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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扶危 ...

  •   宋乐妍约了倪永孝见面。

      倪母的生日宴之后,宋乐妍一直在等倪永孝找她,可倪永孝比她预想中要更沉得住气。

      她却等不了了。

      富科地产的危机牵涉甚广,纪氏集团纵横商场多年,除了祖辈承袭,也离不开政局中的人脉庇佑,富科地产一直可以拿到政府重点扶植的项目,也少不了民政事务局的打点关照。

      纪氏集团的现今的两位董事,纪子瞻为人保守,做事循规蹈矩,而他妹妹纪子邵行事做派却大胆冒进。富科地产的项目先前一直是和同一家颇具规模的建筑公司合作,但是新项目的招标会上,纪子邵却投给了另外一家建筑公司。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因此报价低了不少。纪子邵觉得其中利润可观,但纪子瞻却犹豫这家公司的资质,不过纪子邵再三游说担保,纪子瞻也就不好再坚持反对了。

      可谁知道,就在工程进行到第二期的时候,却突然被监察部门查出了建筑材料不合格,整个工程都要重建。几番调查下,纪子邵才说出实情,那家建筑公司的安全许可证是宋启邦利用职能方便找人特批下来的,而经理因为事情败露,早就卷款跑路了。

      他跑的了,纪家这一摊子却跑不了。

      这样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恐怕就要伤及根株了。

      欲救纪家之祸,也只有先填补资金上的亏空,让这个项目得以顺利完工,也好对上面有个交待。

      纪氏经此重创已如大厦将倾,商界中的名流们虽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几乎都在作壁上观。

      上流社会的人情往来,如锦绣之上铺展出一片繁花,盛极而荣,衰败而萎;而诸如道义、良知、仁善这些萤烛之光,是不足以点燃寒夜中的薪火,扶危于绝境之中的。

      趋利避害是怕引火烧身,怕祸水脏了世家清白的门面。

      纪家穷途末路,纪子邵却不肯坐以待毙。她知道倪永义追求自己的女儿宋乐妍,便无论如何也要攀附上倪家这颗大树。

      做母亲的也不至于心凉到将女儿的终身当作一场交易,但深陷其中的宋乐妍其实也没更好的选择。

      “倪先生,这样约你见面有些唐突了。”宋乐妍看着对面的倪永孝,她其实不喜欢和这样有城府的男人打交道,不管是唐彬还是倪永义,专一或者多情,他们至少表里如一。

      “宋小姐言重了。”

      “我想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愿闻其详。”

      “好!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关于纪氏,你愿不愿出手相救?”

      “不愿意。”倪永孝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嘴角擎着一个淡淡地笑。

      宋乐妍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还未来得及放糖,苦涩之感蹿入口鼻,宋乐妍感到眼眶肿胀发酸。

      她没想到倪永孝会直接给她碰硬钉子。

      她是一个年轻而貌美的女人,见惯了男人对她的奉承与殷勤,尽管她知道倪永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可这样直白又冷硬的拒绝,还是在第一瞬间伤了她的自尊。

      或许,她此刻已经从家族的荫护之后走向兵不刃血的谈判桌前,就该收敛起女人所有的孱软和柔弱,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俘获男人怜悯的武器。

      “我知道这样说对于宋小姐而言有些太直接了,但客套话想必你已经听了太多了,我说的是实话。”倪永孝说话的声音绵软,就像桌子上一个流水摆件中不断腾气的水烟。

      看似无力,却并不纠缠。

      “那如果我跟倪永义结婚呢?”

      倪永孝短促地轻笑了一声,说了句无关的旁话,“我听说,你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如此舍爱,你觉得值得吗?”

      宋乐妍一时语塞。

      “宋小姐,家族的安危重要,可你毕竟是个女人,只能依靠姻亲,也未必就能救你家的难。”这话说得委婉些,却牵扯起了宋乐妍心中那点似是而非的委屈和悲哀。

      她别开头,极力将眼泪逼回去。

      再抬头,她扬起一双清湛的眼,定定地注视着倪永孝,“如果今天坐在你面前的是纪轻容,你还会讲这样的话么?”

      这一次,换作倪永孝默然。

      “如果没有当初的意外,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姐夫呢?”宋乐妍悻悻地笑了笑,“只可惜,如今的纪家,再没有另一个女儿可以用来联姻了。”

      ****

      三月二十四日。春深暮寒,冷雨如针。

      静乐陵园。

      整个陵园依山就势,绿树环绕,承天地灵韵,享自然精华,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香港向来寸土寸金,连坟墓都排得密密麻麻的,一个紧挨另一个,每个之间的距离甚至放不下一只脚,就是这样的墓地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大多数人死了,就只能长眠在层层叠叠、像中药店抽屉一样排满了一整片墙的骨灰龛中。

      静乐陵园可以算是墓地中的“豪宅”了。能安息于此的人,便是非富即贵。

      倪永孝立于一块矮矮的灰色石碑面前,墓碑旁深绿色的苔藓和草木都被雨水拂拭得干干净净,墓边的泥地上印着他的脚印,清晰,沉重,而孤独。

      春时的雨绵密而无力,他并没有撑伞,雨水滴落在他的肩头便瞬间浸润到了衣服里。

      风吹动松林,掀卷起阵阵滔浪。

      在他身后的墓地上,又浮现出了另一排脚印的轮廓,同样的清晰,沉重,而孤独,脚步踏碎落叶声,由远及近。

      “你今天待的时间比以前久。”纪轻容撑着伞站在背后,声音清冷。

      倪永孝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纪轻容在墓前蹲下,将伞放到一边,“每年的今天这里都会有一束白玫瑰,你记得她喜欢白玫瑰。”

      纪轻容拿起那束新鲜淡雅的散发着清香的白玫瑰花,对着倪永孝扬了扬,“也许,她更希望你送的是红玫瑰,人死了你都不愿意敷衍一下。”

      倪永孝皱了皱眉头,底下头注视着石碑上的照片,又去看旁边的纪轻容,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他视线里重叠交缠,三月的雨落在脸上,也有了透骨之寒。

      “人活着要骗人骗己,何苦还要骗一个死人呢?”倪永孝仰起脸,灰色的苍穹之上,黑云低沉地压下来。

      “那你每年还来干什么?来凭吊?还是来赎罪……”

      死亡的阴影是笼罩在活人身上的,以及与之相关的所以的遗恨、沉湎与伤怀都足以吞噬人心。

      雨下得有些大了,纪轻容举起伞和倪永孝并肩而立,为他遮住半身的雨,也掷下半身的暗影。

      三月二十四日是纪轻晗的生日,也是纪轻容的。为了避开纪家的人,他不选祭日而只在这一天来祭扫。他知道每年今日,纪轻容也会来,可他们从来不照面。

      想念却不能见的默契,只好用逃避的方式给彼此留一点余地。

      “轻容,从始至终在我心里,她就只是你的妹妹。”

      “所以我有愧啊……”风雨声凄迷,吞没了话音中的叹息。

      这世界上的悲剧,唯有生死是无法释然的,在生之美好和死之惨烈的交映之下,是容不得一个人渺弱的爱恨的。

      纪轻容言愧,倪永孝又何尝心安呢?

      更何况,当年轻晗被绑架,是有人用钱财买通倪坤一手策划的,她虽死于意外,但命债孽缘皆因倪家而起。

      这些因果,是倪永孝无法也不愿再对纪轻容提及的。

      “轻容,纪家的事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呢?求你吗?”

      “你肯吗?”这一句,他接的紧促,两人几乎同时话落。

      纪轻容摇了摇头,清淡地吐出一句话,“要是轻晗活着,大概还会为了纪家争一争”,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倪永孝,天色已暗,雨帘如刀刃将人影割得纷乱,“可是阿孝,今天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去求你为纪家做什么了。”

      “你宁愿看着纪氏倾覆,也不肯对我低一点姿态?”倪永孝也不知道为何要执意去试探,却又在这几近逼迫的试探中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感。

      长久蛰伏于幽暗中的爱意,一旦破开裂痕,便显露出卑微之态。

      纪轻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纪氏的事,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态度而改变决定,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而我只想给自己,给我们之间曾经的情分,留点体面。”

      她尚且顾念旧情,却也不肯放过自己一分。

      雨越下越大,垂落的水珠跌碎在泥土之上,羸弱的草木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却依然摇曳着蓬勃的势态。

      头顶传来倪永孝沉闷的声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乐妍倒是个有担当的人。”

      纪轻容叹了口气,沉声道:“如果她日后真的嫁进倪家,希望你们善待她。乐妍不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她有她的执着和选择,请不要轻视她。”

      “放心。”倪永孝只说了这两个字。

      纪轻容越过倪永孝的肩膀看见罗继撑着伞从远处走来,她也准备离开了,转身的一瞬又听到倪永孝的声音,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我只是有些遗憾。”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尽。

      遗憾什么呢?

      无非是遗憾得失取舍之间,倪家从此又多了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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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扶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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