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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力逐倭贼血流尽,战罢沙场月色寒(2) ...

  •   薛鸿飞已经出院回家,虽然还是卧床静养,好在精神不错,每天还能指点蕴华处理不少银行的文件。穆青梵的腰伤同样需要休养,蕴华认为是药三分毒,并不主张多吃,她叫北平年字药房的掌柜寄来家里秘制的跌打药,辅以酒酿、黑米粥、葛根粉食疗,效果显现,这几天不穆青梵搀扶,几乎已能行动自如。
      薛希来的电话打进来之前,蕴华和馨来正在缠毛线团。外边战乱,杨浩文和薛鸿飞夫妇都叫她暂停了《申报》 的工作,呆在家里与蕴华作伴。然蕴华事多又杂,每日也只有饭后的一点时间和馨来说笑,两人这几日不知怎的兴起了打毛衣。馨来手也算巧,银色纤细的羊绒毛线在她手里不多会儿就绕成了圆圆鼓鼓的线团,反观蕴华几乎惨不忍睹。
      馨来笑她笨,“你瞧瞧前几日婉华特意寄回来孝敬大伯母的毛衣,那纹络针法,啧啧,一母同胞,怎生出天上地下的两姐妹来?”
      蕴华转头就问她婆婆,“妈妈,我织的毛背心很差吗?”
      穆青梵当然不肯伤她的心,“你和婉华的手艺,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欢。”这是实话,两个内侄女都给了她做儿媳妇,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圆满的事嘛,她欢喜尚且来不及,再没有挑剔的。
      蕴华乐了,手中的毛线团上下乱抛,“妈妈和大哥都不嫌我,你不过是小姑子,气不过也是白气。”
      “呵!”馨来扑过去呵她痒痒,“我要是大伯母,就一心爱着德言容功四门俱佳的小儿媳妇,天天叫你在跟前立规矩,看你能狂到几时?”
      “那就等来世你托生成我婆婆再来治我吧,这辈子是不可能了。”蕴华绕着沙发边笑边躲在婆婆身后,她和馨来常闹惯了的,姑嫂作伴的日子里,一天不来个两三回彼此都闷得慌。电话响起时她刚好躲过馨来的新一轮偷袭,“嘘,别闹,”她止住馨来,腾出手拿起听筒。
      “喂?”熟悉的声音,不期然在耳畔响起,如罄钟相击,冷冽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况味。
      好像暮鼓晨钟叫人心头凛凛然一震,蕴华手里的毛线团顿时滚落于地。
      “大哥?”她知道是薛希来,哪怕没有声音,只是一闪而过的呼吸,她也能肯定是他,那试探性地一叫不过是匆匆掩饰她眼里心里突如其来的决堤。
      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光怪陆离的梦,晓市、元宵、徐州、济南、柏林,各式各样的人物穿插其中,她找不到来时和去路,更寻不到薛希来。
      深夜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让她醒来后寂寂伤怀。
      她站在窗边,晦暗无边的云层深处只有那飘飘忽忽的一点星光,照进她心底,将她的祈祷无限放大——她只求他平安!只要他还活着,不论转战天涯海角,是伤是残,就是满天墨云中最灿烂的星光。
      求仁得仁,她却梗咽得说不出话。
      薛希来知道是蕴华,也能想象此时的她眼中蓄满泪,只消他再唤一声,那泪珠必定成串地往下掉。二十多天说长不长,军务倥偬,他从南京转战多地,没有给过她一丝消息,她急坏了,他都知道。
      国难当前,毁家纾难的不止他一个。谁不是血肉之躯娘生爹养,别人都死得,他薛明臻也一样。自问对得住国家和人民,这辈子所负的,只有她。
      心窝子好像被人瞅准了猛踹一脚,忽然疼得不可抑制。
      电讯室里好些个机要员、通讯员在忙忙碌碌,他去而复返,实在不便多说,一句我很好你们多保重,只能言到于此,他相信她能懂。
      “大哥,家里都好,你也多保重,我们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明净通透,那一声“大哥”涤了蜜糖一样,她自幼只这般唤他,些许上翘的尾音,延长出去让人联想出丰富的含义。薛希来匆匆挂上电话不敢再听了,声声撞进心坎深处,怎么逐也无用,还怎么杀敌。
      收敛心神,踏上征途。
      过了浏河一路向西,经茜泾营再走七八公里,就是七丫口附近的浮桥镇。薛希来带特务连查看了一路地形,最终决定分兵两处,相互策应,镇守七丫口和杨林口。这两处是大片平坦的河滩,芦苇密布,最适合敌军夜间换乘作业。两位营长领命构筑工事,薛希来下令特务连和机动连驻扎水陆两便的浮桥镇。傍晚时分,两位营长分别来电报告士兵已经进入预定阵地,薛希来就对何承笈说:“这里由你负责,我去阵地看看。”
      何承笈说好,“你坐车去吧,快去快回。”
      “不必了,我们走着去,沿途摸摸底。”话音落,已经领着个七八个警卫出了门。
      浮桥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白墙黛瓦,玲珑错落,横塘纵溇穿梭,不时可见几只闲散乌篷船停靠在矮窄的小埠头下,村民出了门上船,下了船进家。镇上树木不多,傍晚醺风而过,周身都是河渠頔塘的水气,温柔而强大的包裹这不识兵祸的村镇。分明已收敛心神,可当他人穿越这恬静内秀的小镇,还是莫名地想到她。感觉如同胸口悬着娇柔的鲜花,一说话就能把她噗噗震碎,他一路屏气缄默,走出一里地,出了镇子,很快发现有三架敌机,在迎面半空里,但它们只在前面阵头上左右上下,来往逡巡,并不直接向这面来,王大狗他们都回头看他,他说:“不管它,我们目标小,继续走。”
      这一带水系发达,多有小溪河横贯稻田中间,向南方的茜泾河流去。河边上一丛凋黄的苇草,蓬松地拥立。七八人沿小河岸向下游渡过板桥,薛希来警觉,轻身一纵,扯住王大狗的衣服,王大狗也依样照做,扯前边战士的衣服,大家快速都收住脚,隔着苇草丛子,见河对岸有四个穿黄衣服的敌步兵,正要渡过板桥向这边来,彼此相隔总不到十丈路,看得十分真切。警卫们纷纷做好战斗准备,薛希来却打手势让隐蔽,意思是放他们过去。
      约莫敌人远去,王大狗领头问:“团座,为什么不打?”
      “这是敌方斥候前来哨探我方阵地,一旦认定这个方位无人,很快就有大部队从这里路过。我们快抄小路赶去营地,叫一营长他们隐蔽,最多明早,给敌人来个关门打狗。”
      大家恍然大悟,脚下加快,很快来到一营防地。身旁茜泾河由南向北到此处,水流弯折向西,经年累月冲击出一片坐北朝南的河滩。堤面南的转角上,已挖好一个机枪掩体,隐蔽于前方歪脖子的老柳树兜下。堤身控制两条人行路,一条通往浮桥镇,另一条则可向西经两个镇甸达到太仓。而身后的堤岸、山坡、芦苇荡中,早已埋伏停妥。
      薛希来在战壕里找到一营长。壕沟已将近一人深,正对河滩方向,还用大石块沿壕构筑掩护线,石外有草皮伪装,与平常地面无多大分别。士兵们散开埋伏,预备随时开火。壕沟尽头石头盖顶的所在,一营长在其中研究地图,几个搪瓷饭盒撂在一旁,里面的红烧肉和土豆纹丝未动。
      薛希来叫了声一营长,他应有,刚要行礼,为薛希来止住。听完敌方斥候的情况,一营长赶紧叫来几个传讯兵,“告诉一二三连长,注意隐蔽!”传讯兵领命去了。
      一营长是最早一批中央军校的毕业生,24岁,军事素质不错,单看他短时间内能把防地如许布排就知道。薛希来对手下将卒向来以鼓舞激励为上,“柳树兜后面的机枪掩体很好,轻机枪和重机枪各架一挺在那里,足够死死压住敌人。”
      仿制捷克ZB26轻机枪和二四式水冷式重机枪,火力压制绝对够了,就算日军扛出MG—34轻机枪,毕竟失了先手,构不成威胁。
      一营长像个得了表扬的大孩子,腼腆着只知道笑。薛希来又说:“不可轻敌,日军每个联队都配有狙击手,500米以内几乎百发百中。他们一上岸就遭遇伏击,发懵只是暂时,一旦调整过来,很快派出狙击手干掉我们的机枪手。”
      一营长想到对策,“ 我们在机枪掩体后方高处也埋伏个神枪手,也干他一票?”
      薛希来笑说不错,“打仗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既然叫我们占了地利,合该将便宜占到底。你们营的孙大有射击水平不错,300到400米的射程完全没问题,但与日军狙击手比,还差点事儿。”说话点名王大狗,“我给你配个人,王大狗,与孙大有一样都是大字辈的。”
      “王大狗,你与孙大有配合,若能打爆一两个中佐、大佐的脑袋,回头我上万国饭店给你俩包席面庆功,爱吃什么随便叫。”
      王大狗嘿嘿一乐,“团座,到时候可别怪咱心黑手狠啊。”
      薛希来眉峰一挑,“这有什么,只要你们本事,把我一年的饷银都吃光,我也不含糊。”指营长他们几个,“那么你们几个不吃饭又是为了什么?都憋着等我的大东道?不至于,将来的鲍鱼海参要吃,眼下的红烧肉也不错,老话还说呢,蚊子虽小也是肉。”
      石头棚里,一营长领头,营副还有几个通讯兵都哄然大笑,胸臆之舒畅,直将之前食不下咽的阴霾一扫而空。
      薛希来笑说:“直属重炮部队慢些,估计差不多也到了,我给你两门克虏伯山炮山炮和战防炮,给我好好用。”
      放眼整个中央军,直属重炮部队只有他们教导总队配备,德制75毫米克虏伯山炮、75毫米博福斯山炮、20毫米高射炮和81毫米布郎得(Brandt)迫击炮,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宝贝。
      好家伙务必事半功倍,薛希来交代一营长,“要用炮趁天黑,天一亮敌人的轰炸机上来咱们就撤,整个教导队压箱底的好东西可别白糟蹋了。“
      “遵命。” 一营长声音洪亮。
      许多老一代军事将领多师从日本陆军军官学校,对日天然惧畏。日军之强大不可否认,然因为强大所以自负,因为自负,所以战术僵化有迹可循——空中打击、枪炮轰炸、步兵推进三板斧,从无新意。
      教导总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在敌军战无不胜的神话面前一遛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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