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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血战徐州患重伤,不幸济南遭荼毒 ...

  •   民国十七年的旧历新年过后,穆崇山由于天津的工厂步入正轨,减少了滞留天津的日子,和薛鸿飞同心戮力开拓起上海的产业。他闲时在家,被济华和迦南缠着,要父亲陪着一起玩儿。婉华和蕴华也有自己的乐趣,由薛云来和杨浩文带着,唤上茹嘉、馨来,大伙儿一起踏青郊游,玩得不亦乐乎。
      说是郊游,队伍一到阜成门外罗道庄平大农学院钓鱼台附近,就自发分成了两派,婉华和茹嘉架起画架,开画箱,薛云来替她俩调水彩水粉,两人对着开阔的农田这就做起画来。蕴华挽着馨来在田埂边闲逛,摘路边的野花别上对方的发鬓,时不时窃窃私语。
      杨浩文在远处喊:“小心掉进人家的番薯田里去!”蕴华就冲馨来挤眉弄眼,学着杨浩文的腔调叫她“darling”,羞得馨来无处可藏,扬言要扯烂蕴华的嘴巴,偏蕴华跑得飞快,馨来撵不上,只好大喊好嫂子知道你是长跑冠军!
      蕴华的脸像圆气球调了猪肝色,又胀又紫,掉头回去追馨来,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跑回婉华身旁,只见她的西画已经做了一大半,撂下笔正在念诗。
      “黄色的蘼芜已经调残
      到处飞翔黑衣的海燕
      我的心里还燃着余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织茧,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空空旷旷的黑夜里,
      窗外是狂风暴雨;
      壁上悬挂着一张马皮,
      这是她唯一的伴侣。
      “亲爱的父亲,你今夜
      又流浪在哪里?
      你把这匹骏马杀掉了,
      我又是凄凉,又是恐惧!

      “亲爱的父亲,
      电光闪,雷声响,
      你丢下了你的女儿,
      又是恐惧,又是凄凉!”
      “亲爱的姑娘,
      你不要凄凉,不要恐惧!
      我愿生生世世保护你,
      保护你的身体!”

      马皮里发出沉重的语声,
      她的心儿怦怦,发儿悚悚;
      电光射透了她的全身,
      皮又随着雷声闪动。
      随着风声哀诉,
      伴着雨滴悲啼,
      “我生生世世地保护你,
      只要你好好地睡去!”

      一瞬间是个青年的幻影,
      一瞬间是那骏马的狂奔:
      在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
      马皮紧紧裹住了她的全身!
      姑娘啊,我的歌儿还没有咱完,
      可是我的琴弦已断;
      我惴惴地坐在你的窗前,
      要唱完最后的一段:
      一霎时风雨都停住,
      皓月收束了雷和电;
      马皮裹住了她的身体,
      月光中变成了雪白的蚕茧!”
      她语调激情澎湃,高亢又明丽,春光映照柔白的面庞,闻者无不沉醉,“古代的叙事诗,《长恨歌》、《圆圆曲》,写明皇和贵妃的离合、吴三桂和陈圆圆的聚散,故事都是现成的。这首诗取材《女化蚕》,同样也是现成,难得的是诗人以独特的视角与脉络叙事。诗人极富想象力和感染力,哪怕用上调残、狂风暴雨、狂奔、崩溃这样充满力量和毁灭的词语,他的感情仍能让你感到一种温存的诗意。”
      “说得好!”薛云来和杨浩文都鼓掌。
      婉华羞羞地一笑,“临时兴起瞎说的,你们别夸我了。”
      对婉华的才华,蕴华一向抱有“我家夫人是才女”的与有荣焉,也爱甘当绿叶,她说:“这又是哪里来的新诗,我怎么都没听懂?”扯扯馨来,“阳春白雪在上,咱俩还是下里巴人去吧。”
      两人招呼杨浩文帮忙支起烧烤架子,不一会儿,烤番薯、玉米、香菇和羊肉的香味相继扑鼻,蕴华大嚼大咽,乐道:“咱们不喊她们,就让香气顺风飘去,看她们的画意诗兴能撑到几时?”
      馨来附和,杨浩文哈哈大笑。
      薛云来果然闻香而来,“呵,你们这儿滋味不错呀!”
      蕴华看一眼馨来,乐不可支,得意道:“我就说嘛,饿着肚子,再风雅的文人也无法高来高去!”
      杨浩文就说:“彦平,我早就下过批注,令妹是个实干家。”言罢与馨来往一边吃烤番薯去了。
      薛云来笑了笑,接过蕴华给的烤蘑菇,边吃边说:“刚才那首是冯至先生的一首现代叙事诗,被誉为‘新诗中堪称独秀的四部叙事诗之一’。取材《搜神记. 女化蚕》,传说有蚕女,父为人掠去,惟所乘马在。母曰:‘有得父还者,以女嫁焉。’马闻言,绝绊而去。数日,父乘马归。母告之故,父不可。马咆哮,父杀之,曝皮于庭。皮忽卷女而去,栖于桑,女化为蚕。’”
      “哦,我懂了,”蕴华随口说道:“也就说,两情相悦能化蝶,一厢情愿却化蚕。是不是这个意思?”
      薛云来闻言眼睛一亮,抬眉望她,正好蕴华回视,四目相对,却见薛云来冷不防伸手摸向她的脸。蕴华惊得往后跳,慌不迭四下张望,馨来和杨浩文二人自顾自地谈天说地,婉华和茹嘉专心作画,都无人留心这边,侥幸之余,这才埋怨薛云来:“有话说话,干什么呢?”
      “你脸上有灰渍。”
      他的眼神温润,笑容也清澈,蕴华腹中再有许多损人的字句也说不出了,那一句“我自己来”,尽是下不为例的一笔带过。
      等带来的食材都烧烤毕,婉华她们的画也做完了。大家把面包、黄油、香肠、水果、烤烧铺在油布上,边吃边聊。茹嘉眼尖,远远地见跑来两辆洋车,在空旷的大道上格外显眼,就说:“快看,那边来了两位时髦的女士!”
      蕴华认出来了,冲到路边招手,羽衣和钧宁下了洋车往他们缓缓走来。
      认识的给相互不认识的做了介绍,蕴华本想邀请她们坐下一起吃东西聊天,又怕杨浩文忌讳着馨来这头,哪知馨来不改豪爽,说:“两位无事的话,和我们一起玩儿吧!”蕴华这才明白杨浩文是跟馨来报备过的。
      羽衣二人虽是艺伎,但见多识广,没有丝毫扭捏。钧宁说:“感谢各位的盛情,等我给车夫结了账让他们先回城里,晚点再叫他们过来接我们,怎么样?”薛云来早先一步过去替她打点车夫了。钧宁、羽衣见状就和大家围坐一起吃面包,馨来问:“我看钧宁面色忿忿,是有什么事么?”
      羽衣嗨一声,“别提了。今天出来就是为了哄她。”众人忙问下文。
      北京城里的南班子与北班子不同,每个小姑娘出师之前都经过一番勤学苦练,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待人接物,不夸张地说,就算在国会议员跟前,她们也能像模像样谈论几句时局走向。艺伎二字,是当得起一个艺字的。哪知近日松竹班来了个十六、七岁的新人,美是美的,艺字上头不行,却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让松竹班的妈妈极力捧她,钧宁不服,反问妈妈怎能让一个新人乱了规矩?妈妈却说钧宁多事,好一顿排揎。
      钧宁说:“我不怕你们笑话我拈酸嫉妒,我们虽是下九流,但行有行规,都像她这么着,乱了套了!”
      羽衣说:“好了,你不看在我劝了一路的辛苦,就看这大好的春光和大家伙儿面儿上,能过去就过去吧。她兴许有她的好,你们妈妈才肯看顾她。”
      大家也都如此说,让钧宁喝汽水扯开话题。婉华听说羽衣会画,茹嘉因为她姨娘的缘故对艺伎天生同情,也愿意和羽衣等人相处,就拉她们去看自己的新作。钧宁扑哧一笑,“几位大小姐的好心意我怎么能不领情,哎,就不提那姓夏的丫头了。”
      蕴华听了,心里一琢磨,趁大家不留意,悄悄拉住钧宁问:“你说那人姓夏?十六七岁?”
      “啊,是呀,我背地里找妈妈的人问了,她本家姓夏。可如今人家改名叫茉莉了。”
      蕴华又问:“她是不是大大的眼睛,嘴角眉梢上翘,口齿也利索?”
      钧宁嗤之以鼻,“可不就是么,听说还是从一个鞋匠家里跑出来自卖自身的!”
      居然是夏菊!
      “她为什么跑出来?是鞋匠对她不好?动辄打骂吗?怎么不找巡警求助?”
      钧宁以为这是蕴华的天真,心里也嗤笑了一回,“我看恰恰相反,她一准儿是在大宅门里呆过,见惯了浮华安逸,小鞋匠哪儿能瞧得上!”
      蕴华心里默默地叹口气,路是她选的,别人真是无话可说了。
      钧宁慢慢反应过来了,问蕴华:“你难道认识她?”
      蕴华一错愕的功夫,只见远处一辆小汽车奔驰而来,掀起滚滚黄尘,薛家的几个听差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冲着薛云来喊:“三少爷,出大事了,老爷太太让火速回去!”

      蕴华因此来不及和钧宁多谈,与大家告别后和薛云来一起赶回去,而婉华和馨来就先各自回屋等信。
      上房里已乱了套了。蕴华赶到时,明间里大小皮箱铺开一地,穆青梵正指挥胡妈妈和秀珍收拾金条、古董、字画、雪茄,还有那大小毛皮料,也收拾了两大箱。
      薛云来看了一遍过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蕴华见状忙问:“姑姑,大哥哥那边究竟什么情况?”
      穆青梵说:“刚刚收到电报,说你大哥有紧要事,已经派他的一个心腹士兵王大狗回来当面告知我们。”她拉着蕴华,“你大哥去了这些年什么时候这样大张旗鼓地联系过家里,这回定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姑父也是坐立难安,已经带了人亲自去火车站接人去了。究竟什么情况,还等见了来人才知道。”
      “那么这些东西,”蕴华一指身后,“现在就准备出来是不是太早?”
      “去年上海被攻克后,当地不少富商都以□□罪被秘密逮捕,又或者拘留看押,直至捐了款才得以释放。面粉大王荣宗敬赫赫有名吧,还曾被以奸商并资助过军阀的罪名逮捕,面粉厂也一并没收了,最后荣家捐了二十万才了的事。这次不管希来的事情如何,先预备出来,将来打点,总不会错的。”
      蕴华蹙眉,“这不是明摆着敲诈勒索么,简直是恐怖统治!”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说:“我倒宁肯是敲诈勒索,好歹能保下孩子一条命!”说话着薛鸿飞领着个短衫的男子进门。他脸色紧绷又悲虑,“我当日怎么说来着,不让他去不让他去,血肉之躯对子弹大炮,那是,”说着说着有些咽哽,再也说不下去。
      忽然砰的一声,穆青梵跌坐在地,撞倒了身旁的绣墩。屋里一干人忙过来扶她,穆青梵倚在薛云来身上,颤声问:“到底我儿人呢?”
      蕴华脑子里像被一百只蜜蜂攻城拔寨,嗡鸣声回响不绝,只能攥紧手掌。来人与王大虎有几分相似,蕴华就对他说:“你就是王先生的弟弟吧,常听我大哥提到你。请实话告诉我,我大哥究竟怎么样了?”
      王大狗先作个揖,说:“ 我们是四月七日在徐州誓师再度北伐,九日凌晨正式发起全面总攻。副团长所在的第一集团军第一军五团由徐州北进,担任津浦铁路正面进攻。当天夜里副团长领着一、三营做先头部队,没想到在津浦路以北五十公里处和敌人的主力部队交上火,当时我们的西南侧翼兵力有优势,副团长就想把敌人往南边引,他亲自率队边打边撤,和我们走散了,结果被流弹击穿膝盖骨,是三营营长拼了命将他从前线背下来。”
      蕴华紧紧捂住嘴,还是尝到了泪水自上而落的阵阵咸味,再经她掌心里的汗水稀释,明明只有咸淡两味,她却感觉千百种滋味同时落进心里。薛云来含着泪,“我大哥现在的伤势怎么样?”
      “子弹留在身体里,引发高烧,野战医院不具备手术条件,只能先行打磺胺消炎。两天后送到徐州陆军医院,医生说膝盖以下需要截肢,否则拖延时日有可能引发什么躯干坏死,到时候整个左腿都不能保,性命也有危险。副团长一直昏迷,团长就让我来接薛老爷过去一趟,好歹尽快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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