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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他约我见面了 ...

  •   门窗紧闭的办公室里,邵明锋跟上级领导在电话两头各自沉默,得知刘春已经顺利撤回,他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刘春一走,无疑会加深温达对韩浪的怀疑,可上级说得对,不撤回大刘,结果不过是他们又一个同志身陷险境。

      “老邵,韩浪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原计划目前已经无法继续执行,你任务有变,需要继续留在A市协助当地警方彻查梁桂秋,务必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韩浪那边什么情况?”

      “你放心,我向上级递交的营救方案已经通过了。”

      “有营救的办法了?”

      “问什么问,处理好你那边的事情,这边用不着你操心。”

      邵明锋苦笑,“千万得抓紧了,温达不是善茬,大刘一走,韩浪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你放心,那边已经统一口径,对外都说是店主回家探亲,早就考虑到有这一天,大刘每年都会离开些日子,况且以温达的作风,既然已经怀疑了,多点儿怀疑,少点儿怀疑根本没有区别,我们的同志即便留下也无济于事。”

      “我明白,老许,一切就拜托你了。”

      许文海放下电话,神情凝重地叹了一口气,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他最后一次跟鲲鹏通话时系统记录下来的视频,臭小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上垮着武装带,腰里别着枪,灰头土脸,比流氓还流氓。

      “老头,求你件事儿呗?”

      “我可没有义务答应你任何事情。”

      “哎呀,又不让你干嘛,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哪儿那么多废话,到底什么事,赶紧说。”

      “如果我出事,别让人来救我。”

      “放你娘的狗臭屁!”

      “老头,你发什么火?说话比我还难听,我说真的,我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任务马马虎虎也算是完成了吧。”

      “你还有脸说任务,名单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那也不能怪我吧?反正我送回去了,找不着是你们不行,贺堃眼下如日中天,收拢的势力越来越多,手下的人马近来持续扩充,吞下七星坳不过是时间问题,温达一完蛋,我对你们也就没什么用处了,为了我,已经牺牲了海棠,别让其他人再做无谓的牺牲。”

      “知道海棠是为你牺牲的,你就更应该看好这条小命。”

      “算,算,算,我跟你说不明白。”

      独自坐在会议桌前的老人,手里的烟一支接着一支,撂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小儿子的号码都输全了,就差最后点一点把号码拨出去,可就是这最后的点一点,骄傲了一辈子的父亲却怎么也没能点下去。

      秦疏好不容易支走了李濛,刚想起身,许容又拎着水果进来,他只好不动声色躺回去。

      麻药的药劲已经过去,伤口疼得很,打进血管里的药水很凉,他整条胳膊都又僵又麻又冷,只能盯着男孩的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许容忙里偷闲来看他,还买了很多水果,男孩子固执地要削个苹果给他吃,但他显然不太擅长做这种事,下刀深一下,浅一下,看得秦疏心惊肉跳。

      “许容,放那儿吧,我现在没有胃口,不太想吃。”

      “没事的,我切好放在饭盒里,等会儿你想吃了也方便拿。”

      “那你当心别划到手了。”

      “嗯,我从前很会削的,时间长,手生了。”

      男孩的手生得很好看,跟贺甜甜的不一样,贺阗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手掌上有很多薄薄的茧子,温柔的时候很温柔,有力的时候很有力,也许是因为许容太瘦了,他的手看起来更细更白,不适合拿刀,更适合拿笔,右手上的刀疤尽管已经长开,但看起来依旧狰狞。

      “假期休息了吗?”秦疏关切地问。

      “休了一天,去逛了美术馆。”男孩高兴地答道。

      秦疏还想再跟人聊点什么,但他对美术没有什么研究,对男孩的事情知道得也太少,一时竟想不起该聊什么好。

      “秦大夫,你好勇敢。”许容已经从同事那里听说了他受伤的经过。

      秦疏失笑,跟勇敢扯不上半点关系,他能这么做,恰恰因为他是个胆小鬼,疤脸跟大个子出手帮他,受人所托也好,仗义相助也罢,他已承了一份情,再多就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了,但他没有多做解释,“你忘了你自己当初是怎么进得医院吗?”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秦大夫,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回去干活了。”

      “好,让你破费了。”

      “您别客气。”

      秦疏看着男孩的背影,在他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忽然开口叫住他,“许容!”

      男孩诧异地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吗,秦大夫?”

      “我想问你,你上次对我说,‘道理都是别人的,但感受是自己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容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秦医生,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的。”

      秦疏没再说话了,许容便也为他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的确是清楚的,他做过很多没有道理的事,少年时是旁人眼中的异类,成年后又躲在停尸间里想与世隔绝,爱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不对的人,还一心想等他到伸腿咽气,白发苍苍,旁人看来不可理喻,可他心里无怨无悔,甚至还能把疼痛当成快乐。

      病床上的人艰难地挪起身子,费了老大劲总算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谁料李昂突然推门而入又吓了他一跳。

      李主任瞪眼不说,嗓门还大,“你想干嘛?”

      秦疏若无其事想躺回去,手机却在这时收到一条前男友发来的短信,他心头一跳,慌忙点开,短信的内容只有九个字:下午一点,金瓴咖啡馆。

      李主任回来见他不老实乱动已经一肚子火,不等他批评教育,床上的人竟然一骨碌坐起来,上手就要拔针,吓得他急忙撂下午饭,上去把人按住,“干嘛呢!”

      秦疏一把抓住他,“李昂!他给我发短信了,约我一点钟见面。”

      李主任一头雾水,“谁呀,你激动成这样?”

      “甜甜,贺甜甜,给我发短信,约我见面,就……就今天!”

      李昂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非常生气,但他气不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好友这么开心,眉头舒开了,笑容回来了,激动得脸色发红,眼神里还带着雀跃。

      “已经十二点半了,李昂你开车了吗?能不能送我过去……算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李昂见这人半点也没有伤号该有的自觉性,甚至已经忘了自己今天早上才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他一边骂狗甜甜这个时候发什么短信,一边又将信将疑这狗东西难不成真回来了,“确定是他给你发的信息?”

      秦疏把短信界面亮给他看,“我骗你干嘛?你看,刚发的,就剩半小时了,没时间了,这个咖啡馆还不知道远不远,我得赶紧过去。”

      理智上,李昂当然希望这人老老实实躺着别动,别为了一个渣男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但感情上,他知道自己劝不住秦疏,谁也劝不住他,“你先别乱动,我再给你检查下伤口,然后送你过去。”

      “有什么好检查的,已经没事了,李主任你自己缝的自己还没信心吗。”

      “你再跟我打别,一会儿时间晚了,见不到狗甜甜别怪我啊。”

      “好,快点,快点。”

      他自己原来那身衣服沾血弄脏了,上衣还给刀划破了,已经不能再穿,所幸更衣室里备的还有一套便装,秦疏在好友的帮助下,艰难地把那身运动装套在了病号服外面,拉链拉得死紧,路上还一再叮嘱李昂,等见了面,不要告诉贺甜甜,他受伤住院的事。

      李主任臭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心里问候完某人的祖宗八代,还有点儿纠结,考虑见面是不是要先揍那家伙一顿才好。

      “怎么还没到啊?”秦疏靠着车窗,人精神了,伤口也不疼了,哪哪都好了,唯独心急火燎,度秒如年。

      李昂没好意思给他泼冷水,甚至不明白他在高兴些什么,从前的教训难道还少吗?万一狗甜甜再胡言乱语出口伤人,万一再不念旧情故意气他,万一带着老婆一起来,他能受得了吗?可这个没出息的,什么都不考虑,就因为对方一条短信高兴成这样,真是没救了!

      “李昂,你车上有镜子吗,我早上没洗脸,是不是很邋遢,我头发乱不乱?”

      “邋遢死了,脑袋比鸡窝还乱,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需不需要我现在掉头回去让你收拾一下再出来?”

      秦疏知道他故意挤兑自己,勉强扒拉了两下头发,也不再开口说话,免得在好友面前自讨没趣。手机屏幕亮着,他一直握在手里,收到短信的时候,他思来想去保守又谨慎地回了一个“好”,那边也不知道看见了没有,之后就没再发其他的内容过来了。

      两人找到信息里说的金瓴咖啡馆,位置有点偏,店里很清净。

      李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一进楼梯间某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就跟他商量,“……我自己上去吧。”

      “不行,我怎么把你带出来的,就得怎么把你带回去。”

      秦疏一脸别扭,“看你大惊小怪的,万一他找我真有事呢。”

      “呵,一有家有室的老爷们儿光天化日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秦疏不吭了,他难为情地推开好友扶在他胳膊上的手,“你别扶我。”

      “嘿,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

      “我腿又没事,自己能走,你扶着我,一看就不对劲,万一他问起来,我怎么说?”

      李主任服气了,认命地跟在后头,看他上个台阶喘得像个八十岁的老爷爷。

      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两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窗边沙发座椅里的陈露露,秦疏急着找约他来的那个人,目光先在店里寻了一圈,却没看见贺阗的影子,倒是李昂热络地先跟小姑娘打了招呼,“小露露,真巧啊,等人还是约会呀!”

      陈露露礼貌地站起来向两人问好,“李主任,秦医生。”

      不等小姑娘再说,秦疏已经心急地问道,“露露,你来之前,这里有别的客人吗?或者你见到什么人了吗?”

      尽管发出那条短信时已经想好要把她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可被那样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注视着,陈露露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还看不出来呀,狗甜甜又耍你呢,傻瓜。”李昂白跑一趟,也难免揣着气性。

      短信里说得这么清楚,分明一点也不像玩笑,秦疏哪肯罢休,“可能路上耽搁了,等一会儿吧,好吗?”他说着又转向小姑娘,“不好意思啊,露露,我今天约了朋友,我们找个位置坐下等他一会儿,就不打扰你了,回头我们再聊。”

      他说完正想催促李昂找个位置先坐下,刚一转身,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见来电名片,顿时面露惊喜,一声没响完就接了电话,“喂,甜甜,你在……”

      那句“你在哪儿”还未问完,只听到电话里传出一个又轻又细的女声,叫了他一声,“秦医生……”

      声音像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更像是从身后传来的,又或者说电话那头有个声音,身后也有一个声音,它们同时传入耳中,就好像跟他通电话的人,此时近在咫尺,甚至就在身后。

      他缓缓转过身,通话还在进行,女孩儿拿着手机,满脸无措。

      李昂看看好友,又看看小姑娘,“露露,狗甜甜的手机号怎么是你在用?”

      陈露露放下手机,诚心诚意向人鞠躬致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刚刚……收到的短信,也是……你发的吗?”

      “对不起,秦医生,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你,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李昂听得云里雾里,也更急于知道真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露露,你是新办的手机号,还是……认识这个号码原先的主人?你干嘛约我们来这里?又为什么要向秦疏道歉?”

      陈露露知道出于职业操守,她不应该泄漏客户的隐私,但出于感情,她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无论那个人是为了什么要向心爱的人撒这样的谎,秦医生都有权利知道真相,“这个号码早在十五个月之前,就已经在我的手上了。”

      陈露露离职时,鬼使神差从那部旧手机里扣下了那张电话卡,并且在她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用她认为最诚恳的方式,向故事的当事人交代了她所知道的,以及所做过的一切。

      包括那些她修改制作的照片,包括她受人所托在朋友圈里编造的故事,包括四月十三号晚上对方打来电话听到的那段录音,包括十五个月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那个人。

      女孩儿年纪还轻,阅历也浅,怀揣一颗真挚的心,把诚实当作一种品质,还不能理解所谓“善意的谎言”是不好随便拆穿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做对了,可一想起秦医生赤红的眼睛,神情慌乱的脸,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还有转身离去时佝偻的腰身,陈露露忽然又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了。

      那个人分明还爱着秦医生,却撒了一个让他心碎的谎,秦医生捧着给人揉碎的心肠,仍固执地待在原地等他回心转意,她只是觉得,两情相悦的人,纵使天各一方,也不应以这种方式别离收场。

      陈露露坐在卡座里,喝完了她点的那杯咖啡,熟悉的味道里有她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记忆,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她也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了,明天依旧充满希望,远方的新生活正在向她招手。

      那天下午发生了很多事情,李主任跟恒升的保安打了一架,秦疏里子面子都不要了,不顾员工的阻挠,当着集团领导的面在办公会上大闹,终于逼张绍武说了实话。

      傍晚时分,豪士酒店楼下异常热闹,过路的大人小孩儿个个仰着脑袋,等着天台上的人往下跳。

      秦疏一个大男人以死相胁,总算逼出了俞亮。

      俞亮问他,这又是何苦。

      张绍武也问他,这又是何苦。

      年轻人要走了他身上的钥匙扣,从那只戴花的小狗身上抠出了一块芯片,他说:有我们的人在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安全,有张总替你守着公司,你发生任何事情有保险公司来兜底负责,你后半辈子想怎么过都可以,阗哥也好,我们也罢,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他听着那句“为了你好”,咯了自己一身血。

      俞亮说,贺阗欠了他两顿酒钱,临走跟他有过一个约定,说,如果他能回来,一定亲自来结这笔账,如果他回不来了,也会拜托别人来把这笔钱还上。

      那笔账是今年二月二十六号结的,来的人按照账单给了一百八十三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秦疏问他,谁来结得账。

      年轻人的表情有一些为难,也带着一种解脱,他说,秦大夫,那个人你也认识啊,就是你大哥——秦易。

      他在奔去找大哥的路上接到邻居张大爷的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里又急又怕,说他松土上肥的时候,在海棠花的花盆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叫他赶紧回去。

      他赶回家,打开那只沾满泥土的桐木匣子,看到了半盒骨灰,还有那枚埋在灰堆里的戒指。

      李昂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如那天晚上秦疏为什么一定要去城郊的第四招待所?守门人口中三天前就已经从招待所里跑掉,到现在还不知所踪的人又是谁?兄弟两人对质,为什么秦疏既不问贺甜甜到哪儿去了,也不问盒子里的骨灰是谁的,而是只问了秦易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问,哥,那里是不是有个叫鹰嘴崖的地方,那里的人是不是都喊他少爷?

      秦易看见被翻开土的花盆时,没有慌,看见那半盒骨灰时,也没有慌,唯独秦疏问他那两个问题时,秦易变了脸,变得手足无措,当场勃然大怒,脱口而出,“谁告诉你的!”

      秦疏没有说是谁告诉他的,李昂只看见他笑,笑着说了一句,“没有了。”

      窗前落下一片白惨惨的月光,江浩然安抚好病床上的妻子,抬手一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电提醒,他起身走出病房,轻轻带上房门。

      电话那头声音很低,像在急喘,像在哽咽,又像在叹息,“江二哥,原谅我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秦疏,你说。”

      “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对吗?”

      江浩然仰头望着走廊外的月亮,“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曾在一次安全事故中受了伤,有一个律师替他打赢了那场官司,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贺阗。”

      “江二哥,谢谢……谢谢你……我对不起……”

      江浩然没有问他,这句谢谢,是谢他曾在那人最困难时帮助过他,还是谢他没有早早把真相说出来。

      红头发大魔王晚上没回来,当然他也没说晚上会回来,季老师自己煮了半锅白粥,写论文写到半夜,他知道夏天很快就要到来,这是他最喜欢的季节,有炽热的阳光,狂暴的大雨,漫长的白天,凉爽的夜晚,还有他习以为常又拼命想摆脱的孤独。

      五月七号,罗荞荞一大清早在家门口捡到一只黑皮包,里头有五千块钱。

      不远处,王宇看着姑娘把包捡走,这才拉紧了兜帽,不动声色转身走掉。

      小姐妹电话打来时,栗娟刚刚挤上地铁,她费劲地举着手机,“喂,荞荞,怎么了?”

      “娟儿,不知道谁在门口掉了一个包,里头还有钱。”

      “多少钱呀,没人过来找吗?”

      “没,我等一早上了,有五千块呢。”

      “那钱怎么办呀?”

      “我已经送派出所来了,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也高兴高兴,大清早就捡钱,咱们肯定要走运了!”

      栗娟愣了一下,跟着也高兴地笑起来,“嗯!让我今天拿大单,荞荞你没事也再去碰碰运气吧,昨天我们一起看的招聘信息,都去试试。”

      一听找工作,小姐妹在那头又开始唉声叹气,“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赚钱哪,天上要是能掉钱就好了。”

      栗娟听了哭笑不得,“早上不是掉了五千块嘛。”

      “那能一样嘛,谁知道这个钱是干什么用的,万一是人家看病的钱,上学的钱,吃饭的钱,跟咱们一样交房租的钱,丢了不得急死啊?”

      栗娟听着好姐妹理所当然的语气,又感动又窝心,荞荞虽然大大咧咧,有时候斤斤计较,爱占小便宜,但本质上依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跟这样的姑娘做朋友,真让人高兴。

      只不过罗荞荞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抢她包的贼看样子是很难抓回来了,眼看着兜里吃泡面的钱都快没了,工作却还没着落,她看着手机上刷到的招聘信息,暗暗给自己加油鼓气。

      王宇提着早餐回到出租屋,赵大有正坐在窗台上抽烟,脚下烟头扔了一地。

      “大清早抽那么多烟干什么?”王宇随口问了一句。

      赵黑子拔下嘴里的烟头,冷飕飕斜了他一眼,“小子,你不对劲。”

      王宇笑了一下,“怎么了?”

      赵黑子大步走上来,一把提起他的衣裳领子,“你他妈不会是公家的线人吧?老子刚带你拿完货,王老虎就被警察连锅端,说,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

      “老大,你糊涂了,走漏消息对我有什么好处。”

      王宇看着赵黑子,乌溜溜一双大眼,没一点心虚的样子,赵黑子也看着王宇,他提着对方那副软绵绵的骨头架子,终究没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端倪,怀疑的确有点怀疑,但就像这小子所说的那样,走漏消息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他烦闷地把人丢了开去,自顾自拣了一根油条,拿了一碗稀饭,怀疑打消后,又连操带骂打开了话匣子。

      王宇听着不说话,赵大有先是替邓海龙可惜,可惜完又替王老虎不值,不值后又感慨老虎这辈子没白混,自己一条命搭进去,起码老婆孩子有人照应了。

      周猛通过对王虎的审讯,凭借丰富的对敌工作经验,立刻注意到了珠宝商人梁桂秋。倒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最可疑的反倒恰恰就是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王虎经营的两家翡翠店挂着梁氏的招牌,卖着梁氏翡翠加工厂出产的翡翠,店铺管理制度严格,条例规范,账面也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王老虎名下其他商铺的管理风格大相径庭,这是疑点之一。

      那些藏有毒/品的翡翠包装盒是从另外一家包装公司的单独定制的,他查过梁氏翡翠正规的产品包装盒,跟这个定制款在“功能”上几乎没有差别,完全没必要另找一家包装公司,很有可能是他的上线早在布局之初就已经计划好了,有朝一日要推他出来顶罪,这是疑点之二。

      王虎说他的货都是从外面进来的,可供货方面的信息,他又半点不肯透露,全然不像一个认清自己处境的犯罪分子应有的认罪态度,说明他一定还有把柄攥着对方手里,作为某种交换,他替人担了罪名,对方则允诺解决他的后顾之忧,这是疑点之三。

      凭借这三个疑点,周猛向市局提出申请,要求立刻对珠宝商人梁桂秋展开全面调查,同时全力搜寻王虎妻儿的下落。

      梁萧那天回家以后就再没出去,也许是院子里那几条狗的叫声太烦人,家里看似风平浪静,他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临近中午,他收到一条消息,季元恺要跟相亲对象在罗曼西餐厅吃饭。

      “出门呀,儿子?”院子里浇花的老梁看着儿子急匆匆往外走,关切地问了一句。

      “爸,江叔,我出去一趟。”

      男主人呵呵笑,“去吧,去吧,年轻人不能总是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的。”

      “爸,我不回来你说我一天到晚不着家,我在家你又嫌我闷在家里。”

      “哦哟,爸爸这不是看我的萧萧闷闷不乐有心事嘛。”

      “我哪有?”

      “好啦,好啦,没有,没有,是爸爸看走眼了,中午不给你留饭了。”

      “嗯,爸,江叔,我走了。”

      ”少爷慢点。”

      梁桂秋目送儿子走出庭院,放下洒水壶的那一刻,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眨眼已换上了一副严肃冷厉的神情,“都安排好了?”

      江泰点头,“老板放心,都安排好了,不出意外,T城的人今晚就送他们母子出境。”

      梁桂秋狠皱了一下眉头,他要的并不是这个结果,这对母子活着会很麻烦,落在警方手里更加麻烦,从内心里说,邓家兄弟的事情办得他很满意,但做掉那对母子,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否则寒了手下的心,以后谁还愿意跟着他干?

      “刘正云也等了不少日子了,告诉他,可以动手了,姓江的他想怎么办随他的便,但刘婉云我要活的。”

      “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刀雷最近怎么样?”

      “很安分,一直在酒店没离开过。”

      “我要见他一面。”

      “我来安排。”

      “尽快。”

      “是,老板。”

      婚介所那边发来的相亲对象的照片很好看,女方比他小五岁,海归硕士,主修工商管理,目前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业务总监,家在本地,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见面的时间约在今天中午,地点是新丰路上的罗曼西餐厅。

      明明是好事一桩,季老师心里却一直在打退堂鼓,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只是最近的情绪有一点低落,有一点糟糕。

      至于为什么低落,为什么糟糕,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他给大魔王发过一条短信,可能是他回家那天晚上发的,也可能是第二天白天发的,内容好像是问他来不来上课,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记不大清了,总之大魔王没理他,而情绪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实在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稀松平常,司空见惯,甚至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连他自己也无法准确判断,影响他情绪的到底是不是这件事情。

      他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他原本该提前走一会儿,至少回家换身衣服,手头的事明明已经忙完,可他依然坐着没动,他想跟婚介所打个电话,说他有事去不了了,甚至干脆跟他们说,要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既没打电话,也没动身出发,没打电话是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没动身依然是因为那恼人的坏情绪。

      最终,拖延症的结果是季老师迟到了,到达约定地点已经是十二点过五分,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

      餐厅门口没有服务员,入口处的收银台也没站人,明明正值饭点,空旷的大厅里连个客人也不见,季元恺走进去只看见消失了好几天的红头发大魔王坐在那架白色三角钢琴前,如果他没听错,正在弹一首舒曼的《梦幻曲》。

      曲子很好听,弹琴的人弹得也出人意料得好,季老师在心里一边惊奇,一边反省,从前实在不应该带着偏见认为这小子一无是处坏得很。

      小年轻今天没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脸上也没戴那些稀奇古怪的首饰,简单干净的穿着,比他平时那些夸张的装扮讨人喜欢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餐厅里的光线太好,季元恺觉得眼前这个人非常好看,好看得会发光。

      曲子没弹完,音符在对方抬头看见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红头发青年合上钢琴,起身朝他走过来,步子迈得很慢,但踩得很稳,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仿佛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季元恺本能想往后退,因为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不大高兴,但他没有后退,毕竟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都是遇到困难要迎难而上,绝不能退缩。

      梁萧其实没生气,也没有不高兴,他没有生气的理由,也没有不高兴的立场,那个女人他刚刚已经见过了,也让人查过了,背景干净,人很漂亮,性格独立,脾气也好,跟这傻子挺般配的。

      “相亲啊,老师?”

      季老师想找个什么东西堵住这小子的嘴,刚刚还觉得他会发光,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来看我亲爱的导师是怎么哄骗女孩子的。”

      “什么哄骗女孩子,你胡说什么。”季老师其实想问,你干嘛不回我信息,但这问题怪怪的,他问不出口。

      “我告诉你的相亲对象,你是个骗婚的gay,心里已经有人了,喜欢的还是自己同系的师弟,叫她擦亮眼睛,别上当受骗。”

      “你说我就说我,扯秦疏做什么?”季元恺脸色难看起来,但他生气的不是对方信口开河说的这些气人的话,而是仍在斤斤计较臭小子为什么不回他信息,

      “生气了?”大魔王朝前迈了一步,眼里有两团火,火苗子蹭蹭往上蹿,“护得这么紧,可惜人家不喜欢你呀。”

      那句“人家不喜欢你”在这一刻听起来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季元恺知道,他不应该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可他生气,委屈,不知所措,并且完全不明白这些该死的情绪是从哪儿来的,“跟你有关系吗,你忍一天不找我麻烦不行吗?”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我一天不找你麻烦,反倒是你不习惯了呢?给我发那么多信息,想我啊?”

      季元恺没有留意对方的表情,那些糟糕的情绪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天,闹得他六神无主,心力交瘁,如果他能稍稍留意,一定会发现,那双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满满都是期待,没有半分讽刺轻佻。

      梁萧想在死心前再试他一次,这人给他发的那些信息,他不回,不是不想回,是当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头一次对方主动联系他不是因为上课,不是因为论文,也不是非他不可的别的什么。

      他记得信息里有一条问他在干嘛,还有一条问他今天回来吗,还有一条近乎没话找话,问他上次的苹果是在哪儿买的。

      他不知道这些话里是不是有他希望的潜台词,等他翻来覆去,焦虑了一个晚上,准备自己跟自己赌一次,试着往前再走一步的时候,他亲爱的导师已经在婚介所登记相亲了。

      可笑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在小心翼翼地猜测,那些无聊的问话里是不是还包含着另一种心意。

      还回什么信息呢?告诉他“没干嘛”,告诉他“不回去”,告诉他“苹果是在永嘉超市生鲜区第二个货架第三排第五个保鲜柜里拿的”吗?

      尽管如此,见了面梁萧还是忍不住想再试他一次,万一结婚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万一只是别人好心好意多管的闲事呢。

      可惜季元恺并没注意到这些,男人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是了,他之所以这么介意,不是因为发了一条,是因为他发了好多条,发了好多条对方都不理他,臭小子不单不理他,现在还嘲笑他。

      “我不习惯?我是受虐狂吗?你要不是我的学生,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

      男人内敛谦敬,事事让人三分,梁萧欺负他上瘾,今天却头一次听他用这么激烈的言辞,“真有……这么讨厌吗?”

      “你以为呢,不讨厌难道我还有可能会喜欢你吗?”男人气急了,气急了还管什么风度涵养,脱口而出也没时间考虑气话该不该说,甚至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但梁萧听得很清楚,听得愣在当场,半晌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应对心上人的这番话。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跟学生为私事争吵,也许是意识刚刚的失态本能想挽回面子,季老师的脑回路跳得很厉害,他又想起论文的事了,但不等他转移话题,把谈话拉回正轨,面前人已经恢复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万事无所谓的模样。

      “看,看,看,跟你开个玩笑,生这么大气,算了,不骗你了。我跟她说你今天中午有课过不来,明天这个时间还约在这里见,老师,明天可别再迟到了。”

      红头发青年说完就越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季元恺望着对方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蜂拥而至。

      人生已经走了将近半程,还没曾体会过被人喜欢的滋味,他追求过秦疏,秦疏认为他是个麻烦,他想余生找个人作伴,还被人当面嘲笑戏弄,更糟糕的是,他连学生也带不好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学生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他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对他能顺利毕业全无信心,也弄不懂他古怪的脾气和忽冷忽热的性情。

      第二天的天气没有前一天好,阳光不够明媚,午后还下起了小雨,尽管一宿没睡,精神也很糟糕,但季元恺这次没有迟到,女方也很守时。

      两个陌生人对彼此的条件都很满意,但同样第一眼就知道,对方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男人有一些局促,但很坦诚,有了昨天的教训,也怕对方真以为他骗婚,开场就照实说了他追求过一个同性,但被人拒绝的经历。

      女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听完看起来更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并且还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她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完全没有结婚的打算,对相夫教子也不感兴趣,相亲完全是父母安排,她也是被迫应付差事。

      季老师听了也没觉得失望,反倒如释重负,他怀着歉意提出要请对方吃饭,女孩儿却笑着只要了一杯奶茶。

      分手前,女孩儿好奇地问他,“昨天我见过的那个帅哥,真是你学生吗?”

      “啊,是,我的研究生。”

      “他对你赞不绝口呢。”

      “……什么?”

      女孩儿想了想,说了一句男人听不懂的话,“在他眼里,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季元恺心头一跳,“什么?”

      女孩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笑吟吟跟他说了一声,“再见。”

      余夏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大门,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小王叔叔,连小王叔叔留给他的那个手机号码也打不通了,江骛远说他大惊小怪,警察有警察的工作纪律,特殊情况不能与外人联系也是常有的事,可他还是很担心。

      “是余夏吗?”

      余夏回头望去,望见身后不远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还穿着警/服的伯伯,这个人和他印象中的王叔叔要更接近一些,他转过身迎上来人,“是我,请问您认识我吗?”

      刘学军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跟从前的王宇真是一模一样。王宇的辞职信里还附了一张纸,交代了这个孩子的情况,臭小子自己跑得不见人影,还有脸委托他代为照顾。

      “我替你小王叔叔来看看你。”

      余夏眼睛一亮,“您是小王叔叔的朋友?他最近还好吗?他的电话打不通了,我一直联系不到他。”

      “他近来有其他的工作,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伯伯,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就可以了。”

      余夏看着他身上笔挺的制/服,“您也是警察吗?”

      刘学军大笑,“怎么,看着不像?”

      少年忙道,“不是,不是!像!太像了!”

      周猛再一次接到那个匿名电话,是在对王虎的第二次审讯前,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在电话里提醒他王虎的家眷很可能在T城,在此之前警方已经在A市展开过一轮地毯式排查,却都没有查到王虎妻儿的下落,这条消息一经上报立刻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

      线人提供的情报将邵明锋的注意力拉回到案件本身,在对梁桂秋的全面调查中,他其实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葛文军。

      二十多年前,这个叫葛文军的人曾是翡翠加工厂的一名搬运工,后来不知是工作表现突出,抑或是其他缘故,被梁桂秋看中,从一个小小的搬运工一路坐到主管,经理,甚至副厂长。

      但让邵明锋意外的是,在梁桂秋事业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个葛文军却忽然辞职离开了,此后无论是公/安系统还是民/政系统,再也查询不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情报中提到的T城,邵明锋从前在那里办过案子,对那个地方非常熟悉,梁氏翡翠加工厂就建在那里,那座边陲小镇四通八达,距离原石市场只有40公里,当初在这里选址建厂,足见梁桂秋是个很有眼光的商人,也无怪后来生意能做得这么大,但一切的前提是他没有违法,没有做不该做的事。

      如果王虎的妻儿真的就在T城,他反倒不担心了,有些人真以为H国的边防是吃素的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他约我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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