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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共生死情比金坚,寻骸骨千难万苦(2) ...

  •   快到中午的时候,薛云来发起高烧,意识模糊,不论蕴华怎么叫,眼皮像针线缝死似的打不开。蕴华一遍遍拿浸泡凉水的毛巾给他擦拭额头,心里很清楚物理降温只能缓解,还是伤口发炎没能控制住。
      她一颗心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手中的毛巾冰凉透底。来到屋外,院中正与廖洋说话的周畅卿过来问,“干什么去?”
      “我出去找找,看能不能买到消炎药回来。”蕴华说。
      周畅卿往屋里看了一眼,不假思索,“我陪你去,”对廖洋说:“你照看点儿这里。”
      “放心,”廖洋话音刚落,就见周畅卿眼中精光一闪,“快藏起来。”他拥住蕴华三步并作两步进屋,廖洋紧跟而入,掩紧房门。
      怎么了?蕴华用眼神问周畅卿,他头一偏,用口型说日本人来了。
      就听见前院一阵嘻嘻哈哈的淫乐,拉栓上堂金属坠地之声,布帛撕裂声脆,花姑娘花姑娘之后,小姑娘的惊声哭叫像平地一声旱天雷炸人耳膜。
      蕴华愣了下,是芳芳!早起她说要整理药栈残存的药材,趁日头晴朗都打开前院门晒一晒。她一上午都在那儿倒腾,大家都以为日本人不会再来,多少有些放松警惕,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芳芳才十二岁,这群禽兽!
      周畅卿脸上尽是大开杀戒的阴狠,从腰侧甩出把匕首,廖洋接过,两人一番眼势,廖洋就溜到院子里藏在大树后,隔着门缝对打手势。
      芳芳的呼叫声愈发凄惨哀历,像稚嫩的幼崽深陷狼群一般无助,她年幼力寡,根本挨不过片刻。
      救人如救火,周畅卿和廖洋顷刻已经计定。
      冷静下来的蕴华也看清处境,不能开枪,否则招来附近巡逻的日本兵,届时他们带着陷入昏迷的薛云来根本无法躲藏。来了五个日本人,他们欲引三个进后院,不给其任何鸣枪示警的机会,迅雷之势分而击之。
      难就难在,怎么让日本人毫无防备跑进后院?
      周畅卿和廖洋迟疑的刹那,蕴华已甩开周畅卿虚搂她的手,“蕴——”周畅卿心里说不出的懊恼,拦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跑进前院以身犯险。
      ——她的聪明,实在远胜他的预料。
      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
      只听她在外边惊慌失措地尖叫,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冲进屋里,迅速往门背后一闪。
      三个日本人尾追而来。
      为首的高个子一面紧撵蕴华一面解裤腰带,迈过门槛时喊了声“哟西”,就被身后伸出的鬼手捂住喉咙,“嘎查”一声脆响,脖子应声而折。
      周畅卿揪住日本兵衣服前襟,以其为遮挡两人一起左右摇摆,后面跟进的日本兵以为自己人得了乐趣,叽叽嘎嘎高喊起哄助兴。
      他扭过脑袋,给护在薛云来床头的蕴华不住眨眼,“啊?”她愣怔片刻,很快捏出哭腔边喊边叫。外边的两个日本兵所以不疑有他,甫一进屋,为首的胖子就被迎面砸趴,后边的那个反应倒快,刚搭上枪套,未及拔枪,已被周畅卿一腿踹倒。
      柔身而近,反手一抹,对方颈脉血注如瀑,喷射一地,整个人顿时如同割了喉的公鸡,扑腾两下没了动弹。那边被砸倒的胖子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人的尸体,咒骂一声翻身起来举枪射击。
      生死一瞬的搏斗,蕴华一面守护薛云来,目光追随周畅卿,此时此境不禁五内俱焚,大喊:“小心!”对准枪身扑过去。
      撞飞手 枪,胖头兵凶相毕露,反手扯过蕴华脑袋砸在墙头。撕裂般的剧痛自上而下,蕴华两眼发黑,顿时萎顿倒地。
      不过瞬息,周畅卿那头已经腾出手来,转头却见蕴华生死不明,刹那间四肢冰冷龇目欲裂,不由得暴喝一声,拳头灌实了铅坨抡过去,胖头兵双拳来挡抵挡不住,顷刻间瞳孔爆裂,晃晃荡荡站立不稳,被周畅卿一掌砍下。
      “蕴华,蕴华!”他踉跄跌倒,将她紧搂怀中,探得她尚有几分微弱的鼻息,不禁泛起失而复得的狂喜。蕴华一时撞晕过去,只因牵挂芳芳,很快幽幽转醒,见周畅卿模样,未去深想,只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芳芳怎么样了?”
      周畅卿惊喜交加,均来不及整理,扶她坐好,“廖洋与我同时出手。我这就过去,你呆着别动。”走到门口,想到这屋里还有尸体,回首又叮咛:“你若实在害怕到树下呆着也行。”
      “我不怕,你快去救芳芳。”
      前屋里,廖洋也已放倒一个。他与周畅卿策略一致,都是打对方一个始料不及,但一招过后,唯有真刀真枪拼实力了。他手臂上有伤,使不出全力,正和另一个日本兵扭打在一处,已渐处于下风。周畅卿从后居上,碾臭虫似的跺上对方下身,左一拳畜生右一拳禽兽,一刀下去,瞬间了结。
      他哼哼冷笑,屠天灭地的狠意挂在嘴边,拔出刀来,就着日本兵衣服正反一抹,擦干血迹。
      平日里身姿秀挺、面容俊逸的人,好好说话的时候,举手投足尽是富贵人家的雍容矜贵。等见过他变脸杀人时的快准狠辣,不要说赶过来的蕴华,就是一旁军人出身的廖洋看了也不禁打个冷战。
      芳芳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所剩无几,蜷缩在角落里又惊又惧,不停地哭泣。周畅卿他们不便靠近,恰巧蕴华过来,他问:“你能照料她吗?”
      蕴华还有点发懵,略定定神,“放心,芳芳交给我。”找来一张床单盖住她身体,“好妹妹,没事了。”
      芳芳终于放声大哭,紧搂着蕴华,“穆姐姐,呜,呜,我当时害怕极了。”
      蕴华抱紧她,泪光闪烁,“我知道,别怕,现在没事了。”她给芳芳喝点热水疏解情绪,等她情况稳定,找来脸盆打水。周畅卿就在井边等着,见蕴华过来,二话不说摇转轱辘提上满满一桶水,倒到盆里,又端至前院门外,这才问:“小姑娘缓过来了么?”
      蕴华叹气,“估计还不行。哪个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不得吓个三天五夜,芳芳已经够坚强的了。”
      芳芳确实是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可这些勤俭持家质朴待人的女人孩子们生错了时代,她们身上所有的传统与美德,在黑暗混沌近百年间里非但没能闪光,反都被侵略者任意践踏、调弄欺辱。而他们这些男人,嚷嚷着层出不穷的口号,左手与洋人眉来眼去右手痴心民族独立,等实实在在的危难杵到跟前时,周畅卿深知,如果今天真让女孩子们在他面前受辱,他和廖洋这两个所谓的七尺男儿,可以死上一死了。
      后脊背至今仍隐隐发凉,想来也是后怕,他也需要定定神再来教训蕴华,“你干什么过去扑手枪,不要命了?”
      蕴华正揉搓毛巾,没空看他,“我不扑,子弹就打在你身上,你怎么办?”
      要我眼睁睁看你陷入危机,还不如自己挨上一枪。可万一自己死在这里,谁来保护她?周畅卿张了张嘴,不禁语迟,又想起一事,“你刚才就这么跑出去很危险,知道么?”
      蕴华拧好毛巾,正欲给芳芳擦脸,闻言回头望了一眼,见周畅卿脸色,与薛希来有几分相似,都是板起脸要训人的模样。偏偏她从小就不怵这个,“怕什么,不是有四哥呢么。”
      周畅卿顿时气短,待要反驳她几句,又无从说起,思来想去竟渐渐地品出几分甘甜滋味来。感觉梦幻又飘忽,如同窗户玻璃上的呵气,珍贵得很,他真生怕一说话就融化了,索性招呼廖洋,扛起尸体出去处理。
      他们在日本兵身上捆足了石头,扔进护城河。廖洋胳膊的伤口在刚才的搏斗中迸裂,周畅卿只让他负责沿途放风,自己一趟趟搬运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回到药栈,只见炕上一边是昏迷不醒的薛云来,一边是芳芳,蕴华趴在炕桌上,居然睡着了。
      周畅卿远远的看着,忽而快步上前,拂开蕴华额前的散发,小半个拳头大的一片淤青,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触目惊心。
      不把日本兵渣扎成筛子太便宜他了!周畅卿的恨意沸反盈天,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的时候,王大虎回来了。周畅卿指指屋外,两人到老槐树底下,他先问:“外边日本人的情形怎么样?”
      王大虎说:“戒备放松了许多,四个城门里南门开放了,只是出入还需盘查。穆老爷……”他低声叹息,“还是没找到。”
      周畅卿点头说明白,“如此看来,要么已经沉到护城河底,要么就是在城外十里的乱葬岗上。乱葬岗上好说,多出钱雇些人挨个挨个刨,总能刨出来。”
      王大虎说:“可若在河底,何年何月能打捞出来,实在不好说。好在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路过一家药栈,本来也不抱希望,哪知进去一问他们居然还有几盒盘尼西林没被日本人抢走,我花高价买回来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薛彦平伤情恢复,她也能少一份牵挂。周畅卿三言两语说了今天的事,又提到蕴华额头有伤,王大虎当即又去寻摸了止疼药片和活血化瘀膏。蕴华醒来后见到盘尼西林,其欣喜不亚于周畅卿看见活血化瘀膏。
      她忙不迭给薛云来喂药,眼见着薛云来有救的晴空和找不到父亲的愁云,如同酣战的双方在她眉目间短兵相接,暂时看来,前者一方略略占了上风。以至于周畅卿屡次将活血药膏递到她眼前,她只是一遍遍说谢谢,接过来放在一旁,眼里始终只有薛希来。
      周畅卿站在她身后足足五分钟,她不察,他亦不语;她心无旁骛,他脸罩寒霜,最终甩头而去。
      屋子里的人,廖洋糙,芳芳憨,只有王大虎略微看出点门道来,想了想,亦跟了出去。
      只见周畅卿在老槐树下点起了烟,青烟缭绕裹着喜怒哀乐,随着晚风寂寞摇摆,袅袅而去。富贵已极的周公子在虚幻的烟阵当中,说不出的凄凉。
      王大虎顿觉自己不便上前。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记得早年国文先生叫他讲《汉广》,他刚得了一把鲁格P08,心不在焉,于是乱说一气,“什么诗意,不过是求而不得,哼哼唧唧。” 周家历来尊师重道,先生威望极高,闻言拿戒尺抽他,斥曰:“此子顽劣,不可教也!”
      那首诗经,用现在流行的新诗诠释,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一样都是可见而不可求,多情总被无情恼。
      屋内,芳芳终于鼓足勇气过来弱弱地说:“穆姐姐,我刚才看周大哥脸色不好看,咱是不是……?”
      蕴华担心周畅卿出门处理尸体时遇到麻烦,无缘无故失踪了五个士兵,兴许大街上巡逻搜查的日本兵更多了。她放下水杯起身,“那我去瞧瞧。”
      迈出房门正好见王大虎远远望着周畅卿,蕴华走近他身后,先问他怎么回事。王大虎含含糊糊,扯借口走开,蕴华愈发摸不着头脑。近前唤了声四哥,周畅卿转身,两指虚点她脚下,迅速熄灭烟头,又拂了拂空气,从烟雾里出来,“什么事?”
      蕴华察言观色,见他面色如常,又怀疑是不是芳芳和王大虎想岔了。
      不禁迟疑。
      夜幕完全降临,像硕大无朋的青色幕布兜头罩下,锁住当中无数的怅然遗憾。昏黑中,他在屋檐下、煤油灯的光圈里耐心等待,修身玉立,眉目皆柔,笑意一程兼一程递过来,蕴华顿时心跳如狂。
      “是不是碰上日本人加强巡逻了?”
      周畅卿轻声说:“还好,暂时还无事。”
      复又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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