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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伥鬼(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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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完头发,小草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显然很满意江芜的手艺。
江芜心中却划过淡淡的遗憾,如果他做手术的时候也能打出这么漂亮的蝴蝶结就好了。
“活祭的风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气氛刚有缓解,丁嘉平就又丢下一道大雷,炸得南白和季迟雨齐齐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他。
厉鬼们倒不是很在意,或者说他们已经认可了这些人类,原来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少妇扶着头,边缝边说:“方伯你还记得吗?”
轮椅老人,也就是方伯道:“记得,从我开始的。”
少妇一呆,针从下巴穿了过去。
其他厉鬼齐齐惊叹一声,不知是为方伯的话,还是为少妇的手艺。
丁嘉平推了推眼镜:“可以详细说说吗?”
方伯点头:“七八年前……”
按理这时就该切个过场cg,众人围着火光听方伯徐徐道来尘封往事,揭开村子最大的隐秘,然而。
变故突生。
方伯嗓子被掐住一般,再也没法说下去,眼睛竟被染成赤红,眨眼间失去理智,朝着段溪叶就扑了过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他厉鬼也纷纷“变脸”。
小草用头发卷起南白,男童跳到了齐山背上,少妇把季迟雨抓进怀中,司机和检票员一左一右夹住丁嘉平,护士则钳住了江芜的手。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所有人一脸震惊地被厉鬼抓住,然后唰地凭空消失。
江芜保持着震惊的神情,边看了眼不知何时从南白背包里飞出、高悬在空中、背朝下张开那一双双怨毒眼睛的青灰色铜镜,边揪了五根头发分别弹到伙伴们身上。
他动作快得出了残影,其他人都只顾着推开厉鬼没发现,只有段溪叶第一时间去看江芜,才在消失前看到江医生的诡异举动。
想到第一晚房间门口悠悠飘落的头发,段溪叶恍然明白了什么,油然而生的感动与无语竟然战胜了对未知变故的恐惧。
感动自然是因为江芜第一时间保护他们,无语则是在于江医生对自己的人设到底有多执着,这么紧张的时刻也不忘顶着一张演技满满的恐慌脸做事……
江芜并没有那么多心理活动,确保能感应到伙伴们的动向后,他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看向眼前突然变幻的场景。
他来到了一间医院的走廊上,周围是步履匆匆的医护和病人,刚刚拉着他手的护士不知去了哪里。
他把手伸进兜里,没摸到银色手机,也没摸到小蛇。
幻境吗?想到那些眼睛,江芜了然。
“让一让让一让。”焦急的呼喊把江芜的视线吸引过去,几个护士医生推着病床奔出电梯,沿着走廊往手术室的方向狂奔,江芜侧身让开路,和一张熟悉的脸擦肩而过。
是护士鬼,胸口名牌写着她的名字。
何莲。
这是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
想来眼睛不会无的放矢,这个节点应该对护士很重要。
江芜跟了上去。
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了手术室外,令他只能看着手术室门缓缓合拢。
江芜通过门上的观察窗往里看,手术已经有条不紊开始,护士熟练地准备器械,目前看来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台手术。
他羡慕地看了看主刀医生,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没用的手。
然后沉思片刻,抬起右腿,悍然一脚直接踹开手术室门,这一切既然已经是过去,何必再经历一次痛苦?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他一力破万法,打断就是。
他是为了救护士,可不是因为嫉妒别人能做手术。
江芜这一脚很扎实。
精钢炼制的大门立时多了一个凹坑,颤巍巍地朝里倒下。
他抬脚就想进门。
手术室里地震一般左右摇晃,一把沾了血的柳叶刀从医生手中震脱,以一种不合常理的轨迹飞向何莲的手心。
何莲呼吸骤停,这台手术的病人有艾滋!
眼睛图穷匕见,不管如何都要复现护士当年遭遇的事故。
但它低估了江芜的速度。
刀尖悬在半空,距离何莲掌心不到一公分,却再也不能扎下去,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苍白的皮肤上依稀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何莲僵硬地抬起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江芜轻轻移开柳叶刀,不紧不慢地消完毒,收了刀,被惊呆的众人才纷纷回神。
“你是哪个科室的?”
“你想干什么?”
“刚刚是地震了吗?”
“病人的血压在下降!”
NPC的反应活似真人,眼睛换了个思路,试图让江芜感到愧疚,要不是他打断手术,病人也不会出事。
江芜收起柳叶刀,一把拉住慌忙上前想要加入急救的何莲,浑然不顾这姑娘惊恐莫名的叫喊,径直挟着她下了楼,风一般地来到了医院门口。
门外一团模糊的虚影,赫然是还未建模完成的场景,江芜果断的行动令眼睛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迅速聚集起浓重的雾气遮掩。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何莲惊恐地睁大眼睛,耳边响起江芜温柔如水的声音:“醒来吧,你已经死了。”
咔。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流动的雾气都凝固了,何莲怔怔地左右张望,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冷冷的青白色,毫无活人的温度。
她早就死了。
因为感染了艾滋,回到老家想平静地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却被知道她病情依然毫不嫌弃、无微不至的男友推了出去,当成了那一年的祭品。
棺材被钉死,不管她怎么哭喊抓挠都没用,没有人将她放出去,她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崩溃地窒息,濒死之际她听到男友一边埋土一边说:“别怪我阿莲,你本来就会死,与其饱受病痛折磨,不如现在拼一把,听说山神可以帮祭品永生,你会感谢我的。”
那你怎么不去死!
感受着氧气一点点变得稀薄,血管暴烈地跳动,嘴巴张到最大,哭喊着,发狂着,在无尽的黑暗中痛苦而绝望地迎来死亡!
去死去死去死……护士阿莲的眼睛再次变得赤红,肩膀上突然落下手掌的温度。
她转头,对上那个比明星还好看的外乡人温柔的目光,变成鬼后她对人心不报任何希望,此刻却打心底里生出一个念头。
他是个好人。
她平静了下来。
江芜微微一笑,收回手,把目光投向玻璃门外:“走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阿莲怔怔地说:“我已经报仇了。”
发觉村子不再受到保护,她便手刃了男友。
江芜抬脚朝门外走去,他穿着白大褂,声音温和,说出的内容却听得阿莲一惊:“还不够。”他说,“这座村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要把它也杀死,才够回本哦。”
阿莲懵懵懂懂地跟上江芜脚步。
缭绕的雾气受惊似的往后缩,就差没写几个大字:你不要过来啊。
……
季迟雨被搡了一把:“愣着干嘛,还不快挖!”
挖什么?季迟雨定了定神,低头看去,她正握着铁锹,和一群村民一起挖坑。
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告诉她,今天是祭祖的日子,得赶在祭祖仪式前把坑挖好,不能耽误仪式。
不对,她才不要助纣为虐,什么祭祖,是害人的……害人的……她理智尚在,手脚却不停使唤,跟着周围人机械地重复一下一下铲土的动作。
她心中大骇,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令她恢复些许力气,丢下铁锹扭头就跑,没跑几步就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声。
“孩子不能没有妈,求求你们换人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季迟雨循声看去,只见刚刚做完剖腹产的少妇被几个村民丢进棺材,边上貌似是她丈夫的男人抱着熟睡的婴儿,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
他轻轻拍着孩子,好像完全听不见女人的哭喊声、铁钉敲进棺材的咚咚声、女人拼命抓挠的刺啦声。
他是一个温柔的慈父,他告诉孩子:“等仪式结束,爸爸就有钱给宝宝买奶粉了。”
季迟雨盯着男人看了片刻,转身又抄起了铁锹,却不是像村民想的那样继续挖坑,而是举起铁锹就往男人脑袋上拍去。
啪。
村民率先敲倒了季迟雨。
另一个村民提起她的脚踝拖向棺材:“先别封,今年多一个祭品。”
……
南白错愕地看着变短变胖的手脚,他竟然变成了李大宝。
小草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寒冬腊月,穿着单薄的单衣单裤,一桶一桶地打着井水,一件一件地洗着衣服。
他想去制止小草,腿却自作主张地走到了厨房,嘴巴一张对朱琴说:“妈妈,我想吃鸡蛋。”
“大宝想吃鸡蛋啊,再等会儿啊,马上就好。”
朱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南白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说了声好,离开厨房,跑到院子里开了会儿小车,又回客厅看了会儿电视,等朱琴一喊“吃鸡蛋啦”,就跳下沙发跑去了餐厅。
南白努力地转了下头,看到小草站在井边,拧干比她大腿还粗的衣服,费劲地抖开晾干,两只手冻得通红。
“姐姐不吃吗?”南白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才能把这句话自主地说出口。
朱琴漫不经心道:“她不饿。”她说着剥开蛋壳,把热乎乎的鸡蛋递给南白,“大宝,来,张口。”
南白把属于李大宝的口水咽下去,冷冷地道:“我不饿,给姐姐吃。”
朱琴皱眉:“怎么了大宝,不喜欢吃鸡蛋了吗?妈妈再给你做别的。”
在南白惊讶的注视下,朱琴把剥好的鸡蛋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她的笑容蓦然增添了几分恐怖的色彩:“大宝,想吃什么告诉妈妈呀,妈妈给你做。”
不是简单的幻觉吗?望着越来越近的面孔,南白指甲抠进掌心,神情还算镇定地道:“我想吃东坡肉。”
“好好好。”朱琴收回脑袋,笑盈盈地回厨房去了。
南白抓起桌上剩下的鸡蛋,跳下椅子跑到院子里,却发现刚才还在洗衣服的小草已经不知去向。
他小心翼翼叫了几声小草,没得到回应,正想再出门找找,却猛然发现脚下的影子变得很长。
“大宝这么喜欢姐姐,那就去陪她吧。”朱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
齐山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父母”在商量,“咱们再生一个吧,难道真要一辈子养着他”“今年的祭品轮到咱们家……”“他自己也不愿意这样活着吧”“当时就不应该把他生出来”……
手脚都不能动弹,只有脖子能左右扭动,齐山正思考怎么从这具身体离开,脑中竟然浮现出男童的声音:“怎么样,躺在床上的感觉好吗?”
齐山动了动手指,发觉无法召唤出桃木剑,男童便大笑:“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废人。”
“废人就要废物利用,哈哈哈,废物利用。”
男童的笑声中,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对夫妇在黑暗中走进房间,一面说着对不起,一面毫不犹豫地背起齐山朝外走去。
门口静静地停着一具棺材,柳木制成,宽大异常。
“母亲”把齐山放进了棺材里,“父亲”把棺盖推平,齐山小小的身躯动都不能动,缓慢变窄的视线里,“父母”面容模糊,好似有愧疚,又好像有解脱。
“爸爸。”
“妈妈。”
男童留恋地叫了一声,最后一抹光线被棺盖嘭地夹断,他再次癫狂地大笑起来。
“爸爸!”
“妈妈!”
“废物!”
……
丁嘉平站在挤得满满当当的长途汽车里,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镜。
本应已经死去的巨虎拦在汽车前,一爪拍碎了挡风玻璃,张口就扯下司机一条胳膊。
鲜血飞溅,司机痛苦地惨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停稳了汽车,打开了车门:“跑啊,快跑啊!”
村民蜂拥而下,连滚带爬地逃走,车里很快只剩下检票员和丁嘉平。
虎精连骨带肉地吞吃了司机一条胳膊,检票员扑上去架起司机逃跑,巨虎却又将脑袋探进车里,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
司机一把推开了检票员,另一只胳膊也被扯断。
“啊啊啊啊——”
在司机的凄厉惨叫声中,丁嘉平发动技能。
【黑心资本家的钞能力: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但要小心被挂在路灯上,英特耐雄纳尔终将会实现。】
和上一次凭空变出一沓纸钞不同,这一次使用技能后,破旧的长途汽车摇身一变,装上了防弹玻璃和自动驾驶系统,在虎精拟人化的吃惊表情中,汽车呜地一声自动后退,再一转弯,以两百码的速度扬长而去。
果然是,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下车逃命的村民傻眼地看着影子都摸不到的车屁股,直到有人被虎精张口吞进腹中。
“等等——啊啊啊啊——”
“救命——”
丁嘉平看都没往后看一眼,随意找了张干净的位子坐下:“你们也该清醒了。”
“梁叔,明姨,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们现在比他们‘活’得都好。”
相拥痛哭的司机和检票员身体同时一震,身上的血迹竟然缓缓褪去了。
他们对视一眼,发现彼此本应毫无情绪的眼中竟然充满了畏惧与不安,原来变成鬼后,他们依然没有摆脱死亡的阴影。
又看了看不再需要驾驶员的汽车,司机羞愧地低下头:“老板,我没用。”
检票员紧张地揪着衣角:“老板,对不起,我们被控制了……”
丁嘉平没有安慰他们,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无人驾驶的汽车一路高速行驶,笔直的水泥路一眼看不到尽头,他皱了皱眉:“还是不能出去吗?”
司机身体轻轻颤动,瞳孔中时不时闪过猩红的血色,检票员抱着他,低垂的眼睛深处同样涌动着猩红。
察觉到什么,丁嘉平侧头看了他们一眼,两鬼缓缓地抬头,嘴唇蠕动,用尽力气也只能挤出轻不可闻的一声:“老板,快跑……”
……
段溪叶和许多村民一起跪在祠堂外,余光注意到四周的建筑大多是泥墙草瓦,村民的衣服打着许多补丁。
他应该是回到了许多年前,此时的村子异常穷困。
此时的祭祖也还正常且淳朴,村民只是虔诚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能有个好收成。
“希望明年不会再有人饿死。”有人喃喃地说,深深地俯下身去。
段溪叶紧跟村民节奏,不打折扣地磕好每一个头,脸上不露一丝异样。每次抬起头时,他就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寻找方伯的身影。
这会是方伯没能讲完的、七八年前的第一次活祭活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