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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流光 ...

  •   春光明好,风被烘暖了,吹在身上让人懒洋洋地想打瞌睡。

      花园的草坪上,倪永孝靠坐在摇椅里,怀里抱着盈盈,盈盈手里捧着一本图画书,一页一页地翻着,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棉质睡裙,娇嫩的肌肤透过布料传递的体温带着奶香的味道,像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刚刚午睡起床不久,盈盈的头发散着,她的发质细软而微卷,并不遗传顾筝,颜色也不是纯黑而带了点棕调,衬得她的皮肤雪堆似的莹白,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都清晰可见。

      “爹地!我想要养一只宠物!”盈盈突然指着画册大声说。

      倪永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笑道:“这是老虎,不是宠物。”

      “为什么老虎不能当宠物?它长得和小猫差不多。”

      “你看到的是小老虎,可它会长得很大很大,长大了还会变得很……凶!”倪永孝冲着盈盈做了一个夸张地表情,但似乎并没有让盈盈放弃这个想法。

      盈盈歪着头想了一会,“那如果我从小就养着它,等它长大了就不会凶我了。”

      倪永孝揉揉她的头发,笑而不语。他没办法对自己稚嫩的女儿解释,动物的天性不同,有些温驯,有些凶残,生而如此,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人也是一样。

      倪永孝在感情上一直是个很克制的人,并非他生性凉薄,而是感情这个东西一旦过于赤忱,难免会迷障人心。

      夜行之人,可盲目,不可盲心。

      倪永孝如今的这个位子,靠手段谋略,靠权势倾轧,人心的算计和利用之间,离不开情义,却又信不得情义。

      他惯于防范,也就不能贪恋侥幸还有什么真心真情了。

      可此刻怀里温暖的触感是真的,血缘间的牵连也是真的。

      倪永孝看着盈盈那对灵动俏皮的眸子里闪耀着骄阳的光华,世界在这双眼睛里亦变得纯粹而无垢了。

      盈盈捏着他的手指,把头靠在他胸前,又去研究她的“宠物”了。

      “爹地,我可以养一只小狗吗?”

      倪永孝莞尔,和老虎比起来,这个要求不难满足。

      “当然……”他刚要应允,后面的话就被截住了。

      “不可以。”他们闻声扭过头,看见顾筝站在身后,对他们摇了摇头。

      “为什么?可是我好喜欢小狗!爱丽丝家就有一只好可爱的小白狗!”盈盈仰起头,语气带了些撒娇。

      “你喜欢小狗吗?那你上次去爱丽丝家为什么要躲在我身后,不敢自己上前摸摸它。”

      “……”

      “养一个小狗要喂它吃饭,给它洗澡,还要清理它粪便!如果它生病了你就要带它看医生,它每天一早就要出门,所以你也不能睡懒觉。这些你都做得到吗?”

      “……”

      盈盈对顾筝的话似乎并不能完全明白,但听起来应该不是太容易做到。她求救地朝倪永孝看去,扑闪扑闪一双清澈的眼睛。

      倪永孝低头看看女儿,又抬头看看顾筝。

      女儿的目光期待,顾筝则毫无退让之色。

      “咳……”倪永孝有些无措地清了清喉咙,外面那些难解的局面他可以得心应手的应对,可是家里这方寸之隅的琐碎分歧,他却总是无计可施。

      顾筝没有理会倪永孝的尴尬和为难,而是弯下腰从倪永孝怀里抱过盈盈,轻轻地放下她,让她站在草地上。

      她蹲下身,一只手搂着盈盈,一只手抚过她的额头,平视她的双眼,“盈盈,你记得半年前姑姑送你的小仓鼠吗?”

      盈盈点点头。

      “当时你很喜欢,所以我们留下了它,可是后来呢?”

      盈盈低下头,双手搅动着睡衣上的飘带,“后来它被饿死了。”

      “你喜欢小动物,妈咪可以带你去动物园,可如果你要养一只做宠物,不管是小猫小狗,还是小仓鼠,你就要先学会照顾它们。而你现在还太小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等你长大一点,有能力照顾它们了,到时候妈咪会教你如何去喂养它,保护它,给它一个家。好不好?”顾筝这几句话说的温和而理性,看向盈盈的目光是慈爱的,也是沉定的。

      倪永孝很少在顾筝身上看见母性的柔软,她也不是一个感性的女人,会放任自己以爱之名去纵容宠溺孩子,她总是惯于对女儿说“不”,然后再伏下身以平等的姿态教会盈盈一些浅显又真灼的道理。

      倪永孝虽然觉得这样的方式对于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来说有些拔苗助长,但每一次盈盈都能被顾筝的“晓以大义”劝服,虽然她不见得能明白那些深意,但顾筝用这种几乎“不近人情”的方式约束了孩子天性中放任自为的部分。

      “那我们拉勾勾,等我大一点了你就让我养一只小狗狗。”盈盈对着顾筝伸出手指。

      顾筝伸出手勾住那只小肉手,指腹贴近的一瞬间,盈盈甜甜地笑了起来,顾筝脸上也浮现了一抹暖意。

      楠姨站在门口叫盈盈进去吃水果,盈盈拿起图画书,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看来,对待她,你很有办法。”倪永孝看着盈盈的背影淡淡笑了。

      “可你并不认同我的方式。”顾筝扭头看他,阳光下的容色明媚如娇花。

      “你有你的道理,可她那么小……”倪永孝对女儿的迁就和宠溺,也是天性使然。

      “你不能总是宠着她,也要教她。她总会长大,我们做父母的可以宠她,旁人可不会。”顾筝的目光又落到盈盈跑走的方向,声音不大,但那言语中的意味却让倪永孝听出了深远沉重之感。

      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女儿一辈子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可她有一天也会长大,为人妻母,不得不在柔弱中生出一副强硬的盔甲,去抵御侵害,来保护自己。

      这层蜕变要从何时开始才会不那么突兀和痛苦呢?

      也许,顾筝作为女人,有更深刻的体会。

      阳光太和煦,倪永孝看向顾筝的目光也不觉得温柔了许多,看起来总是坚强自立的顾筝,也曾是爸爸膝下娇软的小女儿,也会像盈盈一样说些天真又好笑的话。

      那时候的顾筝大概也希望自己的爸爸会一直一直宠爱她吧。

      所以后来,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父亲的离开,母亲的独自抚育,无人之时,她会难过吗?会哭吗?

      倪永孝伸手揽在顾筝的肩头,她微微一颤,有些惶惑地对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倪永孝把顾筝拉近一些,低头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说:“阿筝,其实……你不用那么逼自己……从前你是一个人,遇到事情习惯了自己担自己扛,现在你是倪太太了,如果你觉得辛苦,也可以……靠一靠倪先生啊!”

      这是顾筝认识倪永孝以来,第一次听他讲话不带笃定的情绪,却有几分试探的意味,试探是因为她总是以强态自居而不甘对别人示弱,是因为他也拿不准她会不会对他卸下伪装,可他是她的丈夫不是别人啊……

      夫妻至亲至近,信任是相互的,倪永孝希望顾筝能敞开心防,也就表示,在倪永孝心里,对顾筝也是不设防的。

      他敏感多疑,他心墙固守,可还总是愿意留一道豁口,让光能射入,让最亲密的人能走进来。

      顾筝反握住了倪永孝的手,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微微摩挲,比起自己,也许倪永孝更需要有人贴近他,毫无保留而坦荡赤诚的,剖出自己的心,他不见得会接受,但他可以感受到那份情切的“真”。他不敢希冀也不能依赖的真,就像雄鹰展翅天际,遇到强光曝晒,偶尔也会隐匿云中,寻求片刻的庇护。

      庭院中相视无言的两个人,说不清谁更心疼谁,却都在心里一厢情愿的袒护了对方。

      西斜的日头渐渐沉了下去,余晖却意犹未尽。

      三叔远远走过来,见到默立相对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几步之远的距离,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倪永孝和顾筝却同时看到了他,一下子就松开了交握的手。

      “三叔。”顾筝唤了一声,“你们有事说,我先进去了。”

      倪永孝并没有刻意避讳她,可是顾筝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知趣地走开了。

      “阿豪的下落查到了。”三叔低沉开口。

      “人在哪?”

      “刚刚动身,去了泰国。”

      倪永孝把手放进裤袋,仰头去望天边绚烂夺目的霞光,开出大片大片瑰丽又壮阔的艳花,颜色红得几乎滴血。

      “好,我知道了。”

      他闭上眼睛,面前也被沾染了整片猩红,像是燃烧的烈焰。

      “阿豪去泰国肯定是找颂塔,我们要不要先下手……”

      “不必。”倪永孝沉稳地开口,“他是颂塔的干儿子,如果我们出手杀了他,颂塔就不会再和我们合作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出狱了,倘若现在沉不住气动了他,只会落得个不仁不义的恶名,那几个老大便更有理由反我。”

      “那就让他和颂塔联手?我们的生意……”

      “颂塔在泰国手眼通天,可他的货还是要运到香港,他应该清楚,如今的香港,仍是倪家说了算。”

      倪永孝微微侧身,夕阳落在他的身上,已然暗淡无光,徒留一抹残色,而地上的孤影斜长,反而愈加浓重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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