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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娇弱的玫瑰 ...

  •   就在梁萧回到湖滨别墅的半个小时前,会客厅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吵,警方嗅出了翡翠店,查到了快递公司,折进去梁氏不少下线,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才织出的这张网,一下子被人捅了个大窟窿,要不是梁桂秋平日里谨慎,这一次连他自己都得栽进去,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刀雷当然矢口否认,无论暴露他们的是不是那两个不成器的手下,他都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撇清关系,否则姓梁的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他很清楚,他们之所以互相欣赏,就是因为他跟梁桂秋是同一类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梁桂秋并不是被刀雷说服的,他有自己的判断。贺堃和温达把着货源是不假,但时代已经变了,货源多得是,而渠道是握在他手里的,这一点什么时候也不会改变。光有货,卖不出去,神仙都只能干着急,所以贺堃没有那么蠢,不会这个时候暴露他,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温达。

      温达知道他要和鹰嘴崖做生意,所以恼羞成怒。听刀雷讲,老东西快要完了,他知道自己活到头儿了,要拉着老朋友一起死,倒也说得过去。

      梁萧进门前,男主人刚打完电话,电话里撕破脸将老搭档骂得狗血淋头,并且扬言再也不做七星坳的生意。

      庭院里传来一阵吵闹刺耳的狗叫声,梁桂秋放下电话,挥退不方便在儿子面前露脸的手下,换上慈父的招牌笑容,乐呵呵走出去迎接儿子。

      梁萧斜了眼被铁链锁在笼子里狂叫不停的恶狗,强忍住心里的厌恶,快步穿过院子,朝迎面走来的人喊了声,“爸。”

      “宝贝儿子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我让赵姨再加两个菜。”

      梁萧没有跟老爹说闲话的心情,他很清楚,自己在外头鬼混也好,瞎玩也罢,人人让他三分,叫他一声梁少爷,都是因为老爹的面子,A市的生意人不少,但生意人里像他爸这样,三教九流都能打上交道的却并不多,所以他们这种人不出事则已,出了事恐怕就是大事,“爸,警察为什么找你?”

      梁桂秋懊悔地叹了一口气,“儿子,你记得爸爸有两家店转给了王老虎吗?”

      梁萧应声说道,“是有这事儿。”

      男主人说起来简直气得不行,“这个王老虎不干好事,居然打着珠宝店的名义暗地里卖白/粉,昨晚上让警察给端了。”

      梁萧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邓家兄弟自己吸毒还卖药,这件事当初还是老梁告诉他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外面无意间听人说,邓家兄弟其实是王老虎的人,既然是这样,那王老虎恐怕一早就不干净了,而别人不清楚,他还是知道一些的,王虎没少替老梁办事,老梁……果真是到昨天才知道的么?

      “所以警察怀疑你?”

      梁桂秋听了直摆手,“能不怀疑么,用得可是咱们家的招牌。”

      “爸,那现在是查清楚,解除怀疑了?”梁萧不放心地问道。

      男主人把儿子拉进门厅,“查清楚了,查清楚了,那两家店我早就转给他了,除了商标没变,其他该转给他的都转给他了,他买什么卖什么,跟咱们其他店铺一点关系也没有,警察都查清楚了的。”

      听他这么说,梁萧也不再多问,他当然相信自己的父亲,而且警察都没查出什么来,他又何必自寻烦恼,胡乱猜测,“没事就好。”

      “能有什么事,爸爸是最遵纪守法的商人,只知道给政府纳税,不会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儿子你就放心好了。”

      话是如此说,但梁萧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放下心来,毕竟相依为命的骨肉至亲,就这么一个。

      邵明锋感到措手不及,A市公安局对梁桂秋的调查以及对涉案人员的抓捕和审理,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立刻联系到上级领导,要求马上撤回鲲鹏,但刘春那里却传回消息,韩浪跟他们的联络中断了。

      灰色的浓云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丘上妖冶绚丽的花朵像一抹悬在半空中的彩霞,三日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缴了鹰嘴崖不少好枪,庆功的好酒还未喝得尽兴,除了老司令身边那个狗腿的亲信黄林山,谁也没想到司令会在接了一通电话后大发雷霆,甚至拔枪就要杀人,要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日里刚在阵前替司令挡了一枪,把他这条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功臣——韩浪。

      “司令是怀疑我?”

      不等老司令说话,警备队长黄林山抢先跳出来,“不是怀疑,就是你,叛徒!你也是那边派来的!”

      韩浪目光炯炯看着温达,没有说话。

      堂中聚坐的下属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清楚老司令演得是哪一出。

      洪五一开始也对这位韩爷心存戒备,但这些日子并肩作战,亲眼看见对方冲锋陷阵,胆气过人,心里已认他是条汉子,加上韩浪又几番挺身而出卫护司令,实在比某些只会躲在主子背后讨好卖乖的窝囊废强得多,他率先开口,“司令,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兄弟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有目共睹,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还是先不要急着下定论,以免寒了弟兄们的心呐。”

      温达发了一通脾气,已经稍稍平静下来,梁桂秋言之凿凿,说是从他这里走漏了消息,害得梁氏被警察盯上。若梁桂秋没有唬他,那内鬼定是韩浪无疑。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小子替他卖命,为他挡枪,都是枪林弹雨里实打实立下的功劳,若连这样的人他都不能信任,那他还能信任谁?但那份名单的确只有韩浪一个人见过。

      黄林山见主子面生犹豫,急忙开口提醒,“司令,您忘了贺家少爷了吗?这种亏吃一次难道还不够?”

      “放肆!”老人被人戳中痛处,火气上来,瞳孔骤然一缩,一张老脸登时胀得通红。

      黄林山知道这声“放肆”并不完完全全是对他说的,所以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司令,非常时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洪五一向瞧不上姓黄的,此刻自然站在韩浪这边,“山子兄弟,你打仗不行,嫉妒韩兄弟立功,抢了你的威风,大伙儿都知道,但也没必要把奸细的屎盆子往人脑袋上扣吧?”

      黄林山冷笑,“五爷这么维护他,难道五爷也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你!”洪五看了眼司令的脸色,霎时明白了黄林山如此嚣张的原因,是老司令在怀疑韩浪。

      温达抬手打住争执不下的两个下属,起身离开座椅,走向那个让他矛盾已久的手下,“我只问你一次,是不是你。”

      被押跪在地上的人苦笑,“司令问是不是我,起码也要让我知道您问的是什么,是我让司令折了人,还是让司令丢了货?”

      黄林山阴阳怪气,“你手里丢的货还少了吗?”

      韩浪没理会他,只神色专注地望着面前须发花白的老人。姓邵的一直好奇为什么别人做不到的事,偏偏他做到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对于过去那些失败的人来说,温达是败类,是敌人,是他们打击的对象,是他们所要完成的任务之一,但对韩浪而言,绝不是这样。

      来这里以前,温达是他的出路,没有这个人,邵明锋不会找上他,如果没有来到这儿,他现在也许还是街上一个随随便便的流氓混混,也许仍旧浑浑噩噩,在四处流浪,颓废堕落,也许这辈子再也没脸回去见人。来这里以后,温达是他的靠山,没有老司令的威风,就算出得了这个门,他也难活着走出这座山,所以他对敌人不止充满感激,还必须无限忠诚,所以他绞尽脑汁为他出谋划策,不惜豁出性命为他挡枪挡子弹,没别的原因——只有温达活着,韩浪才有用。

      “我问你,我的出货名单是不是你泄露给那边的?”

      “司令,这话从何说起?”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你。”

      韩浪沉默,他清楚,他的回答此刻已经无关紧要,他的生与死取决于这个人究竟想不想杀他,又或者说能不能杀他。

      “司令,眼下七星坳正是用人之际,韩爷对司令一向忠心,大家有目共睹,事情还是等查清楚再下定论。”

      黄林山望向开口说话的人,脸色有点不大好看,若说洪五他还敢呛上两声,但这个黎俊雄手里握着七星坳近半数的兵权,而且打小就在司令跟前长大,深得主子的信任,他瞄了眼老司令的脸色,跟着话锋一转,“黎师长说得对,是要好好查一查的,司令,不如我带人去勐纳,把韩爷常去的那些赌场啊,酒馆啊,桑拿房的那些老板伙计请过来问一问,都说咱们韩爷每天在镇上鬼混,他们总该知道韩爷是真鬼混去了,还是借机送信去了。”

      韩浪听到“桑拿房”三个字,下意识抿紧了双唇,他跟刘春有约定,如果在该见面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又没叫人去桑拿房隔壁的酒馆买烧鸡,那就是出事了,刘春必须立刻撤离,如果胖子严格执行约定,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撤走。

      黎俊雄倒不是为韩浪说话,他是寨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对外人始终戒备居多,而且这小子最近立功不少,一个外人在军中树起威望,这是他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他说这话不过是在提醒老司令,眼下非常时期,万不能在此时再生出枝节,动摇军心。

      温达听出他话中之意,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老司令转脸也换了一副口吻,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子,不是老夫怀疑你,是我们的接货人在对面出了事,你也知道,货放在手里不值钱,卖得出去,真金白银才能到手,这个老伙计跟我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现在却指着我的鼻子说是我走漏风声,泄了他的底。”

      韩浪从对方的话语中大略猜出了那边的情形,无外是温达的一个老主顾被警方翻了出来,而那个人的名字应该恰好就在名单上,对方怀疑温达走漏了消息,温达自然而然就顺着名单怀疑到了他的身上,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反应也很快,“司令,我冤枉!”

      “哦?那你说说,我怎么冤枉你了?”

      “司令是把名单给我看过,但是敢问司令,出事的是其中一位主顾,还是所有主顾都出事了?如果所有主顾都出事了,那司令怀疑我泄露名单,我无话可说,如果只是其中哪一个,难不成我跟他有仇,旁人不害专害他么?况且那边禁/毒一贯真刀真枪,您也不是不知道,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再者说,上回出货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小半年,若是出事不该早就出事了么?”

      这话说到了温达的心坎上,起先的确是他有意拿名单试探这小子,但这小子说得也不无道理,要泄露早该泄露了,梁桂秋口口声声说他损失惨重,若真像他说得那么严重,只怕他现在忙着跑路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心情打这么一通电话来兴师问罪,难说不是他跟贺堃沆瀣一气,自己失足在前,又恶人先告状。

      尽管如此,他依然动了杀心,不论梁桂秋那里究竟是不是韩浪泄的密,他对这小子原本就心存怀疑,如今怀疑尚未打消,又增添了新的疑点,他这个保安队长跟韩浪一贯不对付,他是知道的,但黄林山有句话却提醒了他,他与贺堃争得你死我活,劫彼此的货,杀两方的人,最终得益的不是他,也不是贺堃,是那边隔岸观火的人。

      如果韩浪真是那边派来的,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要七星坳跟鹰嘴崖两败俱伤,谁的货也出不去。

      好得很呐,贺兰山的好儿子一招釜底抽薪几乎掏光了他的家底,韩浪这小子若真是那边的人,眼见得又在拿他当枪使,把他当傻子。

      “司令,韩兄弟说得是,两边隔得八丈远,他们在国内出了事儿,赖在咱们头上是什么道理?”

      “就是,山上也没个捞摸,平时不上勐纳,还能上哪鬼混,韩兄弟年轻,玩性大点儿也正常啊。”

      “司令要是不相信,我替韩爷担保!”

      黄林山也看出来了,到了这个份上,老主人怕是不会当众办他,“司令,大家伙说得有理,韩爷也搁这儿喊冤,不如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叫属下查个明白,也好还韩爷的清白。”

      老人沉吟,“好,那就交给你,正好韩兄弟这些日子就留在七星坳养伤,不要再乱跑了。”

      黄林山面露喜色,登时应声,“是,司令。”

      韩浪抿紧双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老爷子为了稳定军心,没有真凭实据,不会当众杀他,至少他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段时间来确认刘胖子的安全,但一时之间,军中这么多人为他说话,想必他会死得更快。

      秦疏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李昂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英雄,你可醒了。”

      “说什么风凉话。”秦疏伤口疼得厉害,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位置不是致命伤,救护车也来得及时,更何况,李主任亲自操刀给他做的手术。

      李昂想想就后怕,“你那么厉害呢,眼瞧着真刀,硬往上挺?”

      秦疏在病房里看了一圈,“都回去了吗?”

      李昂点头,“你大哥大嫂守了你一夜,早上我叫他们上班去了,还有你那两个保镖,都伤成那样了,我也把人撵回去休息了。”

      秦疏稍稍放下心来,他还真怕一觉醒来大家都在,“谢谢你啊,主任。”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谢的。”

      “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李昂叹气,“我当然要回去休息,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还跑来给你做手术,把我累死了。”

      秦疏好一会儿没说话,“李昂,我得想办法找到贺阗。”

      李昂听见就来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贺阗,贺阗?你躺在这儿他是问你一声了,还是关心你一句了?”

      秦疏捂着刀口想坐起来,对方朝他急瞪眼,“你干嘛!”

      秦疏看他脸色,只好又躺回去了,“李昂,你听我说,一个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像人间蒸发一样?”

      “什么人间蒸发?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折腾自己?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蒸发了?”

      “你也说了,他一个大活人不会人间蒸发,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李昂送了他一个白眼,“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知道他在哪儿。”

      “对,他就想知道他在哪儿。”

      “可他不是度假去了吗?”

      秦疏现在听见度假两个字就闹心,“别再跟我提度假了行吗?”

      李昂一头雾水,“可他不就是去度假了吗?”

      秦疏深吸一口气,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算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当然要回去休息,我懒得理你。”李主任扭头叫来过道里的小护士,“媛媛,你来一下。”

      刘媛媛跟李濛早就在门口等半天了,两人巴巴想进去,可主任就是不走。

      李昂吩咐两个小姑娘,“你们俩换班给我看好他,别让他乱动,好好在床上躺着。”

      “知道了,主任,您放心吧。”

      “嗯,我晚点再过来。”

      李濛把热水瓶提进病房,倒了半杯热开水放在床头,刘媛媛这边水果也洗好了,“秦医生,你要什么就跟我们说,你流了不少血,营养针刚打上,这会儿想不想吃东西?我出去给你买。”

      “不用,我挺好的,谢谢你们。”

      李濛想说话,但又怕打扰他休息,只在边上乖巧点头。

      秦疏伸出手想够手机,但李昂把他手机放太远了,身子不挪起来够不到。

      “秦医生,你干嘛呀,别乱动啊,都回血了!”李濛看见,赶紧上前制止。

      秦疏听话没再乱动,“李濛,能不能把手机递给我?”

      李濛正要伸手去拿,刘媛媛在旁为难地说道,“秦医生,李主任让你好好休息,不让你玩手机……”

      秦疏哭笑不得,“我就查个东西,不干别的。”

      李濛拿起手机,犹豫着没有递过去,“秦医生,你左手扎着针呢,右手暂时又动不了,打字不行吧,你看你要查什么,不如我用我的手机帮你查?”

      “那你们会帮我保密吗?”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赶忙点头,“我们一定保密。”

      秦疏知道今天的飞机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他这个伤势十天基本能够恢复,原本想拜托小姑娘帮他查查有没有十天后去澳洲的机票,提前定下来,但转念一想,他说出来小姑娘肯定立马就能猜到他的意图,想来想去还是换了个说辞,“有个高中同学快结婚了,帮我查查一般随礼随多少红包合适。”

      李濛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这还用查呀?

      刘媛媛认真地想了想,“秦医生,像我们刚工作,同学结婚,一般送三百、五百就差不多了,要是感情比较深,还可以再多一点,这个好像没有什么固定的规矩。”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

      李濛总觉得他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件事,但究竟为什么刚才想说,现在又不说了,她也不好追问。

      “媛媛,来一下!”

      刘媛媛听见护士长在外面叫她,“李濛,你看着,我去一下哈。”

      “嗯嗯,你去。”

      尽管没有睡意,秦疏还是闭上了眼睛,邵叔叔虽然不愿意帮他,但有句话说得不错——“找一个人不难,难的是找一个刻意躲着你的人”。

      一想起贺阗是在刻意躲着他,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紧了,扼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濛盯着吊瓶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向病床上的人,贺甜甜不在的这一年里,秦医生好像变老了很多,从前说他刚毕业都有人相信,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年里,他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人也变得憔悴不堪,瘦了一大圈,脸色更从来没好过。

      李濛气不过,可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是气贺甜甜三心两意,还是气这人世变化无常,她正处在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憧憬爱情的年纪,然而身边很多朋友谈恋爱分分合合却比吃饭还随意,她原本以为贺甜甜跟秦医生能够告诉她,天长地久,细水长流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最后会变成这样。

      “秦医生,你后悔吗?”

      “什么?”秦疏睁开眼睛望向床前出神的年轻女孩儿,目光里带着疑惑。

      李濛听见对方叫她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不自觉把心里想问的话说了出来,“哎,没有,没有,我刚才不小心走神了。”

      秦疏应了一声,便也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李濛猜,肯定后悔,怎么可能不后悔,如果没有贺甜甜,秦医生一定早就结婚了,像其他人一样,家庭美满,生活幸福,说不准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真是这样吗?她看着对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刚刚手机闹钟响的时候屏幕亮了一下,她看见秦医生的手机屏保是一袋撕开口的旺仔小馒头,这张照片她在贺甜甜的朋友圈里也翻到过,狗渣男那个时候蠢死了,一袋哪儿都能买到的小零食他也发出来秀一下,嘁。

      李濛憋了半天,还是想问,但嘴上问出来的,跟她心里想的又南辕北辙,全然不是一回事,“秦医生,你的屏保是不是从来没换过呀?”

      “嗯。”秦疏不大明白小姑娘语无伦次究竟想说什么,他的屏保是一袋小零食,贺阗拿手机拍的,照片距离现在已经十分久远,那个时候,手机像素也不怎么样,这张照片他当成屏保用了很多年,为什么偏偏用这张,他还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刚来三院工作没多久,一个礼拜前,贺甜甜强行把自己转正了。不得不说,那个时候他心里是藏着不安的,爱情可以很理想,生活却扎根在现实中,一刻也无法脱离。生命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几乎将他原有的生活节奏完全打乱,突然之间好像做什么都捉襟见肘,手忙脚乱,他既没有自信能把失序的生活重新扶上正轨,更没有底气认为自己能够给谁带来真正的幸福。

      加上贺甜甜没心没肺,完全看不出他的烦恼,反而一天到晚变着法儿把自己粘人的属性发挥到极致。

      那天是星期五,白天病人家属在诊疗区大闹,临近下班导师又一通电话把他的论文批得一无是处。

      下班前,他收到一条信息,贺甜甜发来的:秦疏,你晚上加班吗?

      他自己焦头烂额一堆事情没做,生怕对方晚上还有其他安排,连回复信息都不自觉绷紧了神经,带着焦灼警惕:晚上有事?

      那个时候他跟贺阗还没住在一起,两个人也都没什么恋爱的经验,更不知道怎样的相处方式才最妥当,交往也完全不像后来那样频繁,只是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上下班男人会开车接送他,除此之外,一周见一两次面,算作约会。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像想象中那样美好,会猝不及防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无论如何,接纳彼此总是要以牺牲一部分时间,袒露一部分隐私,改变一部分生活习惯为代价的。

      可能是屏幕上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已经透露出了一些情绪,贺甜甜没再用信息往下聊,而是直接把电话打来了,“秦疏,你怎么了?”

      “……没事啊。”这是习惯性的回答,无关真假。

      贺甜甜傻傻的,说什么他都信,“啊,那你晚上有事吗?”

      有,有很多事,但他不知道怎么说,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所以话到嘴边只剩一句敷衍的“没事”。

      男人一听显然很高兴,顿时兴致勃勃跟他讲,“那一会儿下班我去接你吧,我看见人民路上有家新开的餐馆,一起去尝尝好不好,你上次不是说喜欢看话剧,我查了今天有票,吃完饭一起去看吗?”

      他那天的心情实在太糟,偏偏贺阗的语气又过分轻松,轻松得毫不体贴,轻松得让人恼火,“我不想去。”

      男人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蠢得不行,竟然还傻不拉叽地问他,“秦疏,你为什么不想去呀?”

      “没什么,要不你约别人一起去吧。”

      那边一听这话就急了,“不是,秦疏,什么意思啊,约别人是……是为什么?”

      对方一急,他更是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意思就是不行你考虑考虑换个人吧。”

      这些当然不是真心话,他也不怕往外说,他那时还年轻,头一次这样被人依赖和宠爱,多少有点任性,反正贺甜甜不会真的去约别人,反正等他情绪平复之后,也会立刻向人解释道歉,然后和好如初,然后一点不如意,就继续争吵,毫无道理,又被迫无限循环。

      他刚把电话挂掉,那边就又打了过来,他人已经累脱了,看见来电心更累,碍于面子还是按了接听,“还有事吗?”

      “秦疏,你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这样?考虑换个人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挂了。”

      第二次挂断,电话没再打来,他盯着总算安静下来的手机松了一口气,可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已经预见到今天晚上完蛋了,接下来会怎么样?他离开医院百分百会给对方打电话,向他道歉,请他原谅,解释自己因为心情不好,说了一些情侣之间不该说的话,然后怀揣歉意主动跟那人去新开的餐馆吃饭,去看那出不知名目的话剧,折腾到午夜再匆匆忙忙跑回去改论文,继续踩着截稿时间提交一份敷衍了事的半成品,继续被学校退回来,继续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甚至延期毕业,这些事情简直想一想都要崩溃了。

      可他能怎么办?工作不能不做,论文不能不写,男朋友的情绪不能不照顾,而照顾他的情绪就必须吃饭,约会,聊天,花时间,自己的事情只能一再往后推,直到逼死人的deadline。

      他正收拾下班,已经打算好像预想中那样,出了门就给贺甜甜打电话,李主任却在这时咋咋呼呼冲进办公室,“秦疏,你也管管你那口子,把我电话都打爆了!”

      “贺阗打你电话?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向好友说出心里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李昂一听乐了,“哎哟,不会是闹分手吧,难怪狗甜甜电话里哭呢。”

      他知道好友的性子惯爱夸大其词,但听对方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有那么严重吗。”

      “看看,看看,我早说你对那小子就不是那回事儿,你还不信。”

      “哪回事儿啊,李主任?”

      李昂看起来反而很欣慰,“别管哪回事,我绝对支持你,早分早了,你跟那货看着就不是一路人。”

      那个时候,他的这个好朋友对贺甜甜的观感还很差,也一直不主张他们在一起,他听了这话,更多了几分沮丧,“怎么就……看着不是一路人了?”

      李昂那时也许已经知道贺阗很多事情,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告诉他,说起话来也含糊其辞,云里雾里明示暗示,“反正你听我的,那小子真配不上你。”

      “感谢主任高看我,但我真不是烦这个。”

      “那你烦什么?”

      有些话难以启齿,但他自己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两个人在一起,非要一天到晚……粘在一起吗?”

      李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当着他的面笑得不行,“你真逗,不粘在一起,你跟人处什么对象啊?”

      “处对象也没必要天天在一起啊。”

      “我也没见狗甜甜天天跟你在一起呀。”

      “要上班好吗?”

      李主任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上班的时候,你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块儿?”

      “……也不是。”

      “那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今天连着做手术,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刚刚论文也被学校打回来,晚上还得熬夜改论文,结果他还约我一起吃饭,看话剧,我一个人得掰成几个来用才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事情?”

      李主任听了装模作样直点头,“真不识相,拖出去打死。”

      “可能我天生就不会处理这种关系吧。”

      他说了句自暴自弃的话,李昂接下来却问了他一个叫他哑口无言的问题,“秦疏,你跟他说过吗?”

      “说……什么?”

      “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麻烦,工作有多累,论文有多着急?”

      对方这话是真的把他问住了,“我告诉他有什么用啊,又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让他跟着操心。”

      李昂叹了一口气,翻开了他跟贺阗的聊天记录,推到他跟前。

      他耷眼一看,聊天记录上百页,开口时难说没点酸味在里面,“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李昂急忙撇清关系,“哎,你可别瞎说,什么叫我们俩这么熟,明明是这小子一天到晚缠着我问你这,问你那。”

      他把聊天内容一页页往前翻,大多数时候都是贺阗一个人在发,李主任维持着他的高冷人设,对他爱搭不理。

      狗甜甜:主任,主任,秦疏他在干什么呀?

      狗甜甜:李哥,今天医院里工作多吗,秦疏他累不累呀?

      狗甜甜:李主任,周末科室安排秦疏加班吗?

      狗甜甜:主任,主任,秦疏他有没有什么爱好?

      狗甜甜:李主任,我晚上给大家送宵夜好不好?

      ……

      他看到这些信息的时候,竟然忍不住有点恼火,关于他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他,反而拐着弯跑去问别人?问别人就算了,明明知道李昂对他没好感,还要这样低声下气自讨没趣?

      “你干嘛不回复他?”

      “哎,不对啊,秦疏,你不能这么重色轻友,胳膊肘往外拐吧?我回复他?我还想问他,事事跑来问我,什么毛病呢!”

      翻着那一篇一篇的聊天记录,他隐约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贺甜甜为什么要跑去问别人?因为他问秦疏,秦疏不告诉他。

      每次贺阗问他在干什么,他的回复常常是“没干什么”,每次贺阗问他累不累,他回的也通常是“不累”,每次贺阗问他喜欢什么,他总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每次贺阗问他用不用送宵夜,他也一定会说“不用麻烦了”。

      他什么也不说,却又责怪对方什么都不知道,他没告诉贺阗,他今天很累,晚上回去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心里却在责怪他,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在他又忙又乱的时候还来添乱。

      李昂劝分不劝合,还语重心长,信誓旦旦,“秦疏,这事你得听我的,你跟他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俩人谈恋爱那绝对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粘在一块儿,你跟他聊天都找不到话题,接受事实吧,你不喜欢他。”

      事实与否,他自己会分辨,那时他担心的是,贺甜甜会不会也觉得,秦疏不是真正地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我们聊天找不到话题?”

      李主任听了更乐,“不单找不到话题,狗甜甜还全是些拿不出手的低级趣味,你说专业术语他听不懂,连常识都一知半解。”

      “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李昂见他是真不知道,有点哭笑不得,“什么我听来的?他自己发出来的。”

      “自己发的?发哪儿了?”

      李昂一脸崩溃,“你那朋友圈是不是点都没点过?”

      这倒给人说着了,他记得点过一次,点进去发现都是广告,之后就没再看过了。

      他在对方的示意下,点开了软件里那个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的附加功能,不出所料,头几页刷出来的又全是广告。

      李昂无语,“你不能把这些发广告的屏蔽掉吗?”

      他没功夫琢磨对方说的这个屏蔽功能,一连翻了好几页,总算翻到了那个昵称叫做“萌面超人”,头像是只可爱松狮的好友动态。

      贺甜甜半个小时前发了一个语气词:唉。

      他手上顿了一下,想起刚刚电话里,他自己跟自己赌气说的那些话,隔着屏幕都能想到男人又委屈又可怜的神情。

      李昂见他刷了半天没刷到下一条,在边上嫌弃地出声提醒,“你想看他的,点头像进去看。”

      他依言点进头像,发现贺甜甜竟然真的在这里记录了不少内容,路边摊上凑合吃的工作餐,等红灯时随手拍的风景照,烂大街的励志格言,偶尔还有些伤春悲秋的流行段子。

      在翻看这些生活细节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小男孩的情绪经常是沮丧多过开心的,开心的理由很明白,一起吃到美食,一起逛街买的东西,又或是一小段无趣的聊天记录,但沮丧的原因对方没有说出来,表达的方式常常只有一个表情,一张图片,一个语气词。

      更糟糕的是,在对方审视自我的过程中,表现出的更多的是怀疑和否定。

      从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生活细节里,他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贺阗在他面前永远朝气蓬勃,永远积极乐观,好像从不见他有烦恼,也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直到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这些都是假象。

      贺甜甜跟他在一起,没有得到应有的肯定,反而学会了轻视自己,否定自己。他看不见对方的烦恼,不是因为那人当真没有烦恼,而是他认为自己不够好,所以拼了命地把所有的烦恼都背在身后,只肯把最好的一面留在他眼前。

      他自认为已经尽了作为恋人最大的努力,来满足对方的所有要求,可事实上却因为他的疏忽,不仅仅把他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另一个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离开医院,来到市中心的大超市,站在零食货架前,把电话拨了过去。

      “秦疏?”电话接通,男人的声音小心翼翼,藏着很多不安的情绪。

      “你下班了吗?”

      “就准备走呢。”

      “方便过来接我吗?我在超市买东西。”

      “方便,方便,我马上过去,你在那儿等我。”

      趁着打电话的功夫,不知不觉,购物车里零食已经堆了一堆。

      浓香番茄味薯片,贺甜甜喜欢吃。

      岩烧腰果,贺甜甜喜欢吃。

      浪味仙,贺甜甜喜欢吃。

      花生巧克力奥利奥,贺甜甜喜欢吃。

      牛肉干,贺甜甜喜欢吃。

      话梅,贺甜甜喜欢吃。

      糖炒栗子,贺甜甜喜欢吃。

      草莓味的酸奶,贺甜甜也喜欢。

      傻小子朋友圈里晒了不少零食,还常常得瑟对象给买的,实际上他从没给贺甜甜买过零食,都是两人一起逛超市,男人趁他不注意自己拿了塞进购物车的。倒也不是他这个男朋友多小气,毕竟这些东西对身体没有好处,他一向不主张多吃,但如果小男孩的快乐这么容易就能满足,那偶尔买一次,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买完零食,想起家里没菜了,他又拐到生鲜区买了一些蔬菜水果,挑了半块牛肉,两斤虾。

      十分钟不到,人就赶来了,男人明显刚从公司过来,一身正装好扎眼。

      对方慌慌张张来到跟前,理所当然接下他手里的推车,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气跟平常一样,好像已经忘了他们刚刚还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哇,今天买这么多?”

      “还要别的什么吗?不要就结账走了。”

      男人伸头看了看购物车里的东西,不大相信地瞧了他一眼,“给我买的?”

      “偶尔垫个底就行了,别当饭吃啊。”

      贺甜甜伸手拿了一包旺仔小馒头,转头冲他笑,“我要这个,好吗?”

      “一包够吗?”

      “够了。”

      “那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自己拿,或者我买的这些,口味不喜欢赶紧换。”

      男人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点探究,“秦疏?”

      “别这么看着我,我想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我男朋友的喜好可以吗?”

      贺甜甜听了特别不好意思,“也算不上喜好,你都说了,零食不能多吃。”

      “所以你最喜欢的是那个小馒头?”

      “嗯,小时候每次我哭,阿妈就会让人跑到镇上给我买一包,给我一颗我就不哭了,一包能哄我好长时间。”

      他笑着揶揄了对方一句,“你这么好哄吗?”

      男人说起小秘密,耳朵红了,“小时候的事情嘛。”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话敞开了说清楚,“我今天让你心情不好了,对吗?”

      贺阗愣了一下,“哪有?”

      买完了要买的东西,他并没急着走,反而跟身边人一起往人少的区域逛过去,“贺阗,我们谈谈吧。”

      也许是猜不出他要谈什么,也许是刚才那通电话造成的影响还没有消退,男人显得很紧张,听了他的话,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喜欢你?”

      “啊,没……没事啊,我现在还不够好,但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变得更好。”

      他庆幸曾经有这么一次对话,让他明白两个人之间,有效的沟通是多么重要,也正是这么一次谈话,教会他如何在生活的焦土废墟中呵护那株最娇弱的玫瑰。

      “你今天……生我的气吗?”

      “我没生气啊,怎么会生你的气,你不够喜欢我,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秦疏,其实我最怕的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拘谨,局促,不自在,和我出来会觉得是在应付差事,浪费时间,比加班还难受,我特别希望你和我一起度过的每一分钟,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发自内心喜欢且愿意的,而不是因为我死缠烂打,让你勉为其难,凭着一种责任感,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你的负担。”

      “我喜欢你没有你喜欢我那么多,你不失望么?”

      “不失望呀,只要我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

      “那天也许会很久。”

      “没关系啊,我会等你很久很久。”

      他的心被那句“很久很久”烫了一下,“真的?”

      “嗯。”男人重重点头,眼中坦坦荡荡,有他最爱的笑容。

      “今天不太想在外面吃饭,也不想去看话剧,我买了菜,想回家吃。”

      “那我送你回去。”

      “好。”

      贺阗帮他把东西提上楼,“我走了,你晚上早点休息。”

      “留下来吃饭,我说真的,不是客气话。”

      贺甜甜看着他,眼睛很亮,亮晶晶的一双眼看了他好长时间,“那我……当真了?”

      他伸手把人拉进门,“我总跟你说假的吗?”

      贺甜甜脱了外套,跟他一道洗菜做饭。

      十月的末尾,风里已经带了凉意,冬天很快就要到来。

      砂锅里的番茄牛肉闷得满屋子香气,炒锅里的油焖虾泚泚往外溅着油星子,男人端着空盘子眼巴巴站在一边,“秦疏,好香啊。”

      “饿了吗?”

      “本来不饿的,但你烧的菜太香了。”

      “快好了,饿的话,先去吃点零食。”

      “我要看着,学学这个菜怎么做。”

      “你打算露一手吗?”

      “不是露一手,本来就应该我做嘛。”

      “这么自觉?”

      男人看着他笑,笑容腼腆青涩,又异乎寻常认真。

      他关了火,接过盘子,盛菜出锅,“快去洗手,准备开饭了。”

      贺甜甜听话地跑去洗手,收拾餐桌。

      晚上菜不多,但两个人吃也足够丰盛。

      饭后,他从学生时代的收藏里翻出一部又臭又长的老片子,一起看完已是深夜。

      贺阗看看表,提着外套站起来,“秦疏,很晚了,你睡觉吧,我该回去了。”

      他撕开桌上那包小零食,捻出一颗带着奶香味的小馒头送进口中,起身走到男人面前,仰头吻住了他的小男孩。

      那是贺甜甜第一次在他家留宿,那个时候小男孩脱衣服还会害羞,他说了一个谎,说那一天还要很久很久,骗得小男孩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秦疏,你是认真的吗?”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

      “我……”

      “你不想吗?”

      “我会等你的,等不到也没关系,别勉强自己,别委屈自己。”

      “你是笨蛋吗?是不是勉强你感觉不到吗?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相反,在我眼里,你特别好,好极了,是我心里最好的人,如果我觉得你不好,我会跟你在一起吗?会跟你像现在这样吗?你人好,心地好,脾气好,性格好,年轻有为,长得也好看,什么都会做,换水管,装空调,修电饭锅,连有线电视信号线都会接,关心我,体贴我,爱护我,对我那么好,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理想的另一半,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那天晚上的月光着了火,连风也在窗前沸腾,唇吻热烈,爱人很甜。

      黑暗中,男人火热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明明什么便宜给他占走了,他却还委屈得像个小孩子,“秦疏……为什么这么突然呀?”

      他转过身去吻他,月光洒进窗台,染了一地白霜,他抚摸着对方的脸,“因为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都没有看,怎么知道今天晚上有星星。”

      “不用看,星星都在你眼睛里。”

      “才不是,我的眼里没有星星,只有你。”

      “贺阗,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有很多事情做不好,很多烦恼不知道怎么办,可我都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分担我的不愉快,也不想让你看到我无能的一面,我以为这是种体贴,没想到反而给你造成更多的误解和困扰。”

      “虽然我很想知道,但是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下次会猜中的。”

      “今天排了三台手术,一连站了十几个小时,我累得筋疲力尽,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的论文刚被学校退回来,截稿时间就快到了,还有大块的内容要改,我心里很着急。”

      男人收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想说的话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眉间,暖在他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贺甜甜拍下了茶几上那包小零食,发了一条朋友圈,配了一个可爱至极的颜文字,六点刚过就已经做好了早饭,把他从被窝里叫起来,催他改论文。

      那年冬天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降临,在甜心男友的催促,鼓励和监督之下,他的论文顺利通过,其他几篇文章也陆续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终于不用再担心会延期毕业;贺甜甜莫名其妙成了他们科室的红人,跟那群小姑娘打成了一片,突然变得很受欢迎;李主任对他们的事情虽然依旧颇有微词,却也不再像开始那样总给贺阗脸色看;他学会在工作之余,更多地跟爱人分享身边发生的事情,无论好的,或者坏的,不再有意回避,也不刻意筛选;贺甜甜依旧热衷于在朋友圈里记录琐碎的生活,他也习惯了顺手按个小红心,路过点赞,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喜欢的人,今天的喜怒哀乐,我已感同身受,照单全收。

      之后的八年,任凭生活里暴风骤雨,惊涛骇浪,那株看似娇弱的花朵却在不知不觉中长出坚韧的藤蔓,伸出细密的枝条,不声不响替他们紧紧抓住那些碎裂的砖瓦,缠住折断的房梁,顶住崩毁的垣墙,在人生不间断的残酷考验中,给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又在每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里,将废墟变成花房。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一个吻开始的,那个吻带着浓浓的奶香气,那香味从前会让无助的小男孩在委屈时想起妈妈,之后则成为疲惫生活里的调味剂,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甜,他的爱人什么样的苦都能笑着往下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娇弱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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