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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得偿所愿逛鬼市,柳暗花明擒帮凶(1) ...

  •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麦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写对子,二十八贴窗花,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早上三叩首。”老北京的过年风俗,始于腊月二十三,那一天要祭拜灶王爷,由家里的男人主祭,女人绝对不许参加。但今年是蕴华第一次协助妈妈料理过年的事情,事事格外用心。
      祭灶用的香蜡纸马、草截儿、料豆儿、关东糖,再有千章、金银纸元宝、一两千头的长鞭炮、彩灯,管家都事先备好,陈淑碧领着蕴华看了,又问松木枝儿和芝麻秸儿备的够不够?祭灶、除夕迎神、初二祭财神、初三祭马王,一直到正月十八顺星,都烧这两种东西,用陈淑碧的话说“可必须管够”。
      又带蕴华去看置办的年货,普通的米面酒菜水果鸡鸭鱼肉,鸡蛋、鸭蛋、鸽子蛋,年画、春联、门神像,形形色色的年糕、元宵、糕点、蜜饯、果铺,还有挂钱、佛花、蜜供花灯,乃至飞禽、山珍、燕窝、鱼翅、雪蛤、鹿茸,进口的洋酒和雪茄,林林种种各色各类,或堆放在后厨的小库房里,或是在后照楼的库房里,管家和厨娘们天天进进出出的登记收拾,蕴华则不辞辛苦在一旁查看。
      再有过年各亲朋、姐弟俩老师的节礼、药行掌柜伙计的封红,工厂里工人们的封红,其中几位经理、襄理、工程师还需另备礼物,再有家里一干仆佣的红包,因这些账都不走买卖上的大账,均由管家按去年的定例拟定了,再由蕴华逐条核对,最后走家里的内账。其中亲朋的节礼是门大学问,陈淑碧少不得给蕴华剖析明白。
      穆崇山交际广泛,生意场上的老主顾、多年的朋友、政府大员、大学教授、收藏界的行家,可谓三教九流俱全。给人备礼,最讲究般配,什么样的身份送什么样的礼儿。重了,别人回礼为难,倒显得你有心炫耀;轻了,叫人说小气,格局不高。在子嗣艰难上头,穆、陈两家有种天然的相似,穆崇山只得一个隔房的妹妹穆青梵;陈淑碧倒有两个异母兄弟,当年陈老太爷的姨太太所生,分家后守不住北京的产业,索性变卖往东北去了,多年不曾联系。因此和穆家走动的人家除了穆青梵,都不是姻亲,备礼的依据是过往旧例,再根据当时的情形酌情添减一、二分,便出不了大错。陈淑碧把备礼的事项交给蕴华,等于把穆家多年的社交网络郑重托付,蕴华倒也不负重托,拟出来的礼单规规矩矩,陈淑碧很是满意。
      这天腊月二十八,整个穆家里外已经打扫得焕然一新,再摆上崭新的鲜花盆景,花团锦簇。老管家正指挥众人挂彩灯彩旗,换桃符、贴窗花、支起红灯笼,婉华一看家里的彩色玻璃上贴满了各种窗花,十二生肖花鸟鱼虫,热闹非凡;再看院子里、屋檐下,红、绿色交相闪耀的彩灯与红灯笼共坠,搂着蕴华笑个不停,“《圣经》说光是神的启示,在教堂里,神的荣光透过色彩斑斓的铅框玻璃与卑微者相遇。如今咱们家都贴上窗花,究竟还要不要这神光呢?”蕴华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好玩,姐妹俩笑成一团时,小樱来说太太有事请二小姐。
      原来那天穆崇山看了那枚“缺角大齐”的仿品,也如蕴华一般猜想,那枚真品定是叫周家得了。周畅卿此次来并非贸然求见,真是有备而来。等见了周畅卿本人,容颜清俊,眸光璀璨,行动间身姿闲雅,对穆崇山行子侄礼,言谈有物,实则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俊彦,一番交谈下来宾主皆欢。两人最后交换观赏了对方手中的“大齐通宝”真品,这还不算,穆崇山爱惜周畅卿人才,且与南浔周家神交已久,竟还把手中的那枚“四眼大齐”仿品赠与周畅卿。
      蕴华“哦”一声,“爸爸还真喜欢这位周公子。”
      陈淑碧说:“可不是么,你爸爸对青年才俊一向爱护有加。据说这位周公子当年以华东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学校,第二年考取赴美留学,直升普渡大学三年级专修土木工程。现在他大学毕业,又自己跑去什么维吉尼亚军校。据你爸爸说,他谈起银行、实业也是颇有见地。真叫 ‘江山代有才人出’,除了希来,我还是第二次听你爸爸这般夸赞人。”
      蕴华历来是薛希来的坚实拥趸,听不得有人与他相提并论。听此一说,暗中皱眉,十分排斥。
      管家这时进来说,周家送来的东西都已经收进库房了,“这是礼单。”
      原来周畅卿趁着寒假期间回国看望,拜会穆崇山过后还要赶回上海。临走前吩咐管家给穆家送来了新年贺礼。蕴华一看礼单,“斯坦威三角钢琴一台,洋酒两箱、雪茄三盒,万宝龙钢笔礼盒四套。”心道这人出手不谓不豪绰,斯坦威三角钢琴都快赶上半辆小汽车了,真是典型的公子哥。
      蕴华思量了一番,说:“他既购置新居,又是个家学渊博的,不如把爸爸去岁收得的八幅围屏送他,怎么样?”
      那屏风是由云母和琉璃制成,镶嵌象牙、玉石、珐琅、翡翠构成《韩熙载夜宴图》的图案,极尽奢华,足可匹配那台钢琴了。礼尚往来,这个回礼足够诚意了,陈淑碧点点头,交代管家开库房去办。
      就这样大事小情每天十几件,终于到了除夕那天晚上。
      全家人吃过丰盛隆重的团圆饭,穆崇山领着四个孩子拜祭祖宗。祖宗的影像悬挂在在前院正屋北墙,下设供桌,摆上香炉、蜡扦和果蔬供品,并为各灵位设置杯箸。老太爷时是全家老小都要向穆家祖宗叩拜,到了穆崇山这里,认为仆佣只是来家里干活,除了有些老仆人,许多佣人只是雇佣而来,家在外边,过年时是要放假回家的,不必让他们也跟着跪拜,故裁减排场,只他们一家人依次向祖宗影像拈香祝祷鞠躬。迦南是穆家收养的孩子,也跟着济华一起行礼。
      祭拜过后,陈淑碧交代管家,因许多佣人已回家过年团圆去了,剩下的人更要看好门户,小心鞭炮火烛云云。穆崇山笑说:“行啦,一年到头就数你最操心,正月里皇帝都要封印,你还不趁机歇歇?”让孩子们拉她进屋,“守岁去吧,别再找管家唠叨。”
      ——周姨娘禁足在屋,年夜饭也不得出席。那些陈年的嫌隙,夫妇二人心照不宣地选择略去不提,且看时间的疗效。
      老北京的漫长年月里,一进腊月的门,腊鼓频敲,一点点地开始敲出过年景象。南方的战事还在如火如荼,但战争年年有,老百姓该过的日子照常过。一年三大节,端午、中秋和年节,后者是去旧迎新、一元复始,怎能不郑重以待?马路两旁的年货商铺,早早摆出琳琅满目的应节的年货;早晨的菜市,鸡鸭鱼肉各色做年菜的物品,满坑满谷。走街窜巷的小贩,有吆喝着“画儿来儿买画儿!天津杨柳青画坊的画儿——”,有的是“菱角来咧——”,再的是“绫绢花儿来卖——”,“牛儿忙儿,过年的小黄历!”抑扬顿挫,夹杂八方口音,把整个腊月唤呼得动听悦耳。节奏和谐的沿街叫卖,到了三十晚上,天一黑,似交响乐指挥官潇洒地挥了个休止符,大家伙儿齐刷刷闭上了嘴。
      街巷里人烟稀少,偶有几个也是脚步匆匆,都着急赶回去阖家团圆。
      外边清净了。上房的留声机里放着梅老板的唱片《穆柯寨》,穆崇山一径哼哼,“杨元帅到在了马连关。不分昼夜来杀砍,到如今方知保国难”,眯着眼睛透过放大镜看他的钱币。几个孩子摆弄新买的无线电收音机,发出嗞嗞的声音,蕴华有耐心的给迦南讲无线电的原理;济华着急,上来就乱扭动开关,又是一阵吱呀吱呀,倒与西皮流水板有些莫名的契合。婉华只好拿个口琴给他,济华放在嘴边又嘬又啃。
      从除夕晚上到初五,全城的店铺都关门停业,人们都忙于举家团圆、迎新纳福,走亲访友,真的是一年之中最清闲惬意的时光了。陈淑碧看看穆崇山、又看了看孩子们,转动佛珠打盹。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嘭”一声,璀璨耀目,映着整个院子亮如白昼,孩子们哇哇乱叫,涌到窗下观看,别人家已经开始燃放烟花了。
      穆崇山扔下放大镜,陈淑碧过来给他披上水獭大衣。胡妈妈这时也从耳房过来,要给孩子们穿衣服,陈淑碧拦住她,“您又过来干什么,和茯苓她们几个吃喝乐呵去,又辛苦一年了。”
      胡妈妈穿着新做的寿字纹缎面袄子,满脸喜气,“陈妈、王妈都回家了,我不看着小少爷不放心。”婉华说:“胡妈妈有什么不放心的,济华过了年就要上小学了。”济华已经自己系好围脖,拉着迦南往外跑了。茯苓、芡实几个知道要放花炮,都跑出来,一大伙人在上房的院子里,先是看穆崇山领头点了个菊花吐珠,大型的菊花在院子上空绽放,顿时烟火重叠,夜空里花团锦绣。又点了几个花盒,逐层的花火往下倾泻,映着每个人的脸喜气洋洋。婉华只看不动手,偎依着茯苓不肯上前,胆大的蕴华、淘气的济华却摩拳擦掌,穆崇山看她们姐弟跃跃欲试,把香引子交给她们,叮嘱茯苓、芡实看着点儿,让她们把剩下的二踢脚、火箭放了。
      陈淑碧怕冷,在屋内看着。屋外那一片火树银花暖进她心肺里,嗓子里蠢蠢欲动的痒意一时间也蛰伏不动了。见婉华进来,搂着她一起看院子里放烟火。
      再过了一会儿,蕴华摸进屋子里来。陈淑碧看她笑得一脸贼意,不由得心生警惕,“怎么啦?”
      “妈妈,寒假一个月呢,我想除了走亲访友拜年,今年您能允许我逛些特别的。”
      “譬如呢?”
      婉华已经咯咯笑起来,“嘘”,蕴华一径给她挤眉弄眼,一径嘿嘿嘿地笑,“晓市”。
      陈淑碧不假思索,“不行!绝对不行!”
      晓市是北京城最古怪的集市,凌晨开张,天亮而散。又称“黑市”、“鬼市”。前清时共有德胜门、宣武门和哈德门三大晓市,分别叫“北晓市、西晓市、东晓市”。东晓市原在哈德门外药王庙迤西,民国后东迁至红桥以东、法华寺以北的胡同里。一条小窄道两边摆满地摊,顾客凭借月光和大马路上映进来的几点灯光在摊位间挤来挤去,看货问价。
      蕴华看陈淑碧这边实在不能通行,转而去求穆崇山,“爸爸,我们班已经有同学去了,据说特有意思,您也让我去见识见识?总说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看看有什么不好?”陈淑碧心知穆崇山疼爱孩子到了没有界限的地步,真怕他松口,抢过来说:“那也不是什么犄角旮旯都能去!晓市黑灯瞎火不说,卖的都是旧货,要有浪里淘沙的本事才能去呢!你瞧你爸爸,从来只去琉璃厂。”
      穆崇山一瞪眼,“哦,这么说是我没这个眼力啰?”陈淑碧气他打岔,将他肘弯一推,“听说那里成帮结伙的扒手行窃,警察侦探都管不住。听妈的话,想买什么,王府井的百货公司、洋行都有,如果是老物件儿,去琉璃厂也行,多叫上几个人陪你去。晓市就算了。”
      蕴华从来不会轻易死心,眉头一皱,笑道:“爸爸正月里每天都要会客,定然不得空,要是哥哥们带我去,妈妈能考虑吗?”
      穆崇山欣赏胆大的孩子,一拍案来个一锤定音,“那就这么说,明天初一你两个哥哥来拜年,咱们问问。”
      大过年不好扫兴,陈淑碧只好先把此事放下,再说以大外甥的稳重,能不能答应还两说。
      果然第二日薛希来兄弟上门拜年,给穆崇山带来两盒雪茄,送陈淑碧一整块紫貂皮,又赠婉华姐弟每人一套文房四宝。穆崇山送他们弟兄每人一支Piaget的怀表,勉励了几句又叙些家常,蕴华开始央求起两位表兄来。
      薛云来一口答应。他与蕴华平日里三句不合就开吵,而一旦蕴华有任何奇思妙想,云来又第一个跳出来无条件支持她。孩子们感情奇妙,陈淑碧已经很诧异了,没想到薛希来也同意!蕴华跟薛家兄弟俩呲牙咧嘴,又冲她母亲合掌作揖,穆崇山哈哈大笑,“就这么说定了,初十晚上你俩来接她吧,这几天啰嗦得我们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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