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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第五十六章

      外面狂乱的风雨声,愈发急促而猛烈,窗户上清脆的响声宛如鼓点的节奏,和着华艺躁动不安的心跳。
      空间变得凝滞且黏稠,像一罐子浅棕褐色的松脂凝成的半透明琥珀。

      “小……蝉……”

      “小蝉……”

      华艺双目圆瞪,黑紫的眼珠儿剧烈颤抖,她的嗓音嘶哑、艰涩而又微弱,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小蝉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就死在她的面前。

      华艺张着嘴,两片唇瓣翕动,像一条缺水的鱼。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这种感觉很怪异,像是有人抓一把辣椒粉撒在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喉咙无比干涩酸胀,可是她又哭不出来,华艺想这大概就叫做欲哭无泪吧。

      小蝉活着的时候,她们互相玩心眼耍心机,互相在背后捅对方刀子,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可是她们从来没有想过,当她们其中一个人先一个人死去之后,另一个人会怎么样?

      华艺现在知道会怎么样了,她现在觉得她自己,就像一只被蜘蛛网粘住的夏蝉,拼命的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命运的枷锁。
      渐渐的,她再也没了力气,她只能认命,等着被天敌吞掉。
      密密匝匝的蜘蛛网缠绕束缚着她的躯壳,让她无法呼吸,肺泡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终于在窒息中扑向了盛大的死亡。

      但是她的精神还可以动,她的精神支撑着她残破的躯干,一点一点的,华艺挪到了小蝉已经没了生息的身体旁。
      她洁白的衣裙沾上了小蝉流出的浓稠鲜血,她的手触摸到了鲜血的热度。
      华艺就跪坐在那滩鲜血中,宛如一朵沐浴在血河里的曼珠沙华,妖冶又蛊惑。

      那把锋利的刀子,在半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弧线,随后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陨落了。

      “咚”的一声,它掉落在陆月桓的身边,薄薄的刀刃泛动着银白色的冷光。

      沉睡中的陆月桓慢慢的有了意识,他垂在地板上的手指轻微勾了勾。

      华艺很庆幸陆月桓昏迷得比较深沉,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见到刚刚的那一幕。
      华艺不想让他看见,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关于她的过去,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珍藏的回忆。

      华艺认为过去就应当尘封起来,永远不再出现在青天白日之下。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希望自己在爱人的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那段卑微、龌龊、不堪、阴暗、腐朽的黑历史。
      她宁愿陆月桓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他只要爱现在的她就好了,以前的那个她,就让她好好的待在回忆里。

      辛蓝和宋依依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们看看地上慢慢变得僵硬的廖枝,又看看同样处于震惊中的华艺。

      廖枝俨然是死了,死得透透的,一枪正中眉心,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遗言。

      “华医生……”

      宋依依久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嗓子干涩暗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蓝哆哆嗦嗦的问:“那一枪是谁打的?”

      华艺摇摇头,她的脸色变幻莫测:“我不知道。”

      宋依依充满了狐疑和猜忌,这栋空旷的豪华大别墅,此时就像一间巨大且封闭的密室,所有的人都齐聚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在场。

      辛蓝被绳子绑着;国超依旧在二楼的立柱上不省人事;陆月桓处于半梦半醒间;小保姆廖枝躺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华医生气喘吁吁地靠在沙发上,她的体力还没恢复过来,寒生抱着华医生的女儿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也就是这些人了,宋依依怎么数都是这几个人,她今晚由于喝了不少的鲫鱼汤,所以身体虚弱得比华艺还厉害。

      她身边的这几个人,一目了然,他们的手里都没有枪,而且他们全中毒了,即使有枪,也不可能有力气开枪。

      那么,开枪的究竟是谁?

      宋依依猛然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莫非这栋别墅里还有第九个人?我们这八个人之外的,第九个人。”

      “寒生,是你吗?”

      辛蓝的眼光四下乱飘,她朝着空中大声喊道。

      “快出来!不要闹了!!”

      华艺阻止了辛蓝,她肯定的说:“不,不是寒生。”

      辛蓝蹙眉:“华小姐,如果不是寒生,还能是谁呢?”

      “之前我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我亲眼看着罗司机在我的眼前,像她一样倒了下去,死法和她不差分毫,”

      华艺顿了顿,她努力平息着心中排山倒海的千丈波涛。

      “但是后来我问过寒生,寒生说,不是他干的。”

      辛蓝:“华小姐,你应该知道寒生的情况,他是个神经病,他的话怎么能完全相信呢?”

      “虽然寒生患有精神疾病,但是我相信他,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不会骗我的,”

      华艺的言辞斩钉截铁,她无比信任寒生。

      “即使他现在跟正常人不同,但是他骨子里仍然是一个正直、善良又勇敢的刑警。他不会忘了他的信仰。”

      “对,华医生说的没错,”

      宋依依在旁边重重点头,她对于自己的男友,当然是无条件的信任。

      “寒生是我的男朋友,我了解他,如果是他做的,他一定会承认,他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辛蓝:“那……难不成……这屋子里有鬼?是鬼做的?”

      “别自己吓自己,世界上哪来的鬼?就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华艺语气恶狠狠的,她倏地抬眼看向二楼的灰暗地带。
      如果有人,那么对方的藏身之地只能是在这,而且刚才的子弹从这个位置射出,正好能射中小蝉的眉心。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我。是你吧?”

      华艺拔高了声音,她严密注视着二楼灰暗地带的情况。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你在我身边潜伏的时间也是够久了,”

      “我很清楚,你一直在跟踪我,就在我的周围监视我,我走到哪你跟到哪。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能监视我这么长的时间,不透露一点来意,你也是真沉得住气。你不累,你不厌烦,我都替你累替你厌烦了,”

      依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华艺不放弃,继续唱独角戏。

      “还不出来吗?你在等什么?”

      依旧无声无息,华艺仍在喋喋不休,她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讲话,看上去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你以前都是在我们房子的附近,远远的窥视我们的生活。今天既然登堂入室了,那就是已经做好在我面前现身的准备了吧?”

      这时,不止是华艺,所有人都听见了“踏踏”的脚步声,就在她们的背后。
      华艺侧过身子,抬起染血的娇媚脸蛋儿,然后她看见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那个人。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男人苍白温柔,身材修长瘦削,一双忧郁多情的眼睛。
      他的轮廓渐渐在众人的注目下凝聚,最终完全摆脱黑暗,从中分离出来。
      他的五官和身形越来越清晰,直到暴露在明亮璀璨的灯光之下。

      “你不是已经……”

      看见他的脸的那一刻,华艺心中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了。
      在她没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的时候,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有很多人的脸孔,在她脑海中萦绕浮现,包括很多不可能的人,华艺都想到了,却唯独漏掉了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死得很扎实。

      飞机失事,整架飞机上的乘客全都尸骨无存,他们消散于天地间,只留下一两件烧毁的残破遗物,供在世的亲人缅怀。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还活着,这绝不可能。
      他活着,简直违反了事物的客观规律。

      而且就算他还活着,他也没必要躲起来,一直在暗中监视她。

      可是,这个和陆白皙顶着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难道她能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说,他不是陆白溪吗?

      “你……你没死?你还活着,”

      华艺红唇翕张,她的眼泪瞬间从漂亮美丽的瞳孔中流了出来。

      “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知道当我得知你的死讯时,我有多么伤心吗?你明明就在这个世上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要让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伤心,”

      男人蹙了蹙眉头,他居高临下,冷眼俯视着华艺,语气十分不屑。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哪里伤心?这就是你所谓的伤心,和我的父亲搞在一起,并且还弄出了一个孩子?那你的伤心可真够廉价的。”

      华艺垂下头,她攥紧了浸在小蝉的血液里的拳头,她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男人狐疑的望着她。

      “我的伤心廉价,”

      华艺猛地抬起头,她目光恶毒,死死盯着眼前那张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惊鸿一瞥的脸孔。

      “你的欺骗就高贵吗?!”

      “你明明没死,却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它没有遭遇到自己父亲的毒手,那么它现在已经好几岁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们陆家欠我的,我让你们赔我一个孩子,有什么错?既然你不能赔我了,那便让你的父亲赔我。不管是谁,总之,他姓陆就好了。说到底,你父亲是在替你还债。”

      忽然,昏迷中的陆月桓有了动静,他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呛咳。

      宋依依和辛蓝的目光都集中到陆月桓身上,那边陷入争吵的两人却没注意到,他们仍在互相怪罪,细数对方的不忠。

      陆月桓掀开沉重的眼皮,他朦胧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且修长的男人,长相清俊,脸上挂着戏谑又懊恼的表情,他正在和华艺争执着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杀她?我不杀她,现在倒在血泊里的人,就是你了。”

      华艺笑容嘲讽:“你不是恨我吗?既然恨我,让我死了,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何苦三番两次救我。”

      “你是得死。但不应该这么死,我给你安排了更别致的死法。”

      男人走到死去的廖枝身边,伸脚踢了踢她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他用一种满怀歉意的口吻对她说。

      “真是不巧了,我本来没想杀你的,只怪我的枪法太准,”

      男人指了指陆月桓,又指了指华艺,嗓音低沉而阴郁。

      “他们是我的猎物,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处决。你敢动他们,就得死!”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不带一丝感情。

      听到男人的声音,陆月桓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他陷入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慌。
      他的视力虽然在药物的作用下尚未恢复,但是他的听力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他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这个声音,分明是已经死了很久的陆白溪。那第一条让他备受耻辱和煎熬的血脉。

      他不会听错的,长久以来,陆白溪的存在,就像一颗长在他脸上的黑痣,巨大,丑陋,让他饱受精神和心理折磨,让他变得不完美。

      那颗长在他脸上的黑痣,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段不堪过往的回忆。

      只要看见他,就会让他产生一种厌世情绪。那颗早已随着飞机失事而消亡的黑痣,如今又已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回归到他的脸上。

      现在,黑痣没有变小,反而长得更大了,几乎要覆盖住他的全脸,让他没脸见人。

      “你、你没死?”陆月桓睁着没有焦距的瞳孔,他的眼前仍是一片模糊,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靠近。那气息他死都不会忘。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问同一个问题呢?”

      男人在陆月桓面前蹲下来,他似笑非笑的审视狼狈的陆月桓。

      “他死了,他是真的死了,和这个被我一枪打死的女人一样,死得透透的,”

      “哦,不对。他还不如这个女人的呢,至少她有个全尸,他就惨了,粉身碎骨。只能立个可悲的衣冠冢。”

      陆月桓咬着牙从地板上撑起身来,他极为严肃的叱道:“不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

      男人温润如玉的面皮上漾出一抹浅淡笑容,他盯着陆月桓,目露讥诮。

      “父亲,这些年来,您一直对我都很冷淡。我小时候经常想,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达不到您心中的标准?所以您不喜欢我,”

      “我拼了命的去表现自己,完善自己,让自己变得优秀。后来,当外界所有人都承认了我的优秀,我以为您应该会喜欢我了,可是我太天真了,您依然对我很冷漠,”

      “这使我很挫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讨得了您的欢心,我以为还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是我还不够优秀,”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他穿的破破烂烂,身体单薄,又小又瘦,看上去真的很可怜,就像是那种永远处于饥饿中,吃不饱穿不暖,营养不良的孩子。每当周末,他总会在同一时间准时出现,风雨无阻,”

      “他每次都躲在外面的那棵大树后面,透过一扇窗户,眼巴巴地往屋里看。我能看出他很羡慕我,他羡慕我拥有您,也羡慕我拥有这样优渥的环境。当然,他想必是以为我有父亲疼爱,而他没有吧,”

      “可是他不知道,他没有的,我也没有。我们都是同病相连,”

      “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想取代我的强烈意愿,正好我也想逃离您的身边,所以我就将计就计,作为科研人员,去参加了E075绝密任务。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成功利用一场暴乱,和在基地中的我互换了身份。他以为我死了,所以就高枕无忧的顶替了我的身份,还娶了他童年的女神。”

      说到这,男人瞥了眼震惊得说不出话的华艺,她的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两片嘴唇剧烈翕动。

      “你说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呢?据我所知,你们是在同一家孤儿院长大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青苗福利院吧。”

      “是他!”

      华艺猛然想起来,那个曾因为日记被曝光,而被无数孩子嘲笑的小男孩。
      他是那么的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以至于如果不是因为日记事件,她将对这个人毫无记忆。

      原来,她和陆白溪的羁绊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他们竟然在那么早就相识了。

      “虽然顶替了我的身份,可是时间长了,他应该也发现了,我的生活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美好。他从小就期待的父爱并没有如愿以偿的降临,等待他的,是一位高高在上而又无比疏离清冷的神祇,永远都无法触及他高冷的衣袂。而面对神,凡人只能仰望,不断地仰望,卑微而又渺小的,祈求他能低下头来看自己一眼,可是这注定是个奢望,”

      男人的语调怅然若失,他在陆月桓面前蹲下身,静静的注视着他幼年时信仰的神。

      “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实现,他又怎么会实现呢?我看着他由满怀希望到大失所望,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阴郁。是啊,费尽周折,到头来,竟是一场笑话,一场镜花水月,转头成空。他怎么能不郁闷呢?”

      陆月桓轻轻阖目,他的神情冷淡而疏远,毫不掩饰对对方的厌恶之意。
      半晌,他平静的开口:“你疯了。”

      “我疯了?父亲,我伟大的父亲,现在您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在外界看来,您的做法比我疯多了。和自己的儿媳妇搞在一起,并且……”

      男人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嗓音说着最冰冷的话,他轻轻俯身,仔细端详着陆月桓雪白的面孔。

      “还弄出了一个孽种,这不能单单只用一个疯字来形容吧?”

      陆月桓的面目笼罩上一层寒霜,他神色冷峻的低吼:“不是孽种。”

      “您如此维护孩子,倒真让我感到意外,”

      男人仰天大笑,他用力拍打着双手,空旷偌大的豪华别墅内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掌声,那掌声在岑寂的氛围里显得十分诡异,令人心惊肉跳。

      “父亲,您知道吗?从我发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自己的时候,我就想利用他来做一个实验。我想知道,您那么讨厌我,究竟是不喜欢这世间的每一个小孩,还是单纯的不喜欢我?”

      “可惜呀,我的这个实验失败了,因为您从头到尾就没有发现我们中间换过人。我真的很失望,父亲,我在您的心目中,真的是没有半点分量,”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您根本发现不了,因为您从来不关注我。作为您的孩子,您丝毫都不在乎我,您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又怎么会知道在您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被另外一个人所取代了?”

      “陆白溪,不要再继续编故事了!”

      华艺咬紧下唇,她的双手狠狠攥紧了拳头。

      “我不信!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信不信随你,”

      男人说着,看向地板上的陆月桓,目光凛冽中带有一丝憎恨。

      “幸好上天待我不薄,就在我以为我的实验彻底失败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惊天发现。一次偶然,我发现您这位儿媳妇喜欢的人,竟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您,”

      “于是我就想知道,如果她的丈夫和我的继母都不在这个世上了,你们两个会不会走到一起去?没过多久,我的机会就来了,继母突然间暴毙了,然后接下来她的丈夫遇上了空难。事故发生后,我迎来了‘历史的转折点’,”

      “这世上唯一能阻碍你们在一起的两个人相继死去了,那么摆在你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世俗的偏见。可是所有美好且值得歌颂的伟大爱情,不都是要冲破世俗的偏见,才能happy ending的么?我享受这个过程,不得不说,你们为我贡献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

      “你们没有让我失望,你们真的在一起了,虽然挺不可思议的。我尊贵而威严的父亲,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女人,还为了她舍弃掉自己一贯的准则,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男人摇摇头,他的嘴角衔着一抹笑。

      “在此之前,打死我也想不到,您会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的底线一变再变,一降再降。您对她的喜爱,简直超过了我的预期。我没想到,都到了这把年纪了,您还能迎来自己的第二春。我在为您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小失落,”

      “但是事情按照我的想法运转下去了,她怀孕了,您有新的孩子了,这意味着我的实验又可以继续了,这让我很开心,”

      “我应该管您的小女儿叫什么?是妹妹还是侄女?这真是一个世纪难题。算了,我们就不排资论辈了,”

      “这个孩子出生以后,我的实验也进入到了尾声。我惊奇的发现,我们的父亲并不讨厌这个孩子,所以事实证明,他讨厌的不是小孩儿,而只是我本身。”

      男人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马上被他高傲地掩饰掉。

      “这个结果真伤人,虽然我事先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我还是觉得有点扎心。”

      男人双手捧心,表现出一副心痛的模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半天,他才慢慢缓过来。

      “而今,我就想问您一句,为什么啊?父亲,您为什么要那么对待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冷淡?您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您把我生下来之前,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您生下来,成为您的孩子?!!”

      男人垂下头,他的睫毛不断颤抖,他睁开眼睛,哀恸地望着地板上的陆月桓。

      “您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不止是我,还有那个取代了我的人,我们两个都梦想得到您的认可,为了得到您的认可,我们全力以赴,我们把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万众瞩目,可是您依然对我们那么冷淡!!”

      男人突然发起狂来,他上前一步,猛然拽住陆月桓的领子,拼命摇晃,他赤红着眼,大声咆哮。

      “为什么啊?父亲,您告诉我,您告诉我为什么啊?!”

      陆月桓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的唇色苍白得可怕,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回忆起某种痛苦的经历。

      男人仍在陆月桓的耳边怒吼,他暴跳如雷,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究竟是因为什么?您告诉我,您告诉我呀!”

      “不要……不要……放开我……”

      陆月桓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他俊美而冷漠的面孔露出了魂飞魄散的惊恐表情。
      他完全陷入了崩溃,琥珀色的瞳孔中弥漫着死灰之色。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整个人透出一种疲惫而脆弱的悲伤。

      到最后,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一向冷淡高傲的男人,竟然掩面而泣。
      他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一边悲戚的哭,一边用双手捂着脸。

      他发出类似求饶又类似祷告的声音:“不……不……饶恕我,请饶恕我……”

      见此一幕,男人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陆月桓的领子。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个曾经遥远疏淡而又尊贵不凡的神祇,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触及,幼小的他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顶礼膜拜。

      如今,那个尊贵孤冷的神祇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却显得那样不堪一击,脆弱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男人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他的信仰崩塌了,他已经不想得到那个心心念念已久的答案了,因为信仰的崩塌比那个答案更让他无法承受。
      他对那个答案已经失去了兴趣,原来一切都是可以变的,有些东西早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了,它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让自己害怕。

      他能感觉到,那个答案也是如此,一旦知道,就会让他陷入到万劫不复之地。

      越接近于真相,人类就会越发恐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

      “算了,您就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好了,”

      男人站直了身体,他面若冰霜的看着陆月桓,又瞥了眼瘫软在那边的华艺。

      “现在,我们来进行最后一个实验。”

      他从后腰抽出一把黑亮的手枪,将它对准华艺,“啪”的一枪,打烂了捆绑她双脚的绳子。

      华艺大叫了一声,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枪响之后,自己竟然解放了,她的双腿能动了。
      华艺看着那个和陆白溪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的男人,不知道他用意何在。

      男人走到华艺的身边,他一把提起华艺,将她拖到了陆月桓的旁边。

      华艺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痛苦,她忍不住朝他缓缓伸出手。可是,落在她脚边的枪,却打断了这悲情的一幕。

      男人在上方冰冷的命令道:“捡起来,把它对准他的心脏。”

      华艺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只感觉后脑勺一凉,原来是男人又掏出了一把枪。此时,他正用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她的头,逼迫她向陆月桓开枪。

      “你们两个,都是无比自私自利之人。让我看看,你们是更爱自己,还是更爱对方?”

      男人朝华艺大声嘶吼:“开枪!我让你开枪!!”

      “不,我不,我不能……”华艺不住地摇头,她流下了凄美的眼泪,并不断地往后退,她想躲开这无法逃离的宿命。

      可是男人不允许华艺退缩,他攥住她纤细的肩膀,用枪口狠狠抵住她的头:“开枪!不然我就一枪打死你!! ”

      这时,陆月桓恢复了神志,他倏然睁眼,正好对上华艺梨花带雨的清丽容颜,她被迫拿着枪对准自己。

      陆月桓的脸色变得脆弱且苍白,像易碎的水晶娃娃,他看向华艺,目光是如此的悲切,让华艺的心脏为之一痛。

      她喃喃的道:“月桓……”

      “开枪!!”

      男人瞪着猩红的双目,他用枪口死死抵住华艺的后脑勺,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看来你是真的爱这个老东西,那我就成全你,让他看着你死。”

      陆月桓深深地看了华艺一眼,仿佛要把她美丽的模样记在心底,永生不忘。

      之后,他看向华艺身后的男人,那目光十分复杂,充满了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而又纠缠不休的情绪。

      陆月桓依旧如往日那般高傲,那般冷漠,那般视其如无物,他从来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现在也一样,他的眼中翻涌着赤裸裸的恨意,刻骨铭心的恨。这第一条血脉的存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的不堪。

      这一切,是该结束了。

      陆月桓死死的盯着男人,他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你不会得逞的。”

      接着他看向华艺,陆月桓本来就偏冷白的皮肤更是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轻轻一笑:“下辈子,我一定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说罢,他霍然抢夺过华艺手里的枪,在众人始料未及之下,扣动了扳机。

      一瞬间,他看见华艺瞪大到极致的眼珠,她脸色惨白,白到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她的口型明显是在喊他的名字。
      这一刻,陆月桓是幸福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月桓,不要!”

      在华艺撕心裂肺的哭喊中,陆月桓听见了“咔哒”一声。
      可是,第一枪并没有子弹射出。
      陆月桓抬起眼帘,他瞥见华艺身后男人讶异的神色。

      陆月桓瞪视着对方,他目光如炬,犹如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要将世间一切罪恶与恩怨焚烧尽净。

      在对方震惊的注目下,他轻蔑地勾起唇角,一连朝自己开了数枪。

      砰——

      女孩白色的裙摆涟漪般荡漾,穿过一丛又一丛芬芳馥郁的白玫瑰。
      夏日傍晚的火烧云在天边绽放,红得像新鲜掰开的晶莹石榴籽,蜿蜒流淌,连亘缠绵,一直交汇到远方地平线的水天一色处,随着落日的余晖泼洒,映红了女孩雪白的小裙子。

      “谢谢你,漂亮哥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陆月桓。”

      “月桓,我叫小婷,”
      “要记得我哦,很快我就不会用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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