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异闻录》藕盒

4、断肠楼篇 第四回 胡女

　　送走皇帝，又迎来了胡官的七十又五的寿辰，胡官作为两省总督，某国的一品大员，自然是要好好的大操大办一场，胡官暗中授意隽升替他筹办，如此断肠亦能捞着一些银钱。
　　这日，隽升乘上轿子，来至总督府邸。
　　除第一次来过总督胡府外，其余时候皆是在断肠或别处相见。胡官私宅虽多，却须得在此举办寿宴，隽升只得前来胡官的总督府内，携俩小厮描摹府邸各处花样，丈量各处尺寸，方便寿宴布置。
　　来此之前，胡官好生叮嘱过隽升半晌。因他儿子极多，便担心隽升于花园碰着了他们挨顿骂，隽升倒是一副不打紧的淡定模样——如此过活久了，倒是怎样也无所谓了。
　　敲开总督府的门，向总管说明来意，总管随即便带他从侧面连廊向后花园走去。
　　隽升是去过皇宫见过御花园的人，却没有料到这胡官的府邸竟如此庞大。南方的私人园林多为假山造景，虽一下子瞧不出多大，这一走似乎比皇宫还要长久，曲曲折折，移步换景，最终总算来至回廊尽头。
　　随总管那么一转，眼前豁然明亮，他们已身处花园西边的一间长亭，眼前是星罗棋布的水堰，其中又有一座座堆砌精巧的假山，又有奇花异草，叠石疏泉，隽升心道，原来胡官不止文化造诣极深，审美方面更是如此深重。
　　隽升留总管仆从在此，自己一人下了台阶，直奔山石之间，这山石凉亭林林总总，隽升走着差点儿迷了路，此时天渐渐下起雨来，此季乃梅子黄时雨。
　　衣摆已略微打湿，他穿过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透过漂亮的月门，瞧见了那边的凤仙透骨草，以及凤仙花顶上的那些巨大的芭蕉叶。
　　他又穿过月门，伸手拨开树丛，却见一黄衣女子正站在巨大的芭蕉叶下，轻闻手里握着的几粒青梅，沉迷的面容略是可爱，隽升撩着衣摆，如神仙般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
　　尽管近来少见女人，他还是承认一眼看到的这位女孩子姿容俏丽，并非俗物，瞧见女眷，他只愣住一下，便没有说话，转身欲走，身后她却出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打算避雨？
　　不知为何，转身之后的隽升心中的那根弦微微一恸，他回头过去，笑意盈盈地展开扇子，正欲找个藉口脱身，却被抬手伸来的这一大片芭蕉叶遮住了视线。她正言笑晏晏地邀他一同避雨。
　　隽升心道在此观察一下园中景象也好，便也于芭蕉树跟前立下，耐心问她是甚么人，怎会在此，此女答道：我乃胡官小女胡由沁。
　　小女？这个回答倒很令隽升意外。因胡官妻妾众多，他本以为她是胡官的小妾，生得这样俊俏可爱，倒完全不似一把年纪的老胡官。
　　等候雨停的时候，二人于雨打芭蕉的下头随意聊天，寥寥几语，女孩便惊诧于隽升的博闻学识，惊才艳绝，待到雨停，他们来至长亭，又从长亭向回走。
　　隽升心里是打鼓的，他不欲再与她同行，他已无法再容忍自己至此，尽管方才二人几句聊得多么投机尽兴；正要强行抽身，抬眼却见一黑影直奔自己而来，他未躲避，便生站在那里承受了重重的一巴掌。
　　她并未完全反应过来，便见自己六哥后退几步，指着隽升鼻子唾骂道，我呸！我当我爹今日怎的把我突然支开呢，原是放你这狗东西进来，这世间怎会有你这种抱我爹大腿，混吃混喝的小白脸？风俗败坏，辱我门庭！
　　由沁姑娘彻底愣住，眼瞧着隽升身边小厮拉住了哥哥一人，却没想他身后又窜出好几个带着长棍的打手，他们将隽升按于地上一通乱棍，而她被仆人拉住并不能上前，转瞬便一切结束，待隽升被打手们放开，已浑身是血，满身狼狈，他笑笑，就这样扭头瞧了一眼胡由沁，眼神明亮地抹了把唇角的血。

　　隽升回至断肠后，连续十几日养伤，未出房门，看来这伤是极重的，旁人问起，小厮们只说他登梯子摔伤了腰。
　　隽升又收到胡官消息，说是自己把那不肖儿好生打了，为隽升出气，胡官还说，隽升才是他最真最亲的儿子。
　　隽升笑笑，于镜子面前满意点头，又听胡官仆人道：还有，少主子，胡大人说，不让您与小姐走太近。隽升一听，眉头微皱，便取了张白纸认真抿了抿，教他捎回胡府，解释说只是恰巧遇见，今后不会了。
　　胡官仆人笑言，还是少主子您懂分寸。

　　胡官的仆人走后，隽升教小厮扶他起来，那日他的确伤得不轻，只是他身子骨不错，不消十日便好了，躺了半月有余，不过是做给胡官瞧的。
　　不过，他倒是听说胡官可真把他那六儿子打了一顿，他本以为胡官下不去手，只做样子，却听说胡官教人拿板子把他痛痛快快打了个半死，胡官就这么眼睁睁地在一旁负手看着，若非胡夫人及时赶来，恐怕离残废也不远了。

　　隽升本想在胡官寿宴之前，如何都要再去一次，只是想到胡官小女便作罢。他心底猜的没错，寥寥几句果真勾起了那女孩的兴致，恐怕她后来又因他去找了胡官。
　　他本没把胡家小女放心上，毕竟断肠楼里为数不多的女客，亦几乎都是为他而来的，他虽不亲自接待客人，却也懂得与她们调笑几回，毕竟是为他来的，他不出面倒显得十分不好。
　　只是胡家小女首先遇见的倒是他这个人，而非他的身份，这倒让他不好对她直接展露起自己的另一面来。
　　幸而她的六哥及时前来寻衅揍他，他便也顺着这故事演下去，干脆被那几人痛打一顿，一是解了自己无法向她展露自己另一面的事，二是可因此让胡官从此对他有所亏欠。

　　胡由沁听说隽升不断差人前来胡府做事，只自己不来，便有些伤神，她只得再去找自己父亲，这日胡官正在案前批阅公文，她立在一旁说了自己对隽升的心意，只把胡官弄得啼笑皆非。
　　他心道，隽升这人从前是极好的，不过早已被皇帝弄得不伦不类。更何况，如今隽升已是他的人，女儿光明鲜艳，万不能淌进这段浑水。
　　于是便捺下性子说教胡由沁，提点她说你觉得隽升这般才识通透之人流落风尘，又怎可能？他这般人物即使流落了风尘，也是大名鼎鼎的风月场所——断肠楼阁的老板！实非你想象中的可怜人。
　　他阅人无数，经历复杂，不干不净。他早只徒余完好表面。
　　胡沁不信。
　　她如何都不能将气度清冽的陈隽升，与大名鼎鼎的风月场断肠楼联系起来。她想这并不属实，或许是六哥嫉恨他深受父亲赏识而编出的谎话，又是父亲为隽升不喜欢她而编造出的谎言。
　　断肠楼是存在的，不过他或许并非断肠楼的老板。
　　她便着手让人前去调查陈隽升此人，结果事实竟与父兄说的出奇一致。
　　仆人查出他在十五岁那年便中了举人，还是第一名解元，之后究竟有没有进士及第，便再不清楚。
　　他长居京城许久，亦没得到一官半职，便从京城返回，回至某地开了这满目奢华的断肠楼。
　　由沁听了，怎样都觉不对：凭隽升的才华与能力，纵使没能中进士，长居京城良久，亦能谋个不错官职，如何不该是当下场面。更况，他未能做官，亦不该放下书本，来建造这莫名的断肠楼。
　　她几乎挖空了心思，也未能猜出其中因由，于是便打算亲自去他的断肠楼内瞧一瞧，仆从建议她与丫鬟趁夜去，听说那里的夜场最为升腾热闹。
　　她平日深居宅邸，极少出门，从前路过断肠街的时候，亦没有人告诉她那便是断肠。
　　进了断肠，只见大堂里的众人纷坐各处娱乐，抽烟袋的，喝酒的，摇骰子赌钱的，做甚的皆有，一片鼎沸喧哗，从下至天上看去，能瞧见一至九层的回廊里小厮客人来来往往，整栋楼里皆极尽欢愉，声色犬马，一溜的乌烟瘴气。
　　她恍惚间有些头昏，只觉此处腌臜不堪，肮脏污秽，并非人待的地方，哪里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金碧辉煌，高峨华丽”？
　　由沁勉强自己来至堂内，竟兀地听见隽升的声音，隽升特有的音质低沉迷人，她怎可辨不清楚？
　　她便与丫鬟矮着身子来至隽升桌后，躲在屏风下面，屏息偷听，却听见隽升正公然与一女客调笑，言语之间，分明浅薄下流，十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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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