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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蛰伏 ...

  •   “阿孝这次出差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在外面风声鹤唳的,他自己去安不安全啊?”倪母站在灶台前用勺子搅动砂锅里的淮山猪脚汤,一边焯一边滤走浮末,诱人的香气一点点弥散在厨房里。

      “他只说去台湾谈生意,其他的没和我细说,电话里也不方便问,您放心吧,阿孝做事那么沉稳不会有事的。”

      顾筝讲得煞有介事,倪永孝受伤的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酒店里,是怕倪母知道了跟着担惊受怕,也怕走漏了风声让心怀鬼胎的人有可乘之机。

      倪永孝既没报案也没大张旗鼓地去查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来人的行事作风干净利落,只放了一枪便扬长而去,好像并没打算取他的性命。可当时若不是他一时情急将纪轻容扑倒了,那颗子弹说不定就射进了他的身体,也说不定就要了他的命。

      倪永孝站起身走到窗前,对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脚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人有种海晏河清的错觉。

      但这片太平的背后,又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腌臜泥垢,在阴沟里滋长、蔓延,一点一点织成一张沾满血污的网。

      倪永孝觉得自己就在这张网里,越挣脱就越感到被束缚的力量,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他现在站在这耀眼的阳光之下,依然能够感觉到蛰伏于暗处的鬼祟无时不刻不在伺机而动。

      他想到了倪坤活着的时候,哪怕只有他们自家人其乐融融的一起吃饭聊天,稳如泰山的脸上偶尔也会晃过一丝忧虑和不安,他从前以为那只是爸爸对年纪渐长的力不从心,如今才明白,高处不胜寒其实是一种诅咒。

      世人都只见他坐拥权势的风光,却不曾想象那呼风唤雨的王座竟是立于山巅绝顶,进退皆是万丈深渊。

      倪永孝为什么偏要将自己置于这众矢之的的位子,也许和他的爸爸倪坤一样,他也热衷于男人向往的金钱和权利,倪坤一生都在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到这个无人之巅的位置,最后死于非命。他从这位子上掉下来,就必须有人替上去,倪家人总要有人为此献祭,倪坤死的那一晚,全家人失了阵脚,也只有倪永孝镇定无畏地站了出来。

      他将自己当做弓箭,却把家人藏在了盾甲之下。

      顾筝对着房门敲了敲,刷下门卡走进了房间。

      “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顾筝将保温壶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盛了一碗递给倪永孝。

      “这是我妈煲的?”倪永孝闻着味道十分熟悉。

      “对啊!”

      “你告诉她了?”

      “当然没有了!我骗她说我想学煲汤,等你从台湾回来煲给你喝,她就教我喽!”顾筝解下大衣甩在床边,对着倪永孝扬了扬眉。

      这间五星级总统套房设施齐全,顾筝又买了些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都是倪永孝平时用惯了的牌子,他是个在细节上很讲究的人,也是个很挑剔的人。

      顾筝就从来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她记得刚和倪永孝结婚的时候,从床单被褥到睡袍内衣,从面料质地到款式颜色,倪永孝都有自己的偏好和选择。顾筝打开衣柜看见熨烫服帖罗列整齐的男士衬衫,每个款式都买了几种不同的颜色,倪永孝喜欢穿衬衣,收集衬衣就好像别人收集邮票。

      因此,当有一次顾筝把他的一件质地精良又格外脆弱的衬衣洗坏了的时候,倪永孝就命令她再也不许碰自己的衣服了。

      顾筝真的不是个贤惠细致的女人,她不知怎的就又想起纪轻容的那份雅致和细腻,在倪永孝心底还是喜欢这样的女人多点,就好像她再怎么精明强干也做不好让人满意的“倪太太”。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跑过来,这里离电视台不近,你来回在路上也要耽搁时间。”倪永孝背对着她,说得风轻云淡。

      “好,那我明天不来了。你要是需要什么就打给我。”顾筝答得干脆,她心底真实的意思也就被这些脱口而出的话替代了。

      顾筝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按下开关,电视里正在播一则社会新闻。

      “震惊全港的大屿山绑架案从犯刑满出狱,这起案件发生在1979年8月,一名中学生在大屿山被一个犯罪团伙实施了绑架,几名罪犯涉嫌绑架勒索和故意伤害罪被处以十年到十五年的有期徒刑,近期其中一名从犯康某某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被减刑,他自己也表示出狱以后会洗心革面,后续相关报道请关注我台的晚间新闻……”

      顾筝听着这则消息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这个康家豪!我刚进台里那会去监狱里采访过他!这个人念过书,思维逻辑很清晰,不像是一般的暴力型罪犯。”

      倪永孝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镜片后面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而逝的冷光。

      ***

      倪永孝上位以后,很少亲自参加三合会的堂口会,都是三叔代为主持,一些事宜三叔也权利替他决断。只有遇到棘手或者不好拿捏的,才会过问倪永孝的意思。

      倪永孝和倪坤不同,他的权利地位不是枪林弹雨里的厮杀搏来的,难以服众,他心知肚明。身处漩涡的人总要抓住些权柄来自保,他倚仗的也不过是几个老大上不得台面的那些龌龊事,在彼此算计又彼此忌惮的平衡中被他窥见到了一丝缝隙,他就顺着这点缝隙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们的命门。看似不费吹灰之力,但其实也是一场惊心的博弈。

      几个堂主国华辈分最高,一直掌管澳门的赌场,甘地实力最强,黑鬼手上握着一条走粉的线,文拯资历浅但他底下的盘口也是最多最杂的。他们互不为营,各自守着自己的一方势力,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这是倪坤多年来潜心布下的一盘棋局,倪永孝也并不急于打破这个局面。

      等待大多时候都会以隐忍的姿态静静蛰伏。

      于国华他们几个而言,倪永孝外露出来的表象是温和的,也是隐忍的。

      但他们已经见识到了他温润的皮相下刀锋般凌厉的手段,他们一边想要欺贬他,一边又十分怕他。

      说到底,他们看不透倪永孝。

      正如此刻,他衣冠楚楚地坐在堂口会的龙头椅上,面对着屋里的一群蚊蝇鼠蟑,亦能文质彬彬,谈笑风生。

      “阿孝,最近赌场的生意不好,你也知道我手底下大把兄弟等着吃饭,这原来的说的数还有没有的商量啊?”国华是和倪坤一道上位的元老,依着辈分叫这声阿孝,并非全然不尊他的意思,但这称呼上的随意也就把他那点轻狂怠慢展露无遗了。

      倪永孝并不介意,抬头淡淡道:“赌场的账目我看了,这两个月酒水的收支比以往高了一倍不止,说明客流有增无减,要说利润少……”,他顿了顿,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国华,“国华,是不是赌场的经理管理不善,能力不行的人留着也无用。”

      他的语气始终就像茶杯里平静的水面,无波无澜,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他的四两拨千斤。

      国华想减数,倪永孝没明着回绝,质疑他用人不利,实则是弹压他的狼子野心。一句看似平和的话,说到“留着也无用”,尽管语气并无不善,听在耳中也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国华面露尴尬,悻悻地以笑遮掩,连连央承道:“说的是,说的是,我回去就办!”言毕,低下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脸藏在后面看不清表情,眼风掠过,利像一把剜肉的刀子。

      其余几个大佬也有想借机讨便宜的,看着国华的样子,一时也不敢开口说半个字了。

      “听说阿豪半个月前出狱了,他当年还是为了坤叔顶罪才进去的,不知道倪生有什么打算呢?”甘地叼着雪茄,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慢悠悠地说。

      “哇,甘地,这你都知道?我还以为就我耳朵长,嘴巴大,没想到你们消息也都这么灵通!”文拯一脸哂笑,语气调侃。

      “这事全香港都知道了,新闻上有报嘛!”黑鬼歪着身子,偏头看了一眼倪永孝。

      韩琛一直没说话,此时却轻轻地问了一句,“阿豪出来了,现在人在哪?”

      没人说话。

      沉默中所有的话锋又悄悄指向了龙头座上的那个人。

      倪永孝浅浅地勾起了嘴角,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色,看不出情绪,也猜不透心思。

      良久,他低声说:“阿豪是替爸爸做得牢,当年爸爸对着关二爷立誓,有他在的一天,三合会就一定有阿豪的位置,如今爸爸不在了,这承诺,我认。”

      言轻意重。平和的口吻里是笃定的态度。

      信之于他们,不是为了取信于谁,而是为了维护这份仗义的虚名。□□讲利贪钱,穷极欲求,谁还会真的在乎守不守信,无非是用这一人一言的轻微,去消弭那些污浊肮脏见利忘义的罪恶和欺骗。

      一件锦绣的华衣里面,早就爬满了跳蚤和虱子。

      倪永孝不耻,却不能不认。

      认了,就意味着堂口会要多出一把椅子,多出一份权力,多的是威胁还是倚靠倪永孝尚不清楚,可他知道,这屋子里微妙又脆弱的平衡,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就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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