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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内外乱斗一锅粥,妯娌争锋埋隐患(1) ...

  •   第二天蕴华起得甚早。昨夜她上完物理课,只将许教授一送走倒头就睡,今早起来又是神清气爽。
      小樱轻手轻脚地进来,才要问玉竹大少奶奶升帐没有,玉竹笑吟吟地去挽次间那垂地的深绿色珍珠罗帘子,就见蕴华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让白芍挽发。小樱走到白芍身后,“凭你的手艺怎么盘出个这么老式的发髻?”
      白芍冲镜里的人努嘴,“点名就要这样儿的,我也没办法。”二小姐打小儿在这方面就怪癖,新鲜时髦的装扮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当了少奶奶,就因为大少爷不在家生怕别人风言风语,更可着劲儿地往老气横秋里祸害自己。
      小樱说:“昨夜我看大少奶奶眼睛都敖红了,没想到今儿起得还是这样早。”
      白芍说:“快别说了,夜里看书,白日里还要操心上百件事,可不得早起么。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多睡一刻钟又怎么了,就是油灯也有油尽灯枯的时候,可况一个人?就是不听劝。”蕴华由得她说去,只是末了笑说:“你们呐一个个都是事儿妈,瞎操心。”玉竹也过来,“才不是呢,我们就那叫冒死进谏忠言逆耳。”
      蕴华才不跟她俩瞎贫。她估摸着小樱过来是公公有话告知,昨夜大房和二房三个男人关起门来谈判,该有个结果了。果然小樱说:“大老爷请大少奶奶吃了饭过去一趟。”
      蕴华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大凡有空就爱过问父母饮食,一日三餐绝不重样儿,菜单皆由她来拟定。想起穆青梵这几日眼睛有些浮肿,兴许是中秋午夜拜月所致,老人家上了年纪,熬不得夜,须得喝上半个月的五黑粥补补肾才好。其中黑米、黑豆和黑香菇都需要提前浸泡8到10个小时,黑芝麻和黑枣则要研磨成末。父母的事需要亲力亲为,要亲自去厨房交代清楚才放心。
      因二少爷的婚礼连着中秋,大伙儿都先紧着布置庭院,前一夜供月的供桌直到现在才开始拾掇,糊在高粱杆儿架子上的月亮祃儿,香炉、蜡扦儿、蜡扦儿座下的千章、元宝、黄钱儿,再有那供品诸如月亮饼、水果五盘、豆枝儿和藕棒儿,专有一班人负责归置。几个厨娘揉面的,生火的,炸油炸鬼儿,显然已经开始为早饭忙活上,厨房里此刻正热闹着。
      蕴华一脚踩过门槛,就听里边有人挑头,“听说了么?二少爷昨儿后半夜就走了。”
      自然有一干好事者接茬,“去哪儿了?”,有人只管乐哈哈,有的索性盖棺定论,“二少奶奶日子不好过喽。”
      蕴华想也不想退了出去,倚在门外吩咐玉竹,“请蔡妈妈来一趟。”
      蔡妈妈很快赶到跟前。这个时辰,像她这般积年的老妈妈本不必早起,蕴华过意不去,“扰您老人家了。”
      “大少奶奶客气啦。玉竹已经都跟我说了,我这就进去?”
      “有劳。”蕴华说,“玉竹,等下你细细跟几个大娘交代五黑粥的事儿。”说完不再多停留很快出了院子。玉竹知道她让蔡妈妈出面,是给那些碎嘴爱嚼舌的大妈大婶们留点面子。二小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她们一起嬉闹的闺阁小姐了,她更多时候像个支撑门庭的男人,威严、深沉携雷霆之威。
      厨房一众人很快被召集起来,都在院子里排好队列,听蔡妈妈说:“诸位大姐大婶们,有那没睡醒迷瞪拎不清的,都掐胳膊掐腿清醒些听我说了哎。太太前一阵不在家,我瞧诸位宽泛过头都忘了?头一条嘴紧!什么好过不好过,这不该你们议论。大少奶奶的意思,都是积年的老人儿了,给留个体面,再有下次,管她有脸的没脸的一律清白处置。”
      一众三姑六婆蔫得像刚被政教主任训过的小学生,却总也有一两个调皮想顶嘴的,“还不是替大少奶奶出气么。”
      蔡妈妈说:“大少奶奶什么人,用得着你们打不平?做好份内事,管好嘴皮子,天下太平!”
      枣树后的石榴听完,也不要替二少奶奶端什么枸杞银耳盅了,顺着墙根一溜烟儿没了影。须臾,二少奶奶喝着早起第一杯咖啡,就听到了这个早间新闻。
      这个大嫂重规矩,不爱使下作手段,二少奶奶有点后悔昨夜一上来就找她对垒——操之过急了。不过今天她敬我,改日我回敬她就是,既然这样,二少奶奶心想还是先把厢房那位踩的毫无还手之力才是当务之急。
      今天是二少奶奶进门第二天,一早该去给老太太和二太太敬茶,可薛凤来昨晚只在她房中睡了几个钟头就匆匆走了,何舒曼气不平。加上昨夜在众人面前老太太只顾自己面子不顾她,她拖到九点钟还在磨磨蹭蹭吃早餐,全当不知道有这等规矩。
      老太太和二太太等得心焦,又不好叫人去催,老太太就说:“听说凤来天不亮就走了,难道他外头小公馆里还另外有人?这么说二少奶奶委屈大发了,她不过来也有理,咱俩瞧她去也一样。”
      二太太觉得不合适,“听说大少奶奶天天早起给大太太挑燕窝,刮风下雨没一天落下。同是儿媳妇,差不离的出身,咱不求二少奶奶也这么着,可咱也不能纵着她没个上下是不是?”
      老太太当然知道起头就惯着二少奶奶将来难以收拾,可眼下的情形,全指望着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别忘了当初咱俩是怎么拍胸脯向亲家保证来着,新媳妇是娇气点儿,时间一长就好了。”二太太没办法,婆媳两人一同去看二少奶奶,正好赶上二少奶奶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分派小丫头柑橘往何宅挂电话让何家派小汽车来接她。
      老太太看那架势一时间懵住了。还是二太太先反应过来,扯出一脸勉强的笑,“昨夜我嘀咕了一晚也不知道你换了新地方能不能适应,早起也不必叫你过来了,我和老太太来瞧瞧你也是一样。”
      二少奶奶就当没听懂自家婆婆的话外音,“我还行,谢谢太太。”她没有多余的敷衍,二太太当场脸色挂不住,恰好石榴进来说何宅那边汽车已经开出来了。老太太提防大房的同时操心着孙媳妇,还赶上一个时刻不忘抖婆婆威派头的儿媳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凤来媳妇这是要出门呐?凤来哪儿去了,叫上他陪着。”
      老太太辈分顶高,二少奶奶多少还给她点面子,笑说是啊,回家看看。
      新媳妇回门有定规,不该今天!再说结婚第二天就回娘家,把夫家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饭店吗?二太太忍着不悦劝道:“孩子你还小,出门前兴许亲家母只顾不舍忘了告诉你,归宁一般在第三天,日子不到就急哄哄回去是让人笑话的。回头再让亲家误以为你在这边有什么委屈就更不好了。”
      什么误以为,根本就是憋屈,屈大了。二少奶奶心里这么想,却说:“太太我这不是回门,只是回去坐坐。我母亲教导我的话我牢牢记着呢——亲家老太太、太太说就隔着几道大街,什么时候你想家了随时回来。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亲家太太疼你,你可不能忘了规矩。我就回家看看我母亲,至多傍晚必定回来。”
      亲密无间的婆媳关系需得天长日久地培养,养不养得出来还得看造化。可陡升嫌隙,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秒钟那么简单。二太太当日假客气的话被儿媳妇装无辜派上用场,句句堵她后路,她气得嘴角直抽搐,说不出别的话来。还是老太太时刻牢记内部团结,笑道:“对对,新媳妇想家是常事儿。就说大少奶奶吧,穆家就在边儿上,家里不剩什么人了,她也还常过去坐坐,看看一花一草也是个念想儿。更不要说你,亲家必定等急了。这就回吧,啊,晚上吃了饭再回来,我叫凤来去接你。”这就叫人把回门礼一一抬出来给二少奶奶过目,药材、雪茄、洋酒、皮料、绸缎,满满当当几十个礼盒令人眼花缭乱,末了,老太太还亲点了身旁的尹氏捧着礼单陪二少奶奶回何宅。
      二太太有话要说,被老太太投过来一记眼神止住。她多年在老太太淫威治下尚未学会反抗,来了儿媳妇却又熬不成婆,两面夹击,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也不知道夏菊什么时候过来了,托着二太太胳膊轻声道:“二太太,二少奶奶这里人来人往,您要是乏了,我那屋有泡好的枸杞茶。”这时候再去看一向厌恶的夏菊,那种低眉顺眼忽然有那么点儿儿媳妇的孝顺模样儿,看着也不那么扎心了。
      先不说夏姨奶奶的茶功夫深不深,单说二少奶奶何舒曼回到何宅,何太太不意她今天就回,吓了一跳,忙问昨日种种。强势的大房,野心勃勃的老太太,缺谋少略又爱摆谱的二太太,做张做致的姨奶奶和不冷不热的二少爷,一夕之间全让二少奶奶见识个遍,没一样儿顺心的,她扑在何太太怀里哭,何太太说:“你父亲当日曾说,薛凤来年纪轻轻就当上日本驻北平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科长,直接隶属日本外务省,就是南满的河本大作在北平那么风光,见了他也都礼让三分。这样的青年俊杰,你不容易把控。偏偏你这孩子不听劝,一门心思扎进去。现在报纸登了,婚宴也办了,全城无人不晓,你可不能这时候闹出来,否则真是沦为笑柄了。”
      何舒曼的骄傲只允许她在何太太面前哭一小会儿,她很快擦干眼泪,“妈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冷哼一下,“看我回去头一条,先把那位不安分的打发了。”
      何太太忙说:“错啦!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打发得了一个,打发得了一辈子?她既然过了明路,你就该把人放你眼皮下,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省得她在外边坐大,白得个平妻的身份。你也好借此笼络住薛凤来。”
      “凭她也配做平妻?”何舒曼一想到夏菊就浑身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她母亲说得有理,想到将来和夏菊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扭着身子丧气地说:“也有洁身自好的,听说薛家大少爷就正派,从不招惹那些妖精。她穆蕴华的命怎么就这么好!我却要跟一个窑姐儿抢丈夫。”
      何太太也是前几天无意间看到别人从上海带回的消遣小报,正好拿来给女儿做现实教材,她笑道:“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天下男人一个模样,谁也不比谁正经。你当他就是个好的?”
      二少奶奶和大少奶奶身处同一屋檐下,自然处处争锋,不相上下的家世,都没有孩子,头两样儿势均力敌,只能拿丈夫一较高下。现在看来,也是平分秋色。何舒曼听完薛希来的花边新闻,也不必气人有,只剩笑人无,心里果然好受些,伏在何太太膝下聆听战略布防。
      “拢住薛凤来,踩死姨太太,你那婆婆爱拿乔,你不理她就是,只要大面上过得去。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她有求于你父亲,自然对你客客气气。等这几人都理顺,再腾出手和大少奶奶斗上一斗,什么时候你有了孩子,薛家,就是你一个人的天地了。”
      何太太在何宅一众姨太太环伺之下几十年稳坐钓鱼台,自有她一套理论。何舒曼领会了一下午,斗志重燃,跃跃欲试恨不能立时披挂上阵开疆辟土。她和她母亲欢欢喜喜地喝过下午茶,临近晚饭时,管家过来说姑爷来了,接小姐回家。
      在自己家里,何舒曼有主场优势,见了薛凤来就没好气, “你怎么来了?我家里庙小,就怕款待不周。”
      何太太看女儿话音而不对,心说才刚说好的策略呢怎么转眼就忘了,她有心替女儿招待薛凤来,“都已经成家是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净爱玩笑。凤来没吃晚饭呢吧,在这儿吃了再走?也尝尝咱们家厨子的手艺。”
      “谢谢母亲,”薛凤来要风度,当着人前从来一副笑脸,“家里厨子做得一手好西菜,我很喜欢。”
      “胡说,你什么时候吃过我家的饭菜?”
      “我从六国饭店过来,在那儿从凌晨待到下午,你说我吃没吃过?难道六国饭店不是你家开的?”
      何老爷在六国饭店有办公室,甭管薛凤来去那里干什么,外人只会想成女婿拜见老丈人,而且一早就去,可见对老泰山恭敬十足。他诚心给足何舒曼面子,而她毕竟年轻,给口糖就知道甜,顿时一脸娇态,语气也柔转起来,“那你还吃么?”
      “当然。”薛凤来跟在何舒曼身后慢慢走去。
      小两口看起来像是和好了。何太太乐见其成,忙不迭叫管家吩咐通知厨房加菜,“新鲜的大闸蟹、四头鲍、四头参都弄出来,新姑爷是娇客,别怠慢了。”
      薛凤来做派绅士举止得体,周旋于何家几位少爷少奶奶以及何舒曼、何太太之间,永远那么彬彬有礼,一顿饭下来赢得众人赞誉无数。饭后少爷们提议去北京饭店跳舞,大家都下场去了,薛凤来身陷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舞池,衣冠楚楚的躯体和醉生梦死的灵魂,闭眼定神片刻,重又睁开眼睛,已经是两道阴寒如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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