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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力逐倭贼血流尽,战罢沙场月色寒(1) ...

  •   庙行镇的厮杀于22日凌晨如期展开,日军先从庙行以南发起进攻,几千发炮弹轰击一气,几乎把中国守军阵都轰翻一遍,而后借助炮火掩护,步兵逐步推进。88师524团的阵地,团长何凌霄异常冷静地指挥部队应战,士兵忠勇,浴血奋斗,死亡枕藉,暂将敌人抵挡在竹园墩以南的战线外。兵锋受挫的日军并不死心,时隔两小时,庙行北面至周巷一带迅速增兵1万多人,空中地面上下开打,重新对庙行的中国守军发动攻击。
      敌卷土而至,庙行沿线的气氛陡然紧张。
      第五军临时征用刘家行镇上一家富户人家作为军部,张治中坐镇当中,正在给87师261旅的宋希濂打电话,他的意思,庙行方面战斗激烈,敌人携优势兵力来攻,你部能否抽调出一个团的兵力前往增援?
      宋希濂的指挥部贴近火线,枪炮声和他的回复相继入耳,张治中听罢,默默接过参谋手中的红铅笔,面对地图沉思。
      当时率领教导团作为总预备队的薛希来就跟在张治中身旁,见状上前说:“军座,抽调261旅一个团正面支援庙行,最快也要四、五个钟头到达,白昼行军,我方意图全暴露在敌侦察机下,倒不如从敌侧背进攻,减少正面压力?”
      张治中听闻,抬头看了他一眼。
      八天前他们第五军刚占领江湾、庙行镇、曹家桥沿线,工事构建甫定,就遭遇日军从蕴藻浜北岸的强势进攻,几个重要阵地相继失守。当时薛明臻亲自指挥一个营趁夜色从侧面接近姚家湾、曹家桥一带的日军阵地,携迅雷之势发动奇袭,以轻伤亡的代价歼敌300人,夺回阵地。
      次日傍晚他率部回军部复命,众人欣喜不已,纷纷贺他。身后霞光掩映,他似乎并没有感染到多少喜色,只是默默地接起军医准备的消毒纱布揩了揩脸上被弹片划破的血道子。日暮苍茫,乱云飞渡,这个年轻人既从也容,无喜亦无悲。
      张治中当时就想,薛希来天生注定是颗将星。
      眼下他爱重的未来全能将星与荫国(宋希濂字)想到一处去了,张治中忽然攥紧拳头,对准地图上江湾和吴淞口之间的战略通道庙行重重一击,“要打,给日本人来个狠的!”
      下午2时许,周畅卿率领税警团四团从江湾至闸北南端忽然发动,炮火震天,几乎与此同时,87师孙元良旅加入庙行镇与88师正面出击,而87师的宋希濂旅则以大部分兵力由蕴藻浜向敌侧威胁,一时间,本欲攻克庙行、切断中国军队在江湾和吴淞口联系的日军,反受来自右翼(江湾)、左翼(蕴藻浜)和正面的三面夹击,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别人包成饺子。
      日军阵脚大乱,仓皇后退,溃至淞沪线以西时已近10点,夜黑雾重,四下幢幢人影似百万伏兵。此时的日军犹如赤壁之战的曹军,战一场退一场,退一场惊一场,惊到此处,早已草木皆兵。第七联队联队长林八大意图制止部众的觳觫不安,正在喝斥时,忽然身后枪声大作,被早已埋伏在此处的薛希来部杀个正着。日军匆忙抵抗,奈何军心早已涣散,负隅顽抗片刻即丢盔弃甲,逃窜至铁路以东。而林八大本人也被当场击毙。
      庙行一战,中国军队以人数装备之劣势,全凭智计,将卒一心奋勇鏖战,以至三路皆捷歼敌殆尽,堪称战争史上以弱胜强之典范。
      捷报一出,举国欢腾。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不此时趁机反歼敌人,在我军正是失着,反之,在敌则占尽便宜。用兵之道先发制人,而非反制于人。偏偏这样的事此时却发生了。南京方面认为权衡轻重,该适可而止,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抵抗得有胜利,稍稍退后,即以交涉途径进行以战促和。倘若一味要战,日人必全力以赴,彼时上海门户大开,战区扩大,以致和、战均难,长江流域不堪设想。
      因此正当19军与第5军的总指挥、军长们实地勘察前沿阵地,研究新阶段的攻防部署时,却接到南京方面电令,着令两军从纪家桥、庙行、江湾、八字桥、闸北之线,后撤到浏河、罗店、刘行、大场、真如、龙华一线。陈铭枢急电南京,“……依目前战况,我军如撤退南翔附近,战线愈长,又不能脱离敌火,士气影响巨大,更难持久,决死守原线待援。”
      南京方面当即回复:“我军进攻无论如何牺牲,亦不能达到任何目的,在全盘计划未定以前,仍取攻势防御为要。按原定方针,决战胜利后亦即退后,以交涉途径进行,以先示弱与和平之意,而准备仍以抵抗到底也。”态度之坚决,无可商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儿,可一不可再,否则就是其心可诛。且19军和第5军联手作战至今日,人员弹药补给全无着落,有些部队甚至口粮已捉襟见肘,再谈坚持,已经是力不从心。撤退,不明智,但无可奈何。
      蒋光鼐、蔡廷锴、陈铭枢和张治中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占尽庙行大捷的先机,有效部署,亦防亦撤,避免撤退演变成大溃败。于是在27日上午召集团级以上军官,宣布撤守第二线的命令。
      周畅卿的防地离刘家行甚远,驱车抵达军部指挥中心时,会议尚未开始,但堂屋里已坐满了人。将领们都是在阵地上坚守下来的,死亦不怕,撤退又得算了什么,只不过纪家桥、庙行、江湾……当初哪一处不是寸土寸血,如今说撤便撤,拱手让给日本人。众人的心头冷热相击,再叫各自闪闪发亮的领章、肩章一烘托,厚厚一层面如死灰。
      薛明臻坐下第二排的角落里,坐姿挺拔,两指夹着烟,任它自燃自灭。周畅卿在他身旁坐下,看了他一眼,抽出他指尖的烟默默地吸了起来。
      周畅卿海派人物,进餐时冷盘、热盘配错刀叉尚且大倒胃口,里里外外一身讲究的臭毛病。人前稍加掩饰,但骨头缝里的事儿从未改变。自从真打真枪打过日本人,再大的毛病也自愈了,抽别人手里的香烟,没事。
      薛明臻转头打了个招呼,自己再掏出一根烟,两人几乎同时深吐烟圈,心里都不好受。这一场战打到现在,再战已难,要和却不甘。都想做个纯粹的军人,青山埋忠骨,死得其所,无奈军事从来只是政治的手段,而非全部。
      很快的,蒋、蔡、陈和张几位从外面鱼贯而入,众将行过军礼后就听参谋长宣告最新敌情——日本参谋本部已组建新的上海派遣军——第11师团和第14师团,陆军大将白川义作为上海派遣军的司令官,接替第9师师团长植田谦吉,统领三个师团、一个混成旅团的十万大军,分批次前往上海。第一批次出发的是第11师团的第22联队,预计28日傍晚就能抵达吴淞铁路码头。余下的师团主力两日内就能全部抵达。
      彼十万而己不到五万,且多有伤病,更兼退守正面宽泛毫无工事的第二道防线,彼涨我消,这场战怎么打?
      在场大将深知自古战争不论大小,凡战败,非器之罪乃人之罪也。现在的情况,唯有拿出撼山岳易撼我军难得气魄来,贼来愈众,我志益坚!
      当即宣读作战引导要领,19路军各部维持在原战线,视情况逐步向第二防线的黄渡、方泰镇收缩,如与敌第9师团接触上,毫不留情狠打!第5军则撤至嘉定、太仓一线。两军共同进退,勿失联系为要。
      至于如何有效迟滞日军的大规模增援进攻,吴淞口炮台有翁照垣旅坚守,短时内无碍,临近长江的七丫口、杨林口位于浏河迤西、上海市区西北,彼处河滩平坦地势开阔,必定是日军大规模登陆的完美所在。
      众将在高悬的作战地图下,听蒋光鼐总指挥分析,“日军势必选择在七丫口、杨林口登陆,一旦成功,可轻而易举到达浏河、罗店,进攻我军队的左侧,从而迂回包抄我守军。此计成功,还可再下一城,顺势进攻大场或嘉定,与他们第9师团合力。”
      张治中接着说:“七丫口乃昆山门户,七丫口不保,则昆山危,昆山失守,沪宁线则全线交由日军控制,届时上海至南京的铁、公路将被切断,我们上海守军就成了孤军,任由敌人瓮中捉鳖了。”
      明知敌人要登陆,防是一定要防,可眼下的问题,自狮子林以西至七丫口、杨林口、浏河镇及小川沙一带,没有三个团根本无效防守绵延数十里的战线。19路军所有的预备队都已派上,第5军也只有教导总队一个团的预备队,哪怕全都顶上也是螳臂当车有去无回。那是张治中心爱的德械精锐部队,成仁当然好听,亲疏一碗水端平纯粹扯淡,哪个大将不爱惜嫡系王牌。
      他按下心头悲愤,欲联名蒋、蔡、陈再向南京请求增援,在南京、杭州等地的上官云相和戴岳的部队算不得远水,星夜驰援,与日本人还可再战。只是这份电报该如何筹措?两军连日来损伤减员,南京不是不知道。但凡肯发兵,两军今日也不至于如此艰难。他环视在场众将,众人眼光坚定,众志成城,总算是无奈的时局下一点欣慰。此时就见薛希来越众而出,先行个标准军礼,“卑职愿率教导总队两个营前往防守七丫口。”
      区区两营之众抵挡延滞一个师团,众人无不侧目。以一挡百,知其不可而为之,薛明臻当世大勇也!
      张治中却没有立刻下命令,当断不断,那是他实在舍不得。
      薛希来又说:“我在,防线在。”
      掷地有声,勇悍无畏!
      当时周畅卿就在他身旁,多少年后每当他回忆起薛明臻,总在想,男儿践然诺,一腔热血何妨干,大概就是如许模样。
      作战引导要领很快宣读完毕,众人领令赶回防地,行军如救火,停在院子外的十几辆作战吉普车相继出发,引擎发动的嗡嗡声一时此起彼伏,惊动指挥中心场院一去二三里外飞鸟皆无。
      连日来原本守卫江湾镇北段到小场庙、竹园墩、至庙行镇南端之线的第88师,由于激战中伤亡过大,会议决议调至庙行镇西面地区修整。如此一来,庙行镇以南至江湾的阵地防线就出现空缺。于是19军61师第122旅和税警团改编的独立旅奉命接防。周畅卿接到命令,与88师的两位团长商议完交接细节后出来,大家都走光了,偌大的堂屋里只有几个军部的上尉参谋在研究作战地图。
      他请教一位参谋,那参谋说:“十分钟前薛团长就已经出发了。”
      周畅卿赶紧让周劈风开车去追,跑出去大约五、六里路,才在树林岔口外追上薛希来。把日前偶遇蕴华以及托他带口信的事简单交代一番,末了,他笑,“薛太太曾说等你休假做个大东道,战事结束后请不要食言,我还等着这顿饭呢。”
      他们各个旅团都以野战电话保持通讯,电话如发生故障就使用军用无线电,只刘家行和真如两个指挥中心设有对市区和南京的长途电话。周畅卿是好意,提醒他远离这个指挥大院,再想与家里联系,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于他郑重其事追出来五六里路的情谊,假托在一顿饭上,薛希来安能不知。他眸中光芒闪烁,冲他笔直行了个军礼,“一定不敢忘。保重了孟澜,咱们后会有期。”
      周畅卿亦回了礼。一来一往的互道平安,不光出于蕴华,更有大敌当前的敌忾同仇,黄浦江畔惺惺相惜。

  • 作者有话要说:  写战争是我的恶趣味,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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