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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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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整个下午,华艺在繁忙中度过。
她是个勤快的女人,心情好的时候喜欢收拾屋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喜欢收拾屋子。
收拾屋子对她而言,是一种非常棒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根据陆白溪所说,陆月桓是个严谨而无趣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一板一眼,因循守旧。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改变。
他就像一座上了发条的标准时钟。
每天六点半起床,绕着固定的路线在郁郁青青的庭院里晨跑。
七点半准时吃早点,八点出门,八点半到画室。
十二点吃午饭,下午一点半准时在休息室午休,两点半开始坐在窗前画画。
晚上六点到家,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报纸看新闻。
七点晚餐后,依照平日里惯常的路线散步。
之后九点看会电视,一般是尤文图斯比赛。
十点洗澡,十点十分准时睡觉。
他严格按照那上面的时间来,一旦受外界影响,打破规则,他就表现出很烦躁,坐立不安,仿佛世界末日要到了。
谁说刻板就一定是坏的呢?至少华艺很喜欢这样的男人,她讨厌花里胡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白溪遗传了他父亲良好的生活作风。
其实,他也有点一板一眼、不懂变通呢。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身在庐山中,根本不知道自己也是死硬派。
想起过往,华艺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每个孩子终究都会活成自己厌恶的那个样子,这真是世界上最讽刺的事情。
下午五点,距离陆月桓回来还有一小时。
华艺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鱼汤,热气把她的脸颊熏得白里透红,小巧的鼻尖上冒出几滴汗珠。
她那一头蓬松的栗子色长卷发被手绢拢在颈后,背影温柔贤淑。
那是任何一个成熟的男人都无法抵抗的诱惑,来自贤妻良母类型的吸引力。
少女有少女的青涩,熟女有熟女的风韵。
熟女可以装出少女的娇羞,少女却很难模仿熟女的媚态。因为那是时间和阅历浸润在骨子里的东西。
当一个男人足够成熟,他就能将庸俗和世俗结合,看女人不再只看脸蛋儿和身材,相应的还要考虑一些现实问题,例如:顾家、稳当、贤惠、厨艺好。
男人永远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不管他们多大,心智是否成熟,他们对另一半的要求始终是非常繁冗的。
那些条条框框够出一本书,如果被女人听到,肯定要骂死他们的。
陆月桓喜欢吃鱼,但对食材很挑剔,华艺下午特意去附近菜场买了一条活鱼。
为了保持绝对的新鲜,华艺拿回来自己处理,包括宰杀、剖腹、去胆、刮鳞,都是亲力亲为。
为了陆月桓,她甘愿成为一 个屠夫。
在宰杀这条鱼的片刻,华艺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愉悦,她终于感觉到自己仍是活着的,可以主宰另一个生命的生死。
晚上六点,陆月桓准时到家。
华艺通过厨房窗户看见他从翠绿的竹子玄关走进来。
她立刻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入户门是敞开的,里面传来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优美动听,令人灵魂都跟着震颤。
——是他最喜欢的音乐。
陆月桓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循环速度加快,隐藏在基因里的秘密疯狂叫嚣着,想要寻求一个突破口。
他急切地进入门厅,大片夕阳的余晖直接从左侧大面积的玻璃窗引入室内。
经过门厅就抵达客厅,客厅视野开阔,大落地窗可以饱览庭院美景。
侧面墙也开了一扇长窗,每一扇窗都是一幅取之自然的风景画,非常讲究天人合一。
客厅往上走几步台阶,就是开放式的厨房。
厨房中岛台上方垂下一盏吊灯,置物架上摆放了一排晶莹剔透的玻璃调味瓶。
华艺此时就站在下面,模样温顺柔婉,白嫩纤细的手指拿着调羹,舀一勺汤,一边吹,一边小心翼翼地尝咸淡。
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嘴唇红的娇艳欲滴。睫毛细碎地颤动,密密的抖,仿佛一只不安的蝴蝶,害怕自己辛辛苦苦酿出来的花蜜不甜。
华艺居然在做饭。
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上得厅堂又能下得厨房,简直是广大男性朋友理想中的完美妻子人选。
她的外表给人感觉很华丽,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也依然无法阻挡她骨子里散发出的高贵优雅。
在外人眼中,华艺无疑是不接地气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下厨的那种女人。
但偏偏她会。
而且似乎做的不错,条理清晰,先放什么再放什么最后放什么,她烂熟于心,有自己的节奏,完全不手忙脚乱,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得心应手。
会做饭是装不出来的,因为做饭看似简单,但想做好却很难。
很多人自诩会做饭,做出来的味道也还算过得去。
可她们绝对不会告诉你做一顿饭下来,厨房搞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好像车祸现场。
最后的成品乃是硕果仅存,厨余垃圾里全是做失败的黑暗料理。
陆月桓怔住了。
眼中的压抑与狂躁渐渐平息下去,宛如抵达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没想到你会做饭。 ”
“呀!”
华艺掩口转身,装出一副才发现他的样子,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最美丽的微笑。
“你回来了。”
那体贴的语气就像妻子对丈夫的问候,熟稔到像是练习了成千上万次。
陆月桓下意识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涟漪,那感觉很奇怪。
“再等二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你先去看会书。”
华艺说完转过身,掀开锅盖撒进去一点芫荽末。
她看上去很开心,跟着客厅里的交响乐哼了起来。
陆月桓盯着华艺的背影,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消失在客厅的另一头。
——“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这句话华艺最开始听见是从福利院的婆婆那里,她负责给孤儿们做饭,总是用怜悯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们。
华艺其实并不喜欢她,因为那种眼神会让她感觉自己很可怜。
但和她搞好关系还是能捞到点好处的,比如:每餐多个面包或者苹果。
三年来,和陆月桓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但华艺熟知他的每个小习惯。
只要用心,没什么是不能发现的。
他不但每天规律的作息,连菜谱也是从周一到周末严格地循环。
今天是周三,餐桌上应该有一道鱼羹。
对于陆月桓这样的男人,他肯定不会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习性,他只会把疑问藏在心底。
这正是华艺想要的结果。她要慢慢入侵他的生活和大脑,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最终一点点蚕食占据他的心。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此刻的华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殊不知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时,陆月桓突然蹙眉,不自觉地按了下心脏的位置。
过了一会,他拿起电话让助理给他预约了明天上午的身体检查。
他怀疑那里出了毛病,这几天总是出现心悸的情况。
七点钟,华艺准时把晚餐呈上来。
餐厅的采光依然是非常的好,L型的玻璃窗与现代感的长条桌椅,搭配隐藏灯的使用,看起来低调中透着高级,用餐时亦能享受庭院生态之美。
地板被夕阳的余晖晒得油亮,发出暖烘烘的味道,有点像松木和胡桃木混合在一起。
陆月桓坐在餐桌里侧,他的身后是使用一面墙展示堪称艺术品的陶瓷盘,双开大冰箱嵌入右侧墙体。
天花板穹顶很高,使人在视觉上有很好的体验。
优美的旋律还在播放,他看上去很放松。
那双忧郁深情的眼眸追随着华艺,神情专注。
她在餐厅及厨房中岛之间来来回回穿梭,栗子色的蓬松卷发好像一条松鼠尾巴,摇摆出俏皮的弧度。
华小姐,不疯的时候,其实很可爱。
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手艺和她的人一样漂亮。
陆月桓咽下第一口鱼羹时略略诧异了一下,眼睛有点晃神。
很显然,她并不是做做样子装贤惠,而是真有两把刷子。
“这个味道……”陆月桓古怪的盯着华艺。
“不合胃口吗?”华艺仰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声音怯怯的。
或许是吓到她了。
陆月桓随即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味道很好。”
对于自己的厨艺,华艺是很有自信的。
她不是真正的大小姐,哪怕外表再像,她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的享清福。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让别人发现她的价值。
被华先生华太太收养后,华艺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种不真实感,她害怕这种优越的生活某一天戛然而止。
所以她拼命表现自己,让他们看见她身上的闪光点。
餐厅里静悄悄的,陆月桓的用餐礼仪没得挑,充满了贵族气息。
华艺托着下巴看他,第一次,她第一次在这间餐厅里离他那么近,她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华艺总坐在离他很远的位置,中间隔着那个讨厌的女人、陆白溪、以及一桌子铺张浪费的中式或西式大餐。
那女人穷奢极欲,每次吃饭都搞得很隆重,恨不得向慈禧太后看齐。
她不会做饭,只会指使别人来做,还特别挑剔,不懂装懂,在旁边指手画脚,给别人添麻烦,导致家里的阿姨换了一个又一个。
人家出身高贵,是真真正正的上海名媛,祖祖辈辈都是上海滩的名流。
或许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气味是没办法改变的,所以她对华艺始终喜欢不起来。
因为,真正的富人可以闻出对方血液里的下等人基因。
这和有底蕴的豪门世家看不起暴发户是一个道理。
当然,也没几个人能让她喜欢的起来。陆月桓算一个。
她对别人都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但一到陆月桓面前就自动矮了一截,气焰顿消。
直到死,她都不知道华艺在偷偷觊觎她的男人。如果她知道,华艺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去年,她摔伤了脚,不用护工,偏要让华艺来照顾她,说这种活本来就该儿媳妇做,儿媳妇照顾婆婆是天经地义的。
那一个多月,华艺每天过的水深火热,弄不好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正巧当时家里的阿姨被她骂跑了,不干了,下一个阿姨还没找到合适的。
于是,华艺就充当起了临时阿姨,煮饭、做菜、打扫屋子,关键这一切还被她把功劳冒领了。
华艺吃力不讨好,每天看着她顶替自己的名义去陆月桓面前邀功请赏。
所以,那一个多月,陆月桓每天吃的都是华艺亲手烹饪的食物。
在所有菜肴中,他似乎格外爱那道鱼羹,每次一小盅最后都不剩什么。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华艺知道他有张固定的食谱,那上面的东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篡改。
后来那女人的脚好了,没理由再留着华艺折腾华艺。
因为陆月桓曾无意中说了一句新阿姨煲鱼羹的厨艺不错,于是她就让华艺教她做鱼羹。
但是她哪有那个天赋,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连调味品哪个是哪个都分不清。
她怎么学都学不会,学不会就把气撒在华艺头上,不说自己笨得无可救药,反过来责怪华艺藏私,不肯把精髓和秘诀教给她。
听陆白溪说,他父亲之后又提起过几回那个鱼羹做得特别好的阿姨,可惜再也没找到一位有她那样的手艺的。
华艺冷笑,当然找不到了,哪里是什么阿姨做的,分明是她充当了临时劳工。
饭后,陆月桓看着收拾碗筷的华艺。
突然问道:“去年11月份,你是不是来这里待过一段日子?”
“对,她摔断了腿,点名要我来照顾她。而且是非我不可。为此,我还特意跟单位请了假。”
华艺把盘子放进洗碗机里,回头朝他凄然的笑,语气有些委屈。
“但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达不到她的要求,我很难过。”
她低下头,皎皎如月的侧颜美好而哀伤。
“那时候家里好像换了位新阿姨,”
陆月桓不理会她的表演,端起杯子浅浅地啜了一口水,细密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
“做鱼羹很好的。”
没等到安慰和同情,华艺有点不甘心。
硬挤出来一滴泪,抬起头望着他,等他的下文。
那滴泪晶莹的缀在眼角,欲落不落,风致楚楚。
果然,他又接着问:“你是跟她学的?”
“不。不是的,”
华艺摇摇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雾蒙蒙的,素白如玉的指尖滴着水。
“当时家里的阿姨被她骂走了,新阿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她咬着下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里水雾迷蒙。
“所以,那段时间您吃的东西都是我做的。”
“你做的?!”
陆月桓吃了不小的惊。没想到一直以来令他念念不忘的味道是出自她手。
“是我做的,”
华艺点点头,马上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微微瞪大杏眼。
“是因为做的很难吃,所以让您记到了现在吗?”
恰恰相反。
但陆月桓只是神色淡淡的:“你多虑了。”
“您喜欢就好。”
华艺松了一口气,白嫩纤细的颈子弯出柔顺的线条,那捧蓬松的红头发垂在脑后,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大眼睛、白皮肤、红头发的姑娘总是惹人怜爱的。
如果说回来之前陆月桓还在纠结怎么面对这个女人,有点神经质,又有点疯狂。
但此刻他已经觉得不要紧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姑娘,偶尔特别令人心疼。
她正常的时候还是挺让人省心的,至于疯起来的话再说吧。
瞄见陆月桓柔和下来的神情,华艺知道他成功被自己的食物俘虏了。
老话说的果然没错:男人的脑袋可以长在任何地方,胃里、裤.裆里,就是不会长在它该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