水杯,想把它放到病床旁的一张小方桌上,小方桌和病床间放着点滴架,就稍微隔着一点距离。虽然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身体还是虚软乏力,抬起的胳膊怎么也使不上劲儿,身子极力探出去大半,还是差一点才够到桌子的边缘。

      “不是叫你躺好别动吗?”顾筝从门口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从他手里接过了杯子。

      倪永孝垂眼就看到了她手背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伤口虽然不深,也已经不再流血了,但隐约能看到裂口处翻出的皮肉,被雨水浸泡过,已经有些发炎红肿了。

      “你的手怎么了?”倪永孝伸手拽住了她,他手上使不出什么力道,却也容不得顾筝挣脱。

      顾筝倒也无心遮掩什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臂,便顺势屈膝坐到了床边,大大方方地说:“不小心划的。”

      “不小心?”倪永孝犹疑地看了她一眼,顾筝不是个冒失的人,怎么会不小心给自己弄伤成这样?

      “是啊,不小心。”顾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难得的柔和。

      她半侧过身对着倪永孝,被雨水浸湿的衣服极不舒适地裹贴在身上,本就轻薄的衬衫沾了水便皱缩起来,而她的裙尾竟然斜着扯断了一角,将好露出她半个光洁白皙的膝盖。

      顾筝顺了顺挡在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睫上还挂着盈润的水雾,她紧挨着他而坐,浑身上下那股染了夜雨的寒凉之气,不知不觉就被他捂热的被子给暖散了。

      “顾筝,你怎么……”倪永孝看着顾筝明艳的眉眼,想问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了?”顾筝笑笑,”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是不是?“

      顾筝平时是最重仪态的人了,她这么问,倪永孝却不知道怎么答。

      顾筝轻轻扣住了倪永孝握着她的那只手,将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可我觉得……我也没有输阵。”

      倪永孝恍然,他一下子坐直了,喉咙上下一动,”顾筝,你听我说,刚刚那个罗晓蕊,她其实不是你想的样子,我们……今晚……“他心里焦灼,竟也语无伦次起来,明明已经打过腹稿的话,却说得七零八碎。

      话说不利落,他索性闭了口,耳根却隐隐泛了红。

      顾筝含笑望着他,相处多年,见惯了他气定神闲、滴水不露的样子,如此惶乱无措,还是印象中的头一遭。

      再理智克制的人,一旦遇到了由衷珍视的人,也会剥掉冷静和从容的外壳,长久藏于里内的心失去凭依,就会变得格外敏感,格外无所适从。

      倪永孝对着顾筝,连最后一点戒备也舍掉了。

      不过,顾筝没有伶俐地拆穿他的窘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隔了一会,才说:“你不用解释了,我信你。”

      我信你。

      倪永孝不是第一次从顾筝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上一次是她撞见自己和纪轻容吃饭,回来的路上,倪永孝很渴望顾筝能回应给他一些明朗的态度,但她不怒不躁,风轻云淡地对他说,我信你。

      当时的倪永孝并没有被这份信任纾解到,反而陷入一种更深更无底的困顿。他看不懂顾筝的心,也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情意。

      现在,她又说出了这三个字。

      凝着水汽的眼睫上下一碰,便化作了绕在眼底的一层朦胧氤氲的光。

      雨水没有摧减她容色的清丽,素面薄杉之下,反而透出了她骨子里某些属于女性的柔质与温存。

      顾筝一直是一个刚柔并济的人。

      她的胸襟,气度,原则,都是她为人处世的底气和骄傲。她说相信他,不仅仅是为了摆出她做妻子的姿态和雅量,也有她对他这个人,在人格上最真挚的敬重。

      夫妻之间,爱人之间,疑心就是折辱。顾筝从没有用女人的多思来损倪永孝的尊严。她自重地信赖着他,隐秘得维护着他很在意却已经无法强求的名誉。

      身在黑白无间的界域,连倪永孝自己都快忘了,信任是何等危险又郑重的东西,一旦交付,就相当于倾其所有。

      同样的一句话,此时听入耳中,宽慰了他不自知的隐痛,竟比任何温言软语还要暖心。

      倪永孝知道顾筝的心怀很大,身为女人,她很少纠结于小情小爱,也不会让自己轻易沦陷。所以倪永孝很难真正地走入她心里的那块温软之地。现在倪永孝有些明白了,顾筝的心一直很纯粹,而只有另一颗同样纯粹的心,才配得起她至情至性的傲骨与无畏。

      周遭静寂,倪永孝喉咙一热,不亚于被烈酒灼伤的滚烫,“顾筝,谢谢你。”

      顾筝轻笑了一声,眉目弯如新月,“谢我?这个‘谢’字应该是我还给你。”

      倪永孝挑眉不解。

      “你为我爸爸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倪永孝笑笑,肩臂放松了下来,“我其实没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把爸爸从这个乱局中剥干净,他是个重名声的人,万一获罪,就一辈子洗不清了。”

      病房的顶灯不明不暗,暖光投在顾筝的脸上,映出她冰雕般锐利优雅的轮廓,她的目中却漾起一道幽柔的涟漪,“那你的名声呢?”

      她放平了声调,“你不怕被连累吗?”

      倪永孝垂下眼帘,轻轻拍了拍顾筝的手臂,“如今我早就声名狼藉,也不在乎多这一桩了。名声这种东西,本就虚无,我不敢求,也……无所谓了。”

      他虽这样说,但话音里的梗意还是漏进了顾筝的耳朵。

      “你无所谓,可是我在乎。”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倪永孝抬眼, “你在乎,是因为你是倪太太吗?顾筝,你嫁给我,我却不能给你一个体面的门第,我很……惭愧。”

      肖寻的话言犹在耳,他说倪永孝才是顾筝的名节,可这也是他竭尽所有也给不了她的东西。他目光一暗,胸口一阵钝痛,牵连着腹部也一并绞疼了起来。

      倪永孝抬手去按肚子,后背弓起来,腰也塌了下去。

      “别用力按。你先躺好。”顾筝托着他的后背,慢慢地将他放平。

      倪永孝笑得有些无力,“我没事。”

      “嗯。你没事。”顾筝俯下身子贴近他的脸,她温凉的吐息度了过来,“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倪永孝一怔,慢慢咀嚼这句话中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的安危到底牵着她的心呢。

      然后,他抑制不住地扯起了嘴角。

      “放心吧,我死不……”话音未落,倪永孝的嘴就被顾筝一把捂住了。

      “你还敢说?!”顾筝掀眉,手上的力度就失了轻重。

      倪永孝喘不上气,胸口憋闷便不住地咳了起来,咳得肩膀震颤,咳得满脸通红。

      顾筝赶紧松开手,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等他稍稍平复了,又倒了杯水给他。

      “赶紧喝口水,压压。”顾筝把杯子举到他的唇边,扬手就给他喂了进去。

      那水太烫了,一入口就烫得倪永孝一哆嗦,他皱了皱眉头,强忍着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

      “怎么了?”看他表情痛苦,眼角发红,好像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倪永孝捂着下巴,感觉嘴里肯定起了一个燎泡,他一边吸气一边含糊地说:“烫着了。”

      烫着了。

      顾筝这才感受到了杯底的热水导上来的温度,她刚才急着倒水,也没试试水温,可不是太烫了吗?

      她坐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还是有一样不如罗晓蕊。”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筝……”

      顾筝的目光矮下来,落在她撑放在倪永孝身边的那只手上,旁边是倪永孝的手,手背上插着针头,指节显得有些灰白,一如他憔悴的病容。

      无论她多么要强,多么能干,她也不得不承认,为人妻母的修为,她一直做得不好。而纪轻容也好,罗晓蕊也好,似乎天生就灵慧细致,拥有一颗知冷知暖的心,如春水细流一般包容着男人所有不堪启齿的伤痛。

      她想到上一次倪永孝中枪受伤,她来到医院,见到了温婉柔顺的纪轻容,与今天的情形,何其相像。

      就连罗晓蕊的长相,都和纪轻容有几分神似。也许男人的审美也一脉相承,始终都有他不自察的钟爱和偏好。

      顾筝的思绪放得有些远,一时静默了下来。

      倪永孝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以为她在想罗晓蕊的事,怕她多心,但又不知怎么辩白自己。

      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就想出了给自己找个女伴这么蠢的主意。

      “顾筝?罗晓蕊的事是我不好,我错了。”

      顾筝被他扯回了思绪,听到他认错,又想发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软了。

      “你哪里错了。怎么最近,你好像总是在认错啊。你没错,是我有点……矫情吧。”

      “那还是我的错。”

      “倪永孝。”她突然一本正经地叫了他的全名。

      以为她要下重话,他浑身一凛,神经都不由得紧绷了起来,“怎……怎么了?”

      “之前我跟你约法三章,第二条我想到了。”

      “什么?”

      “以后无论你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的,只能是我。不能是其他任何女人。”

      “哦。”他吐出一口气,“我妈……也不行吗?”

      顾筝抿了抿嘴,“嗯,你妈也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摁头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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