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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重疽环 ...

  •   乔从南饶有兴致地打量叶琅,可叶琅的表情依然平静如纸。他感到一阵扫兴,却看见那张面孔出现一丝褶皱:“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叶琅垂下眼帘,看着那张亲和唬人的面庞:“你处心积虑杀了我,少祀神镜也不会认你为主。”

      世上的神器法宝大多是给活人准备的,乔从南是鬼修,根本无法在铜镜上镌刻神识。

      乔从南摆了摆手:“道友狭隘。”

      “剥皮去骨剜心炼魂,拿到铜镜的手段,又何止杀人这一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叶琅僵硬地扯扯唇角,心头一阵恶寒。她无话可说,只想快点找出破境之法。

      幻境由人生,人心动摇,此境可破。三年前,她东拉西扯了一通,又趁机戳瞎乔从南的右眼,这才侥幸挣脱幻境。

      捏着汗涔涔的手心,她试图挑出些许破绽,却看见眼前人拂袖而起。

      乔从南在原地站定,右手慢悠悠地抚上眼眶:“三年前,你给我送了一份大礼。”

      他指节一弯,竟狠狠戳进皮肉,将自己的眼珠剜了出来。那颗眼珠并不粘筋带血,而是白生生的,布满一圈圈螺纹,宛如上过色的木头。

      “我一直要找道友还礼,却没找到机会,”

      顶着空洞的眼眶,他笑得和煦极了,“道友今日主动登门,再好不过。”

      说罢,眼球便从他手里松脱。

      地上石砖坚固平整,黑白分明的珠子弹了两下,又骨碌碌地往前滚了一段。叶琅低下头,眼珠刚好停在她脚边。她下意识后撤一步,耳畔却响起沙哑黏湿的拖曳声。

      深红的瘀血溅在裙摆上,又缓缓晕开。

      她转过头,正对上一团猩红的血肉——那几个书生竟把皮脱了!

      人皮之下,并不是骨骼与肌理。一团团腐臭变质的碎肉膨胀爆裂,又堆叠挤压在一起,聚出一个高约一丈、臃肿模糊的人。

      这团“肉人”正要掐她脖子,被出鞘的利刃劈作两半。可地上的碎肉飞速粘连弥合,即将重新垒成人型。

      拎着血淋淋的长刀,叶琅神情凝重:身前是不断再生的肉人,身后是虎视眈眈的乔从南,幻境里无法使用仙术,稍一疏忽便会中招。

      乔从南怀恨在心,如今占得上风,必定不会放过她。

      眼前景象犹如炼狱,她强忍吐意,将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肉人劈碎。与怪物周旋的间隙,她抽空回身,刚好瞥见眉开眼笑的乔从南。

      她一晃神,肉人的拳头便伸展拉长,勒上她的脖子。

      颈骨被挤压得咔咔作响,这种濒死的痛苦实在真实。叶琅提刀砍向脖颈,才免于窒息。

      她心有余悸地抚摸着勒痕,忽然蹙眉:“你笑什么?”

      乔从南:“道友雷厉风行,乔某钦佩不已。”

      他打了个响指,那几个肉人便十分乖觉地垂下手臂,堆积在原地。巧合之下,一枚黏连着布料的肉块落在叶琅裙边。这布料轻薄绵密,是便宜又体面的精丝棉,颇受祝余市井小民喜爱。

      看见这片布料,叶琅心中已有定论:“前天的赌坊碎尸案,你也掺和了一手?”

      “何止,”

      乔从南眼中颇为自豪,“这一堆残肢烂肉,可都是我亲手拆出来的。他们原本是人渣和蛀虫,被我改造之后,勉强有点用处。”

      所谓“有用”,就是被残害挤压成行尸走肉?乔从南搬出这堆遗体的目的又是什么——威胁,恐吓亦或是陷害?

      叶琅翕张双唇,想问一句缘由。可她迟疑半晌,还是选择缄默不语:乔从南是疯鬼,言行举止难以捉摸,合体修为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底气。

      她不愿多问。

      见眼前人兴致寥寥,乔从南有些诧异:“叶道友古道热肠,对这案子竟不闻不问么?”

      叶琅:“这事另有人负责,我要是能活着离开,就去衙门报官。”

      “报官?”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乔从南乐得花枝乱颤,“你明明清楚,祝余城的官吏都是什么货色。”

      “叶琅啊叶琅,你如今面善心黑,何必要在荣枯门里屈就?”

      对面几乎要笑断气,叶琅眼皮都懒得动:“是你要杀人,是你要害我,我能让你停手么?”

      她揉了揉眉心,眼中满是厌烦,“乔从南,不要纠缠不休。”

      “纠缠……好一个纠缠!”

      乔从南仿佛被刺中,庭院里顿时缭绕蒸腾起鬼气。他站在浓黑的云雾中,面上的伪善褪得一干二净:“叶道友,不要自作多情。”

      叶琅定定望着他,忽然一笑:“是么。”

      院中鬼气越聚越浓,乔从南已经出离愤怒。他猛然挥手,周围的肉人重新开始蠕动变形,朝叶琅步步紧逼。

      叶琅不紧不慢地跨过肉堆,一步一步往前走。怪物在眼前拖曳嘶嚎,她浑不在意,只想找乔从南对峙。砍掉三只拳头、四根触手,她终于来到乔从南面前。

      对上那只骤然变红的鬼眼,她眼底满是恶意:“乔从南,我也有话要说。”

      “你扪心自问,为何不放过我。”

      乔从南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充耳不闻。他僵在原地,宛如毫无防备的塑像。

      叶琅懒得分辨,高高举起旻天刃,一刀斩断乔从南的脖颈。

      境主身亡,幻境必然坍塌,境中访客也会受到波及。大地开始动荡塌陷,叶琅脚踝一拐,差点栽进四散奔逃的肉堆。

      识海开始牵拉撕扯,她勉强站稳脚跟,仰头高喊:“师尊——”

      当清苦的药香从鼻尖掠过,叶琅才敢昏过去。

      *

      “叶琅,叶琅?”

      “这混账,次次都不要命……”

      在零星的数落声中,叶琅彻底清醒。

      她倏地睁眼,头顶是空无一人的书院长廊,面前坐着满眼怒气的褚仙尊。她挪动视线,发现乔从南五花大绑倒在对面。他右眼眶空空荡荡,颈上挂着一圈触目惊心的刀痕。

      发觉叶琅在看他,他弯起仅剩的左眼,心平气和地朝她问好。叶琅收回目光,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压了回去。

      “诅咒还没消,别急着动弹。”

      摁住叶琅的右肩,褚仙尊有些懊恼,“我也是昏了头,竟会答应你的馊主意。”

      半时辰前,叶琅忽然开口,说那鬼修就在祝余城。这丫头还打算以身为饵,将鬼修引出洞,再由师尊擒拿抓捕。

      鬼使神差之下,褚楹答应了。

      她隐匿声息,跟着叶琅下楼,又看叶琅在街上装模作样地徘徊。她心里觉得好笑,权当陪小辈胡闹。

      直到叶琅的气息中断时,她才意识到:那只鬼魅就盘踞在书屋里。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叶琅又被扯入了凶险的幻境。

      褚楹越想越害臊,给鬼修又上了一道雷击绳:“他就是那个贼?”

      叶琅点头:“他盗走了毛阡的魂魄,还是碎尸案的凶手。”

      褚楹深吸一口气,转头问鬼修:“你是哪个?”

      鬼修双手被捆,只能眨眨眼睛以示礼节:“久仰尊者大名,晚辈乔从南,一介散修。”

      褚楹抱起双臂,“合体期的鬼修,还是散修,你又想糊弄谁?”

      这时,旻天迫不及待地现身了。他一脸嫌恶地指着乔从南:“他身上有魔气,千万别放过。”

      “魔气?”

      褚楹挑了挑眉,“与魔族勾结的鬼修,那确实不罕见。”

      鬼修多以魂魄为食,为仙界人间所不容,大多盘踞在西部,与扰乱边境的魔族沆瀣一气。乔从南的修为确实出类拔萃,不知残害了多少人。

      因为一面神镜,叶琅竟招惹了这样难缠的仇敌。

      此等祸患,绝对不能留。

      她思忖片刻,又问乔从南:“你盗走毛阡的魂魄,是想通过咒术牵制叶琅?”

      “正是。”

      乔从南轻轻叹气,“乔某本想斩草除根,奈何令徒昨日没死。我一时昏头,竟出此下策。”

      褚楹听得窝火,又踹了他一脚:“不过一只腌臜鬼,还敢肖想神器。”

      肋骨顿时凹进一截,乔从南依旧笑容可掬:“尊者所言极是。”

      他看似恭顺,残存的左眼却死死嵌在叶琅身上,像一口干枯的老井,要将她拖往尸骨累累的地底。

      叶琅眯起双眼,回瞪他:“毛阡的魂魄,在何处?”

      乔从南撇了撇嘴:“就在我的衣兜里,可尊者不愿给我松绑,我也不能动弹啊。”

      他话音刚落,身上的雷击绳就掉了两根,露出一双胳膊。

      捏着噼啪作响的刑具,褚仙尊抬起下颌:“找。”

      “找不出来,就死。”

      “尊者真会说笑,乔某又不是活人,怎么会死。”

      乔从南嘴上还在逗乐,却老老实实地在身上翻来找去。两息之后,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团灰蒙蒙的光:“就是这东西,我嫌味儿大,一直没吃。”

      说着,他将光团抛了出去。

      褚楹起手画阵,将忽明忽暗的光团扔到阵眼中心。伴着时远时近的阴风与哭嚎,光团一点一点延展拉伸,变成了一只无头鬼。它抱着七窍流血、痛哭不止的脑袋,穿着潇洒风流的鹤服,正是死去的毛阡。

      瞥见叶琅,毛阡的血泪立刻止住。它瞪着暴突的眼球,准备扑过来索命。

      褚仙尊一抬手,地上的魂阵便被狂风吹乱。毛阡的身形摇晃两下,又缩成灰扑扑的魂团。

      乔从南动了动腿,发现剩余的雷击绳拴得还是那么紧。他眼巴巴地望着师徒二人:“魂已经还了,是不是该放我走了?”

      褚楹:“我何时说过这话。”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风化褪色的银环,递到叶琅手里。

      银环上刻着一圈狰狞不祥的兽纹。叶琅不认得这东西,只觉得这东西又沉又冷。

      看见银环,乔从南的瞳孔缩了一缩。他卸下做小伏低的假面,咬着后槽牙:“尊者是何意?”

      “看你这反应,心里清楚得很。”

      褚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你操纵着傀儡,对我卑躬屈膝唯唯诺诺,要拿我寻开心么?”

      “……尊者英明。”

      “你的确奸猾阴险,可本座比你多活了两千岁。”

      说着,她拍拍叶琅的肩膀:“去,给他戴上。”

      攥着森冷的银环,叶琅一步一步挪到乔从南面前。她抓起那根枯瘦的手臂,头顶却传来闷笑:“叶道友,你知道重疽环有什么用处么?”

      叶琅掀起一只破烂的袖子,“不知道。”

      “荣枯门果然把你训成了一只狗。上头说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

      叶琅抬起脑袋,眼底翻涌着憎恶:“能让你生不如死,这就是好东西。”

      乔从南愣怔了一下。

      紧接着,他咧开尖细的唇角,乐得前仰后合。猖狂嘶哑的笑声回荡在长廊里,竟比方才的鬼哭还难听。

      忍着难听至极的魔音,叶琅捏起乔从南的几根手指,将银环套了上去。一挨到鬼魂的皮肉,银环当即开始发烫,像炙热的火炉。

      银环穿过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挂在乔从南的手腕上,将那片冰冷苍白的皮肤烫出一片燎泡。

      乔从南不笑了。他转动手臂,让重疽环在腕间移来移去。

      端详着大小不一、肮脏脓肿的水泡,他竟有些沉醉:“这便是,你送给我的大礼了。”

      “之后若碰上机会,我定——”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他已人头落地。

      风刃在远处散开,褚楹慢条斯理地抚摸袖口,地上的尸体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她侧过头,随意瞥了一眼:“果然是傀儡。”

      想起剑冢里的布偶,旻天也搭腔道:“魔族向来见不得光。”

      两人渐渐远去,只有叶琅驻足在死去的傀儡身边。这傀儡体型富态面白无须,正是四海书屋的崔主事。

      四天之前,崔主事还不是傀儡。

      他贪生怕死,见到几颗怪物脑袋都要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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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重疽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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