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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战书 ...


  •   魔域位于荒芜苦寒之处,风暴终年不息。

      高空缭绕着肮脏浓重的魔气,荒原里堆积着砂石白骨,在如此恶劣的天地中,只疯长着灌木胡杨。

      身为万魔之主,陆慈相当厌恶魔域的景色。他花费数万金,从阑云大陆购来名贵的花木、香软的帷帐,将宫殿装点得颇有意趣。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主殿里的春水绿波终于绽放了。它舒展着雪青色花瓣,懒洋洋地倚着万俟千骨椅,像一位娇俏的美人。

      欣赏着层层叠叠的牡丹,陆慈心中没有半点愉悦。看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几位属下,他的脸色比魔域的天顶还黑。

      高台之下,鬼将穿着粗布单衣,背着一捆刺枣木,诚惶诚恐地跪趴在大殿中央。

      陆慈怒极反笑:“你这是做甚?”

      鬼将朝他重重一磕,“末将无能,还请魔君治罪。”

      看着那段瘦骨嶙峋的脊背,陆慈怒从心头起:老魔君都挑的什么货色!

      这个奚夷,连铜镜都拿不到,还狗急跳墙昏招频出,将经营多年的基业扔得一干二净。

      平日里装得像模像样,真办起事来,比猪还愚笨。

      他冷哼一声,摩挲着油亮的花叶,“无能?”

      “我看你能耐不小,挺会给人添堵。”

      主上一怒,殿内寂然无声,蹲守在殿外的噬狼也夹紧了大毛尾巴。

      在心惊胆战的众臣子中,唯有戚潇潇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噙着笑,故意往火里倒油:“请魔君息怒,这差事难办,派谁去都是一样的。”

      “鬼将虽有智谋,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祝余城里有好几位尊者坐镇,再加上那落月老贼……”

      听见“落月”二字,陆慈手掌一紧,将春水绿波碾成烂泥。

      花汁溢出指缝,砸在一尘不染的方砖上。他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看着侍女们慌慌张张地挪走花盆,擦去污渍。

      半晌,他抖去掌心的残花:“奚夷,本座先不灭你。”

      主上难得仁慈,鬼将感恩戴德,将额头磕得又青又紫。

      “只是——”

      陆慈话锋一转,“此罪不罚,便不能服众。”

      “你也别当什么鬼将了,先去领三千两百记蝎尾鞭。”

      寝殿里的独占春兰今日还没上肥,魔君早早回去歇息了。

      奚夷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拍去膝上的黄沙。在王侯武将的侧目中,他扶正背上的木捆,跨过高高的门槛,准备去地牢领罚。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笑问:“戚门主,何事找我?”

      害得奚夷丢职又挨罚,戚潇潇没有半点愧意。她打了个招呼:“今日一过,将军便是逍遥自在的大闲人,看得我好生羡慕。”

      奚夷抬起胳膊还礼,笑意却不达眼底:“门主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也要劳逸结合才是。”

      戚潇潇嘴角一抽:乔奚夷肯定是在讽刺她。她被魔君发配到西境,终日与毒物作伴,一个月前才被调回幽都,怎么可能混成大红人?

      心里唾骂了好几声,她面上仍是笑容可掬,“我可算不得红人,只是颇有运气,从没有摊上大事。”

      “平心而论,您这顿鞭子挨得着实冤枉。祝余城里盘踞着落月老贼,魔君去了都要吃亏,您能全须全尾地逃脱,也是虽败犹荣。”

      她故意拖长声音,果然引得过路魔族议论纷纷。

      “还望门主慎言,”

      奚夷面露难色,“小人不过一介残魂,怎敢与魔君相提并论。”

      有个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朝二人喊话:“这娘们儿就是嘴甜心黑,此话若让上头听去了,咱们乔大将军至少得挨六千四百鞭。”

      戚潇潇抬眼瞪向那人,而后噗嗤一笑,乐得花枝乱颤。

      在几位魔头的污言秽语、冷嘲热讽中,奚夷静静站在原地。等众人散去,他才慢悠悠开口:“不是落月仙君。”

      戚潇潇止住笑容,凝神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夺去我半条命的人,并不是落月仙君。”

      奚夷缓缓拢起袖口,露出粗笨妖异的银环:“这枚重疽环,是叶琅替我套上的。”

      戚潇潇心头一震:那丫头已经能暗算合体修士了!

      也对,叶琅早已不是孤苦伶仃的小妖怪。

      经由半死不活的莫子笙之口,戚潇潇窥到了叶琅这几年的风光事迹。她手执神刀,拜荣枯门首座为师,修为在五年之内便暴涨到金丹期。

      她是前途无量的骄子,是天道派来索命的杀器。

      戚潇潇感慨万千,又听见奚夷问她:“我若没记错,你也曾与叶琅结过仇怨?”

      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好几年前的差事了。”

      “既是如此,戚门主可要警惕些。”

      奚夷抬起重疽环,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我与叶琅是旧友,但叶琅此人不念旧情。”

      “我与她相识百年,害她两次,她便毫不犹豫地要杀我。你与她不过泛泛之交,更要加倍小心。”

      泛泛之交?

      戚潇潇怒火中烧,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下一刻,她忽然缓过神来。

      怀着九分傲慢与一分怜悯,她抬起下巴颏:“奚夷,你个酸狗。”

      ……

      大比期间,祝余城里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四海书屋被查封了。

      四海书屋在阑云洲位居头号,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主事畏罪自杀,书生伙计四散奔逃。这消息在客栈酒楼里广为流传,游人修士们也众说纷纭。

      清晨,有几个荣枯弟子聚在走廊窃窃私语。

      “这四海书屋到底干了什么事,都开了好几百年,偌大的基业说没就没。”

      “我听客栈小二说,书屋与赌坊沆瀣一气,敛聚了不少钱财。”

      “嗐,还记得前几日的碎尸悬案么?四海书屋也掺和了一脚。那几十号人跟着英雄榜投注,输得盆满钵满,而后便被灭口碎尸。”

      有个弟子忽然压低声音:“你们可晓得,这案子还跟叶师叔有瓜葛。”

      嘴边停顿了片刻,他没能等来同伴的追问,反而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

      “什么瓜葛?”

      他连忙回头,发现口中的叶师叔就站在不远处,半边脸颊隐没在黑暗里。

      对上那双森冷的绿眼睛,几个弟子后背一凉,顿时噤若寒蝉。过了好一阵子,其中一人颤巍巍张嘴:“叶师叔,您醒得可真早。”

      叶琅从暗处走出来:“马上就是决赛,睡不着。”

      “原、原来如此。”

      “都怪我们几个多嘴多舌,还请叶师叔责罚!”

      叶琅并不在意此事,任由弟子们仓惶奔逃。

      溜到拐角时,其中一人还探出脑袋大喊:“师叔今日必定夺魁,重振我荣枯雄风——”

      木门啪地合拢,将余下的祝福隔绝在门板另一头。望着空荡荡的楼道,叶琅摇了摇头,转身走下楼梯。

      失眠一整夜,她久违地感到饥饿。

      三时辰后便是最终战,窗外一片漆黑,一楼饭堂中央却堆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汤羹,十几张方桌前都坐满了人。

      小二步履匆匆,端着肉香四溢的笼屉呼啸而过,走廊里的冷气被驱散了一大半。

      叶琅矗立在门外,有些迟疑:她想喝点热粥,却找不到空桌子。除却叱干牛、晏轩等人,其余弟子都对她又敬又怕,她也不好拼桌。

      她正要扭头去街上觅食,肩膀却被人拍了一记。

      “欸,是稀客。”

      她转过头,发现叱干牛乐呵呵地看着她:“师叔天天都忙,今天倒想起吃东西了。”

      叶琅展颜一笑:“身体才恢复,容易嘴馋。”

      叱干牛先是一愣,然后拍拍胸膛,“你不晓得楼里啥好吃,走,我带你吃个够。”

      说来凑巧,屋里正好空了一张方桌,叶琅于是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

      叱干牛将叶琅摁在桌边,自己端着盘子来来回回地跑,桌上的吃食转眼间堆起一座小山。端着满满一屉肉包子,他心满意足地坐下来:“我在云鹤楼里吃了好几天,这些都是最好的。”

      说罢,他便埋头苦干。

      叶琅看得眼馋,夹起包子咬了一口。面皮一破,咸鲜霸道的汁水迸溅出来。细细一嚼,肉馅里还混着不少海味山珍。

      她食指大动,又尝了几样菜肴点心。这些东西看似平常,竟比东逢楼的酒宴诱人。

      不愧是堆金积玉的祝余城,不愧是云鹤楼。

      将桌上吃食挨个儿夹了一遍,叶琅心中很是惆怅:都怪乔从南捣乱,她住在最豪华的客栈里,却整日提心吊胆,一直无福消受。

      叱干牛猛灌一口茶水,顺了顺喉咙:“楼里早餐不用花钱,我老早就想叫你吃东西了。可你每天苦大仇深的,还连着摊上不少坏事,我怕耽误了你。”

      叶琅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她看起来苦大仇深?

      叱干牛怕是委婉了,她应当是狰狞可怖的——要不,这饭堂里怎么没人敢看她。

      她低头默默吃菜,又听见叱干牛低声问她:“那个青冥断骨咒消了吧?”

      “彻底没了。”

      放下竹筷,叶琅抬手聚起一簇火焰。这火苗虽小,却不掺半点杂质地游移在她的掌心。

      看到生机勃勃的火灵,叱干牛长出一口气:“那就行,你前两天还没恢复,比武场里又不要命,看得人牙疼。”

      “不说别的,”

      叶琅熄灭火焰,端起一碗虾粥,“赢了就行。”

      前几日,她只能拖着病体去比武——青冥断骨咒余威惊人,受咒人还要再承受好几日病痛。褚仙尊本想带她回蕴极峰,她跪地苦苦哀求,才能继续比武。

      一百进五十、五十进二十五的赛事中,她赢得十分惨烈,险些把性命搭进去。

      直到昨日,她的经脉才完全恢复。

      感受着充盈的气海,她神清气爽地呷了一口粥:阴谋已除,阻碍已消,她也能痛痛快快地打上几场。

      叱干牛瞅着瞅着,也傻乐起来:“你这么硬朗,我就放心了。”

      “上了比武台,咱俩可得好好切磋。”

      *

      可惜,叱干牛没能实现自己的念想。

      在午后的大比中,他败给韩千,最终止步第八。

      顶着满头满脸的剑痕,叱干牛委委屈屈地蜷在座位里:“那个韩千确实厉害,可我还想和叶琅打架呢。”

      万俟时年的战况更加惨烈,连十强都没入。他耷拉着脑袋,还没从失落中走出来,一声不吭。

      擦掉脸上的血渍,水云瑾心平气和地分析:“你心浮气躁,还用不好秀水明山阵。如果换成泥瀑术,方才或许能赢。”

      被青梅毫不留情地揭短,万俟时年的俊脸臊得通红。半晌,他只憋出一句话:“这话若是叱干牛说的,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听见这话,叱干牛满腹疑惑,又莫名感到受伤。

      叶琅饱览言情话本,自然晓得万俟少主为何闹别扭。她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低头看名帖。

      不知不觉中,候战名帖上只剩下前五名。第一是韩千,第二是水云瑾,第三是双极弟子,而她正好排名第四。当前场次决出胜负后,纸上又要再少一名。

      大比前三便算优胜,为了同时讨好三个门派,司徒皇室必定会在场次上做手脚。她下一次登台,极有可能对上同门的水云瑾。

      不过,她想跟水云瑾一起赢。

      斟酌再三后,叶琅取下玉签,在候战名帖上添了两笔。

      两息之后,观隼楼上惊呼迭起。

      “这是要干啥——”

      “她前三肯定稳了,为何还要瞎折腾?”

      “你们快看,叶琅向韩千下战书了!”

      阑云大比中,有一条白纸黑字的规矩:决赛后半轮,低位英豪可向榜首下战书。这就意味着,前十名都可以主动挑战榜首。

      榜首战败后只降低一位,可下战书者一旦失败,就会直接被淘汰——因此,对于绝大部分英豪而言,这都是亏本买卖。

      “战书”二字由黑转红,叶琅下一场正对韩千。

      水云瑾聪慧至极,立刻想通其中关节。她心急如焚,脸上难得有了波动:“师叔,你又何必如此?”

      叶琅镇定回答:“总得试试。”

      她也有秘密武器——虽然只是一场豪赌。

      说罢,她便下场应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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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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