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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断肠楼篇 第二十回 似君 ...

  •   她们主仆二人便强令似君写字,还一定要他抄写张衡的那篇《西京赋》,似君无奈,只好低下头去为她们抄写,只是这一笔一划,下笔甚重,浓墨氤氲,只这最初几笔,便把秋迟看得几近昏厥。
      她家中有许多嘉木的字,她在家中没事,便日日在窗前研究这些他写过的字,尤其是他抄的那两幅《西京赋》,几乎鸾飞凤舞,鬼斧神工,而其中“嘉木树庭,芳草如积”两句,更令她每每看得心碎。
      如今已过了好几个芳草如积的景象了,她院子里的草长了又枯,枯了又长,嘉木始终不见人影。
      她每日捧着他的字翻来覆去地瞧,甚至连睡觉都不愿撒手,闻着上头浓墨的气息,只道闻着他身上的香气入睡,不然根本无法入睡。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只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着一道重重的墙,便强撑着带病的身体坐在窗前,叫丫鬟磨墨,自己拿着毛笔,竭力仿写他的字体。
      丫鬟瞧着她有渐渐走火入魔之势,无奈叹气劝她放下,她不听,又哭着说凌嘉木的字体特殊,并不是她能模仿出来的。
      然而,她一面哭,一面仍没有放弃努力,最后究竟仿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样子,家里的丫鬟仆从都说,已然分不清她与嘉木少爷的字了,她这才展露一点点笑颜。

      眼前,似君终于写完了这一幅字,当见他把字转过来那一刻,秋迟眼里仅存的一点光火也熄灭了。
      ——他并非凌嘉木。
      凌嘉木的字结体秀美,铁画银钩,矫若惊龙,而眼前这位叫似君的,他的字却凝重朴拙,力透纸背,一个一个,看起来十分压抑,根本就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秋迟浑身失去了力气,突然有些眩晕,眼前的字随之而变得模糊,摸着案几边沿,身形晃了一晃,连忙蹲下。
      似君下意识想伸手扶她,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此时,隽升恰从厨房出来,负手路过大堂,远远瞧着一对主仆模样的姑娘站在似君面前,便打算过来瞧瞧热闹。
      似君猛地一回头,瞧见隽升正看着这边,便赶忙回头向秋迟与丫鬟推说自己并不认得她们二人,要她们拿了字赶紧回去。
      隽升瞧出了似君的慌张,便径直走来,问似君发生了何事,似君便向隽升解释道,眼前这位小姐定要说自己是她认识的一位故人,而自己分明并非她口中的那人。
      隽升了然,道又是一个前来纠缠的女孩,便与似君交换了眼神,他见这姑娘接连咳嗽,身体孱弱,是个带病之人,便对她道身体不好,早该回去歇息,令人将她们送出了断肠的门。

      原来,这位叫沈秋迟的小姐,患有严重的肺痨病。
      当初她在嫁给那个丈夫时还没事,不过半年有余,便因思念过甚而患上了肺痨,夫家瞧她身体渐衰,又担心她生不出健康的孩子,便渐生嫌弃。
      雪上加霜的是,此时她的父亲忽然受到上级的牵连而被罢官,家道中落,夫家再不替她瞧病,说是耗费银两,又说替她瞧病花费了不计其数,扣留了她当初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写了封休书,干脆将她与丫鬟直接赶出了门。
      秋迟与丫鬟身无分文地回到娘家,与父母好一阵抱头痛哭。
      秋迟的父亲见女儿竟受如此欺辱,心中愤恨交加,只因自己官职被免,而对方却是远近闻名的霸道乡绅,而不敢去与之说理。
      如今他们才懂得,原来,嫁给有钱有势的夫家并非好事,如今成婚不过半载,却遭此羞辱,万一被邻里乡亲知晓,自家女儿的颜面又往哪儿放?当初还不若将女儿嫁给凌嘉木。
      秋迟的父亲坐在堂中,好一阵跺脚叹气。只可惜时过境迁。
      原来夫家当初只是瞧上了女儿的长相,并非喜欢的是她本身。

      本来,凌沈两家早就相识,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双方父母亦为他们定了娃娃亲,本来是天定的一桩良缘。
      奈何凌家有一日忽然夜起大火,嘉木之父被大火烧死,母亲烧成重伤,凌府房屋皆被烧成灰烬,家中财物亦全部毁之殆尽。
      为了给母亲治疗烧伤重病,嘉木在外欠下许多银钱,但并未治好,他的母亲还是去世了。
      起初,秋迟的父亲念两家故交,心痛凌家经历,也借给凌嘉木一些钱,但凌家遭遇之祸并非一点银两就能解决的。
      偏偏此刻府上来了个媒人,道是听说凌家突遭变故,毁于一旦,沈小姐一个好好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是沈家的掌上明珠,想必不能再嫁给凌嘉木去吃苦。
      沈父听之有理,其实他早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自己姑娘还能寻到甚么好人家,这时媒婆说自己有户人家,家里虽不在城里,却是那片有名的乡绅富户,家大业大,一般人惹不起他,他家的儿子如何如何的好,对沈小姐倾慕有加,将来过日子必定百依百顺……如此种种,说了个天花乱坠,沈父一听,顿时心动,沈母也是个这样的人,二人从此便日日劝说沈秋迟嫁给这乡绅富户之子,对凌嘉木如今的境遇再绝口不提。

      听说秋迟会嫁给别人的那段日子,凌嘉木过得心如刀绞,浑浑噩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也带人去沈府闹过,甚至去沈府门口跪过,跪了三天三夜,迎接他的只有冬夜里瓢泼的冷雨。
      直至忽然一日,他远远地在人群中瞧见有一队伍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到了沈府门口,他实在喘不来气,几度昏厥,等醒来的时候,又是已在朋友家中,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一天都过去了,嘉木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望着天,喃喃道,一夜都过去了……
      这时他的朋友走来,端药给他喝,叹了口气对他讲,是啊,洞房花烛夜,一整夜都过去了,生米做成了熟饭,你再执着都没有用了,与其执着于过去,不如向前看……忘了她罢!
      嘉木怔怔的,眼里徒然流下两行泪,双手狠狠抓着床单。
      朋友继续劝说他道,如今自己常于南地生意,已积累一笔不小财富,便也劝说嘉木随自己去南地经商。

      当初沈父沈母强行令自己女儿嫁给那乡绅的儿子,硬是把一对佳偶生生拆散,如今他们二人后悔不迭,亦悔之晚矣,嘉木本人少年老成,才华横溢,原本前途不可限量,若自己家拿出银钱贴补他们夫妇,二人如今如何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可如今女儿的人生,已被他们夫妇二人的错误决定铸成大错,听闻凌嘉木前不久刚离开,去了南地经商,大概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秋迟回到家中,因对父母早已生出隔阂,因此并未将“在断肠楼遇见与凌嘉木相似之人”一事告诉他们二人。
      回到房里,丫鬟对秋迟道,既然咱们的医药费都是少爷托人寄来的,小姐便再写封信问问少爷是不是似君便好。
      秋迟想了想,并未动手写信。
      他在信中早就讲过,他已在南地成婚生子,儿子已五岁,女儿也已三岁了,夫妇二人举案齐眉,一家人其乐融融,美满和乐,只是听闻她如今的境况,便心生可怜,只给她银钱去瞧病,不让她过问其他。
      这是她挥之不去的痛。
      他讲,自己当初十分痛苦,便逃离了某地,随着朋友去了南地经商,但没想自己研桑心计,用心经营,从此顺风顺水,发家致富,便在本地娶亲生子。
      如今自己草木知威,振景拔迹,阖家幸福,丰衣足食,此刻听老家来南地的乡亲讲沈家小姐后来境遇不幸,患上重病,便拿出些银钱替她瞧病吃药,只希望她安心治病,复之如初。
      如今自己的病已好之大半,秋迟不想再让他知道,自己此刻还在惦念他,影响他的家庭,因此从不与他去信,只遵从爹娘的命令,收下他予的治病银两。
      只是她愈加思念他,总是不自觉地幻想他寄给自己银子不仅仅是给她治病,还有一点点仅存的旧情。她亦不知他口中所说的“南地”,到底是哪个地界,如今却在街头碰见一个很像他的人,尽管那人已全然没了嘉木满身的少年气,她亦不敢想象那人便是嘉木本人:若真是他本人,那么他为何到底没去南地经营生意?为何要编造种种谎言来欺骗她?
      又为何,沦落进了这断肠楼。
      为何他一人沦落至此,还要替她瞧病,给她银子。
      她不敢想象。

      那日从断肠回来后,她的心始终“噗噗”直跳,或许觉得似君仍又那么一种重重的熟悉感,她又执念地想到,以嘉木的水平,似乎凭空改换一种字体亦是可行的,那日为了避她,便改换掉了自己一贯的字体。
      她欲再去断肠瞧一瞧似君,或许自己是魔怔了罢,她发誓此番定要分辨出他到底是不是凌嘉木来,便从此开始,从他寄来的银两里面克扣出一些攒着,总算攒齐了一大笔银子,携着小丫鬟,又来到断肠楼。

  • 作者有话要说:  好虐π_π

    下一章更虐…
    求作者大大下手轻些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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