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 ...

  •   故事的一部分大概是这样的。
      在那个偏僻的西南,人力不足鱼龙混杂,老百姓刚从头顶上的三座大山里解脱出来,转眼间又变成了那些土豪老财挥霍享乐的风水宝地,乌烟瘴气的环境致使每个只要是有脑袋的人都能从底层的贫民窟捞到来自天堂的第一桶金。
      但祁威不这么想。
      从刚出生到到记事上学的那段记忆是复杂模糊且黑暗的,整个家庭被无缘无故扣上了各种高帽,爹妈姨伯二婶七叔一家子人拽上连爬都不熟练的祁威四处逃窜,可整片西南就这么点,靠海的是连片连片的农村贫民窟,市区内又鱼龙混杂藏也难得藏,于是祁州泰看中了城市背后的那块仅存的林子,揣着最后一丝家当连夜躲进了深山老林。
      一待就是五年。
      整日整夜的,几十公里外总能听见城区内哀嚎的枪声打砸,那么多的土匪豪绅霎时间灰飞烟灭,数不胜数的设施被蹂躏得一干二净,那些有幸避开了连绵多年的战争又躲掉了大大小小天灾人祸的百姓居然又被迫离开了祖祖辈辈扎根的家乡,漂泊在外讨生活。
      林子自然也不安生。
      人们在反抗,没有人有闲工夫来管想下山取食就来村里叼只羊走的猛兽。
      日日夜夜祁州泰耳边始终萦绕着各种魔幻的叫声;月夜的枝头下可能站着一只瞪大眼睛了的猫头鹰,灌木丛里随时可能跳出一只吐着信子的蛇;甚至是白天,老远都能听见些见血的嘶吼。
      家里人不知跟祁州泰吵了多少次,从商业大家的未来讲到国家百姓的生死与共,最后只是不欢而散众叛亲离,五年的野人生活,那间历经沧桑的木屋里竟然只剩下白发三千的祁州泰和只知道在树上树下到处疯的祁威。
      那时候的祁威只知道对满天飞的教诲不停眨眼睛,反正也听不懂;等到再大点,终于从破败不堪的山沟里出来后他终于懂了老爹的良苦用心。
      千疮百孔的街道,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整个世界仿佛被翻了一番,直到他真的步入社会后才发现,祁州泰天天扯的都是重点。
      那会他还惦记着树洞里的松鼠。
      祁威决定去经商赚钱,然后他很快发现,祁州泰好像消失了。
      那天他兴高采烈拿着本科的证书奔回斥巨资建的家里,发现餐桌上摆着二十万所谓的基金和一封手写的长信,祁州泰卷着除了面前这一堆外的所有东西消失在了西南。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过去这十几年的确奇怪。祁州泰手里大把大把的钞票像是画出来的,整天就说在经商,但没几个人包括祁威晓得他经的哪门子商;现在可倒好,供完十二年人间蒸发。
      祁威在一点儿信不给的家庭秘密和源源不断的机会中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他在长途汽车上枕着行李睡了一宿,终于到达了那个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天堂。
      可他不知道的是,幻想中的天国终究会变成堕落的地狱。
      胸怀大志的少年终究会变成油腻的大叔。
      祁威在这座城市不知道兜兜转转了多久,碰了多少次壁,尝试过多少种方案,每次都有一定的效果,但都有面临超长真空期的危险。
      祁威曾亲眼听过红灯区内的彻夜笙歌,也曾亲眼目睹几个老农被恶霸的保护费折磨得死去活来;曾亲耳所闻阔少公子哥暴发户在洗浴城大烟大酒的肆笑;也曾亲眼看见土匪劫杀一家五口,连那个爬都不会的娃娃都不放过。
      祁威把出租屋里的镜子撕了个粉碎靠在窗边,发现一星期没刮胡子。
      那晚祁威去了个露天烧烤店独自喝酒,这里的人三三两两,看那穿搭打扮谈吐举止多半与祁威无异。
      可他丝毫不关心头顶的楼上又喝吐了多少人,至少他面前的这瓶白的还差一口。
      祁威仰头一干,面露辣色,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前方。
      他愣住了,抻长脖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那好像是原来一起共事过的一个工友。
      只不过现在一个香车美女,一个衣衫褴褛。
      隔着浓郁的黑色都能看见那哥们身上散发出奇光的西装革履。他提溜着一包东西缓步走到他面前,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下来,探手叫住老板把所有东西点了个遍,随后才挽起袖子伸出礼貌的右手。
      “可算找到你了。”
      那人把背包里的东西拿了一点出来给他看。
      祁威尴尬的感到了自己惊诧又狂喜的表情,于是把手撂在裤腿上搓了两把,拿起这一包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听他说,这玩意儿叫毒品。
      “什么东西?”
      祁威话音刚落就开始眉飞色舞。
      “小祁我跟你说,这玩意儿利润可高着呢!我也是经人介绍才干起这行的!”
      祁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时而瞥一眼那白到惨人的东西。
      “你听我说,你运一包或是卖出一包这个,嘿!顶你一个月工资嘞!”
      祁威更加无所谓了,因为他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超也超不出多少。
      工友陆陆续续说了一大堆,从种植成本到工序磨合到市场走向说了一溜子,眼瞅着祁威还是不为所动,他索性在那个包里摸来摸去,突然像是够到了一样,脸上飘出一丝坏笑,把一大摞东西拍在祁威的桌上。
      祁威喝酒的动作戛然而止。
      工友说这五十万元是他在两个月内拿到的,用的就是包里这明晃晃的物体。
      祁威没说话,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只是拿过被子默默倒了杯酒,眼神在这杯酒上定了定,像是在传递什么意念,然后将酒推到工友面前。
      “殷纹,我……”
      工友当即就意会了他的意思,喜笑颜开握住了杯子和手。
      “嘿呀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哈哈哈哈……”
      “老板,结账!”
      殷纹掏出钱包连带祁威的那份也一并付了,甚至还强行让他收下这钱。
      “明早我来接你,要打扮得好看点。”
      殷纹还突然回身拽住了祁威的胳膊。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大学主修的是化学是吧?”

      第二天一早,祁威居然还真的用那钱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商业大亨似的坐上了开往天国的车。
      油门一停,祁威才发现,这与想象中的又略有出入。
      连排的铁皮厂房,轰鸣作响的机器,冲天的废烟废水以及满鼻子的异味。
      空气闷热憋屈到祁威想把身上的衬衫给撕了,却殷纹不知道从哪拿来一套厚重的衣服。
      “小祁!是我!来!穿上!等会工作要用!”
      不由祁威分说,殷纹直接把重量能跟宇航服媲美的工作服套在了祁威身上,领他推开了工作室的大门。
      这里的环境与祁威的想象又有些不同。
      这里躺着仿佛有一百万吨重的植物,被传送带往一个机器里送,一排人员有的手动有的操控着喷吐火光的笨重机器,余下一排排残羹冷炙倒在铁箱里,每隔一段时间放出一团大火烧个干净。最后留下的都是以箱计的白粉或白汁,过滤在一包包包装袋里,出柜被几个跟祁威同样打扮的人搬到潮湿的地板上,角落里累了几十箱这样的货,上面还标了几个数字,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至此,他认识了一种叫罂粟的植物。
      殷纹把他安排到了一个岗位后嘱咐了他几句就走了,连第一步要干什么他都不知道。
      “新来的,这。”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一个矮了他半个头的老师傅拍了拍他的后背。玻璃罩内枯瘦的脸喜怒难辨,他把他推到一个流水线上,转身就走。
      祁威就这么愣在原地,只见传送带对面的那两个工作人员很熟练地从身边的纸箱里掏出一个密封袋,接下传送带上已提好的货,直接装袋再丢回传送带,有时他们会端详一下手里的白块,抹去上面的白汁,最后掂量掂量再考虑是装袋还是直接丢进脚底一摊混浊的液体里。
      祁威这才发现脚底下也有这么一个纸箱,而且有许多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

      第一天晚上,刚坐殷纹的车回到家的祁威吐了一马桶。
      面色铁青的他拨开刚拿到的几百块的收入,接着吐第二个马桶。
      “哎呀就是这样的,多干几天就习惯了。”
      这是殷纹在车上向他重复最多的话。
      他把今天赚的钱往衣柜里一角放好,抬手冲掉第三个马桶,有点踉跄的走到卫生间。
      镜子里有些许狼狈。
      三十而立的年龄,花甲古稀的身体,脸上平添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纹路,他把被汗浸湿了两三倍重的衣服丢进池子里,露出上半身。
      他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味。
      不同于植物,是工厂里的刺鼻,反胃,厌恶的味道,但又像被撒了香辛料,祁威总会无端抽动几下鼻子,闻一口,再闻一口,多闻几口,甚至好多口混着呕吐的空气。
      他把花洒一关,草率地擦了擦身子直接一头栽在床上。
      今晚的月色应该很美,半边银河的温柔撒在大地上,床沿铺满了白光,祁威侧卧在床边,凝着明月出神,忽地想起曾经的事。
      一样的夜,万籁俱寂。

      第二天,祁威刚下楼,殷纹竟然拉来一辆品相性能都不错的车过来。
      殷纹就这么看着他目瞪口呆,笑着从兜里甩出一串钥匙。
      “你的了。”
      祁威就这么突然拥有了一辆自己的轿子,整天开车过去干满八小时回来吐几个马桶,衣柜里那一篮子红色层层高。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吐不出来了。
      即使吃得肚皮溜圆再往里面一钻,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直到有一天,他赚到了。
      他借着有一天无意中的发现大刀阔斧改革了工厂整个的生产模式,短短一星期就赚到了曾经几个月的利润,创造出空前的未来市场,直接预定了几年后翻几十番的钱。
      殷纹坐在烧烤摊上一边拍着祁威的肩一边笑着声震天地,祁威只是散漫地笑了一下,扯下一块肉串。
      月光依旧那么浪漫。
      像是架了一座天桥,银河从这边跨到那边,亮堂一整片苍穹。
      祁威仍坐在窗边,不时歪头看向衣柜里跟山丘一样的货币。
      那是他拿两个月换来的,他还特意抽时间数了一下,足有近百万。
      跟做梦也没什么区别吧,就在他狂捞金钱之时,上帝终于出了手。
      那是个晚上,祁威哼着小曲刚钻进车里,背后平静的空气忽然炸响一声声警笛,乌泱乌泱的刑警特警武警几十辆警车上百挺枪口瞬间瞄准了这个孤独的工厂。
      平地而起的轰鸣差点没刺穿祁威的耳膜,他慌忙把钥匙放进锁孔驱动了汽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背后响着火光,爆着枪声,叫喊,哭丧,连绵不绝。
      祁威一夜没睡。
      大半夜的,那冲天而起的炮火没有消停一秒,直到后半夜,祁威才被无法支配的困意放倒。
      第二天一早上祁威就被楼下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闹醒了。
      祁威随手从阳台捞了件衬衣套在身上,趴在窗台上仔细听着楼下大爷大妈们的讨论。
      果不其然,都在说昨晚警察们的突击。
      餐馆,茶馆,酒吧,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都在说起此事,吃瓜的同志们挨个发表七七八八真假难辨的言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祁威打不通殷纹的电话了,说不定早就获知了信息,卷铺盖走人了。空留一个可怜的制毒工厂和可怜的制毒师来查。
      祁威匆匆向老板付了账,撇下最爱吃的鱼香肉丝就跑回家了。
      他就这么惶惶不可终日了一两个星期,终于从七零八碎的嘴里拼出了大意。
      上家的整个集团被端了,那个活在口中从未谋面的上家死在了械斗中,警方顺藤摸瓜挖出了一整条犯罪链,涉及面广,伤亡人数涉案金额巨大,据说还联立了外省要对西南进行清查,彻底切断毒源。
      祁威打着煤灯连夜赶了一封退租信,还收好了家当,毁掉了身边所有的证据,揣上了所有能带上的离开了这里。
      从头至尾,他再也没回去看一眼那座是不是已经被烧成废墟的工厂。
      在警方查到他这个制毒贩毒的根和东山再起之前,祁威选择了第三者。
      他决定回趟家向父亲祁州泰谢罪。
      祁威在车上胡思乱想着,几股恐惧莫名上头。颠簸了将近一天后,祁威拖着家当在浓墨里推开了仅在记忆里存在的院子大门。
      这辈子最大的谎言矗立在他面前。
      锈得不成样子的铁门上赫然贴着两张比头顶的月光还晃的白色封条,仅在看到“公安”二字后祁威就差点崩溃到一屁股坐下。
      那个可笑的上家,那个杀千刀的殷纹,那一包包要命的毒品,还有这个腰缠万贯但又家徒四壁的中年人。
      他在破烂不堪的院子内卧了一夜,逐步思考起这一串变动。
      祁威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自以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只是个屁都不知道的生产机器。
      这片土地上到底住了多少恶鬼?又有多少是他这个愣头青不知道的?
      祁威靠着发红光的罪恶失眠一晚上,第二天破晓,他一句话没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去买了份地图,在路上他都琢磨好了,不能过以前刀口舔血的日子,至于之前那些迷离的事故和讳莫如深的家他也不想去公安局多问,一会暴露,二是毫无意义,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羁绊。
      他在地图上涂涂改改最后敲定了一个地方。

      ——

      那天都快收摊了,祁嘉吟刚放学在柜台内测的一个角落里算数学。
      祁威明明记得店门口挂着“closed”字样的吊牌。
      “两份饼,一杯温豆奶。”
      男人始终低着头把钱一分不差放在柜台上,直接把祁威嘴边的“不好意思打烊了”给生生噎了回去。
      作罢,他只得进厨房准备最后一单生意。
      他隔着玻璃时不时打量这个人,差点还被油锅烫到手。黑衣黑裤,一身普通打扮,帽衫盖住了整颗脑袋,看不到脸,也看不出什么动静,就这么低着头,站着。
      祁嘉吟倒是一脸认真,丝毫没在意这个奇怪的陌生人,自顾自掰着手指头数数。
      “您的餐,请拿好。”
      男人拿了就走,头居然始终一个角度。

      “两份饼,一杯温豆奶。”
      后来的许多天这句话一直出现在即将收摊的黄昏后,摸不着头脑的祁威派了个学徒出去探了探关于这个男人的口风。
      也不知怎的,自他一来二去往这里消费,他就有点睡不好了。
      一星期后,学徒带回了坊间传闻。
      “说,他是哪个?”
      祁威在后厨洗碗,媳妇在前台揽客。
      “只打听到一个名字,听人说他叫路政,但好像他本名不叫这个,叫路鸣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