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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剪羽翼蒋妈被除,得机遇夏菊进府(2) ...

  •   刚离开蒋妈,认人的济华着实闹了一阵,吃饭、睡觉、写字无一事配合。他虽然可着劲儿地闹,蕊香和陈妈妈也拿他没办法,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遇到铁腕的蕴华,三两下就被无情地镇压——几日的功夫,小少爷济华已经走上了脱胎换骨的道路。
      然而,作为培养到半中途的熊孩子,小少爷的魔性不容易根治。这天中午即将午睡的时候,他又闹将起来,非要蒋妈妈搂着他睡,陈妈妈和蕊香好说歹说也没能将他哄住,只能求救于二小姐。因为蕴华前往上房听陈淑碧讲授中、西药厂的发展格局,此时并不在屋中,只剩婉华在作画。婉华是温声细语绵柔的性子,也收拾不了满地打滚的济华,正当一屋子的人束手无策时,蕴华闻讯赶来,见撒了一地的玩具、摔碎的杯碗还有济华那张被鼻涕眼泪完美修饰的大花脸,不由得怒从中来,“你又在闹什么?”
      真把济华给问住了,他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是蒋妈,于是挺着脖子冲蕴华喊:“蒋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要蒋妈妈哄。”婉华适才为了稳住弟弟,不得已哄他说蒋妈家里有事,过几天就回来,为防蕴华直言,她不住地给蕴华摇头使眼色,哪知全都抛给了瞎子——蕴华竟然说:“蒋妈做了不太对的事,我让她回家,以后都不再来了。”
      炸锅了,济华愣怔过后撒腿就往外冲,哭喊着寻找蒋妈妈,陈妈、蕊香、夏菊和婉华又是拉又是劝、好言好语几乎用尽,济华还是不依不饶,蕴华杏目圆瞪,“谁也别拦他!”转头怒斥弟弟,“要走是吧?外边风大雪大,痛快着呢,你快点走。走了就别再回来,家里不缺你这等混不吝的孩子。”
      大约所有嚣张的熊孩子都是纸老虎,当离家出走、撒泼打滚都不能奏效时,熊孩子自己也傻了。济华一瞬间真被姐姐的气势吓住,忘了哭,委屈得进退不得,就听她姐姐说:“真的勇士流血不留泪,丢阵不丢人!单看你五岁了还动辄哭哭啼啼,就知道蒋妈没带好你!你以后再哭我就告诉所有人,穆济华不是个小爷们。”
      济华身体内的熊性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哇”一声石破天惊,“你太凶了,你把蒋妈妈赶走了,我讨厌你不要你!”
      婉华理解蕴华下猛药的苦心,又怕过犹不及,于是悄悄拉了拉蕴华的衣摆,蕴华冷哼一声,显然不为所动。场面上一下子由小少爷独闹变成姐弟嫌隙,这种情况,小少爷不好哄,二小姐更触怒不得,众人无措又无奈,婉华更觉得心累。夏菊见状,故作夸张地咦一声,指向窗边,“小少爷快看,外边嗖的一声是什么?”
      济华果然顺着她的手往外看,夏菊接着说:“上次二小姐不是说大青爷、二青爷变化多端么,你哭大声了,他们听见了好奇,心说穆家的小少爷遇到什么事了哭得这样伤心,我们变作小鸟过来瞧一瞧吧。”济华长这么大没见过真蛇,更不要说能变成飞禽的爬行动物,真有这般神奇的东西么?小鹿般泪汪汪的眼睛半是警惕半好奇地望着外边,脸上挂着泪珠却忘了哭的样子,煞是可爱,一干人都笑了。
      济华不知道她们为何而笑,只是大家都笑了,他自家邪火也撒够了,也不好意思再哭,期期艾艾地望向她姐姐。蕴华接过温毛巾细细给弟弟擦脸,“记住二姐的话,不论遇到多大的事儿,男子汉不能哭,羞死了。”济华哼哼,还惦记着大青爷、二青爷的事,扭头问夏菊,“你也知道大青爷、二青爷的故事?”夏菊说:“那当然,我还知道有一次,他们变出成千上万的和尚骗了乾隆皇帝。”济华果然被成功吸引,“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陈妈妈和蕊香将小少爷的屋子重新收拾利落,小少爷济华津津有味地吃着夏菊做的盆儿糕,不仅与他二姐冰释前嫌,更是成功地喜新厌旧——不再找蒋妈了。
      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能言善道的夏菊能哄住小少爷。郑婆子盘腿歪在炕上,心里止不住地得意,这丫头从小能说会道,真没看错她。回头进了城跟在太太、小姐身边,要是有机会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上,收做姨太太,那真是,啧啧。她白日美梦正香,隔壁屋却一阵哭嚷吵闹。乡下都是土坯房子,隔音不好,稍有声响四下皆知,那是郑婆子儿媳妇赵氏在哭闹。
      郑婆子的儿子夏旺财抢了媳妇积攒的八块钱,夺门而出时迎面与郑婆子撞上,郑婆子问他哪儿去,夏旺财说甭管了,兴冲冲飞一般跑了。郑婆子推门进去,见她儿媳妇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杀千刀的玩意儿,不要脸的娼子,不得好死啊!千攒万攒的银子,就让你们这么造!不活了我。”张手就拍鼓起来有小半个西瓜大的肚子。那可是夏家的小金孙啊,郑婆子吓坏了,赶紧去拦,好言好语宽慰,“就跟村口的人玩两把解解闷,跟王寡妇再没有什么的,等晚上回来我说他!”
      哪知夏旺财天黑透了才回来,一进门吆五喝六要吃要喝,郑婆子看他冻得直哆嗦,心疼还来不及,把白天说的话扔得干净。给他切酱好的猪头肉,下面片汤,“身上的棉衣呢?”“当了。家里还有钱没有,再给我二十块。”郑婆子一个大浪没接住,直接被另一个浪花拍死了,“多、多少?二十?你当家里是干什么的,哪儿来这些个钱?”“少废话,你没有,那府里太太有的是,他们可说了三天不还卸我一胳膊。”一晚上不得安宁,夏老头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儿媳妇鬼哭狼嚎,郑婆子也跟着哭天喊地,一时怨夏老头无用,全家人守着个坟山一辈子,一时怨儿子就是来讨债的,要是前头那个孩子在,决计不这样;又怨夏菊是个女儿,别人家的女儿姿色不如她的都能做姨太太,大把大把往家里拿钱,偏她没能耐。一家子鸡飞狗跳,天亮时才消停。
      院子里的几株腊梅开得正好,胡妈妈站在树底下,指点小樱折梅花插瓶。夏菊路过时,见小樱正与胡妈妈说话,身上穿着崭新的花布棉袄。她家也和夏家一样是前头一个哥哥,然而同人不同命,小樱的妈妈刘婆子大凡手里宽泛就给女儿做新衣裳。赵家和夏家挨得近,村里人常把两个女孩比较,夏菊生的美,村里人说起她却总要加可惜两字,说到小樱,样貌平常些,“却是个有福的”。夏菊平日里不太瞧得上小樱,实心眼的憨大姐一个,如今看她身上棉袄的梨花鲜艳,低头再看看自己的,抿起嘴走开了。
      夏菊来到小姐屋里好些天,始终只穿一身衣服,叶香注意到了。又听人说她哥哥游手好闲,妈妈偏心,觉得她可怜,找出自己两身去年的厚袄子,“去年做的。过年时小姐在瑞蚨祥给买的洋布,才下过水两次,你且将就对付着穿。家里的规矩我们这些人每三个月做一次新衣裳,你等下一次还要许久呢,也没有单为你一个请裁缝师傅来的道理。”
      想必家里什么情况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夏菊一向自负貌美,心气颇高,叶香的话虽然婉转,意思却摆在那里,夏菊难堪之极,咬牙说:“谢谢姐姐,我回头再做两身,这个姐姐自己留着吧。”
      叶香爽快惯了,见她不要,也没什么,依旧放回箱子里。夏菊又问:“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每个月有多少月钱?大概什么时候发?”
      “你的是多少我不知道,月钱是每个月二十五号发下来。”
      “那我能不能问问大小姐?”
      叶香拦住她,“银钱一类的俗事,大小姐从不沾手。要问,还得是二小姐。”
      夏菊于是鼓足勇气问到蕴华跟前,蕴华想了想说:“你刚来没领过月钱,账本上没记录,连我也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晚些时候我见着胡妈妈,替你问一声。”她记着夏菊的事,晚饭前问胡妈妈,“说起来也有意思,她连自己每个月挣多少钱都不知道。”
      胡妈妈说:“照理她这样儿什么都不会的刚进来,应该是两块钱,只是太太仁慈,又多给一块。不过她打听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她妈妈今早才来求过,想要预支夏菊一年的月钱。”提起这个胡妈妈就来气,此事根本不成规矩,今儿你来预支,后儿她也来预支,不全都乱了套?谁管家也得照着规矩来,但太太总念着当年欠夏家的情,只说是借给郑婆子三十六块,用夏菊一年的工钱来抵。
      夏菊知道后,当场脸上就受不住。郑婆子一碗水端不平,自来如此,送她进穆家帮佣,她也无话可说,只是连工钱都不让过自己的手,家里又不是有什么三灾八难就这般迫不及待,传出去,自己又是一桩笑话。蕴华看夏菊脸上羞恨交替,也可怜她,说:“叶香,开我匣子拿五块钱。”交到夏菊手里,“这三块钱是给你的,再放你半天假,要买些什么就买吧。另外那两块钱,你如果看见村里有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买一些回来给济华玩耍。”
      穆家富贵,夏菊从前就听闻,这几天也只是见了冰山一角。来别院短住,帐钩都自备若干,青玉的、镀银的、包金的,形状各异,搭配上不同的幔帐。叶香管着的小姐的首饰匣子,五层的盒子,也不知是什么木材,隐有异香,每次打开珠光宝气迎面而来,五彩炫目。还有衣裳裙袄,丝的绸的缎的都极寻常,更有一些说不出名字来,还是叶香告诉她,克什米尔,羊毛呢子,云锦、蜀锦,都是天津、上海埠口最时髦的料子,一面世,王府井的洋行还没到货呢,两位小姐这边就穿上了,且一天一套从不重样。
      五块银元,掂在手里感受那份量,实在是自小没经手过这么多钱,夏菊想说声谢谢二小姐,蕴华早已将事情抛在脑后,回次稍间找书去了。有人生而富贵,有人天生为奴,云泥之别,就这般刻骨残忍。她心情复杂地告退出来,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却看见回廊的尽头,几株地柏卧底而生,有个人在台阶下正冲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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