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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一往情深深几许,半城烟火半清欢(3) ...

  •   这天过后,两辆汽车仍丝毫不见加速的迹象,直到济华与芳芳的结婚酒宴这天。
      济华与芳芳的婚姻本就事起仓促,芳芳又坚持为她大师兄戴孝三个月,除服后赶上蕴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事赶事,婚礼的事一直拖到四月底。原本芳芳的意思,众人客居他乡,亲朋故旧寥寥,不必大办,一家人在家里吃顿饭即可。但蕴华以为济华身为穆家独子,芳芳往后就是执掌内庭的少奶奶,仪式不可缺少,唯有庄重方显名正言顺。然而她亦心知芳芳所言不假,在香港,她们亲朋故旧寥寥,即便想要隆重大办,也请不来多少宾客充盈门面。于是思来想去,终于在五月初黄道吉日这天,在香港饭店置办四桌酒席以告天下。
      前些年薛鸿飞入股了一家香港当地银行,虽是试水性质的小股东,但也结识了一些本地银行界的人士。如今蕴华来到香港,也以此契机联络同行,因此四桌酒席里,银行界人士占去了三桌。
      香港的婚嫁旧俗,婚前一晚男女双方不可再见面,直到迎亲当日男方上女方家里迎娶新娘,如有违逆,大大不详。蕴华为芳芳计划,欲请茹嘉认下芳芳为义妹,如此芳芳便可从茹嘉家中出嫁。茹嘉原本一口答应,谁知吉日前三日,她却说:“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太周全。你想啊,我家里太太、姨娘和父亲都在,芳芳拜我做姐姐,便算赵家亲戚了,那么我家里那些人又怎么论呢?三朝回门,她到底是回我这里呢,还是回赵家?”
      赵家向来鸡飞狗跳,当年从北平到天津,蕴华深知底细,哪怕天津沦陷后举家搬回香港,亦没有多少改观,况且还有一个恨蕴华入骨的赵佳嘉。茹嘉的意思,还是不要与赵家发生牵扯为妙。
      周乃驯见状自告奋勇,“那么委屈新娘子做我的义妹,从我们周家北号出嫁如何?”
      茹嘉还是认为不妥,“你们周家北号人多口杂,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若非如此,她与周乃驯来到香港,宁肯自己在外边赁房子居住,也不大愿意去鲗鱼涌的大房子同住。
      这也不成那也不妥,周乃驯也束手无策了。谁知当天晚饭后周畅卿到穆家,笑说:“芳芳与我也算患难之交,不如给我做义妹,那日就从我们家出嫁,如何?”
      茹嘉夹在蕴华与周畅卿之间,看蕴华还在犹豫不决,真替周畅卿着急,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替蕴华做主,“那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般明显的推波助澜,蕴华枯着眉,瞪了茹嘉一眼,茹嘉非但视而不见,还哈哈大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周家南号的小姐,配你们穆家的少爷,半斤八两门当户对,多合适呐?”
      蕴华从沙发上站起来,对茹嘉说了声你随我来,便领路走在前头。茹嘉跟出去几步意识到上当,当即退回花厅,当着大伙儿的面笑说:“不必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就这里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蕴华在几步开外的落地屏风下,语气略带哀求茹嘉别再添乱,“你明明知道。”
      茹嘉一瞬间也有些不落忍,只是这两人的状态,朋友们都替他们着急。月初的时候馨来有信至,也表示极力赞同蕴华再嫁,并拜托茹嘉一力促成。远在北平的馨来尚且怀有此意,济华与芳芳更不必说,如此,这个捅破窗户纸的恶人终须有人担当。茹嘉点头如捣蒜,笑道:“我知道知道,你怕欠某人太多嘛,”故意扬起声音来,“你想过没有,债多不愁,欠着欠着,实在还不上了就不还了,是不是?”
      周畅卿心领神会,只是碍于蕴华的脸皮,不敢做声;济华却头一个大笑说就是就是。蕴华放眼望去,感觉自己最后的坚守与满厅堂的昭昭用意格格不入,实在无话可说了,只好转身出了屋子。

      周畅卿让人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客房,黄道吉日的前一晚请芳芳住进来。那晚下了一整晚缠绵的雨,到了第二日早上车子从穆家半山腰的房子开出来,往山顶而去的路面上全是掉落的爆竹红。
      那些曾经窝在枝头的一蓬蓬的红花铺了一路,很像迎亲的红地毯。而山上随处可见的蕉树和凤凰木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焕发青意,一阵风过,枝叶零零落落地颤抖着,恍惚一串不成调的音符。香港的天气,雨天来去无踪,事前极难预测。原本蕴华以为婚礼赶上雨天多少有些不吉利,见此情形,心头怙惙还是自己多虑了。
      周家布置隆重,真的好似出嫁一位本家的小姐。周畅卿西装笔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曲起一边胳膊让芳芳搭着一同来到济华面前,将芳芳交给济华,很有送嫁兄长的模样。笑语晏晏的样子倜傥风流,一旁的蕴华却注意到他的额头全程都在冒汗。他受伤的那只胳膊禁不住天气变换,一有刮风下雨,便酸痛难挡。蕴华本欲问他感觉如何,奈何场面热闹,茹嘉夫妇、周老太太、周家的若干佣人还有事先聘请的司仪以及同住在半山腰的两家邻居都在,当下只好先按住心思。
      从周家出来,先去教堂宣读誓言由神父证婚,然后一众人等再转去香港饭店。未到开席的时间,麻将桌早已支好,蕴华作为穆家现存的最高辈分的家长,理所应当由她出面招待张罗济济嘉宾。茹嘉在休息室里给她胸前别了一串紫色的蝴蝶兰,柔柔地吊在襟前,与蕴华一同走出去,“听我说,今天我家里的太太和赵佳嘉也来,这两人要是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看在大喜的日子,你……”
      蕴华忙笑说明白明白,“赵先生也是银行的股东。当年我父亲来香港考察,就是赵先生当中人替我父亲介绍本地同行。今番不但赵先生,就是赵太太和令姐的帖子都是我亲自写的,一切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操心。”
      她料定赵佳嘉在人多的场合不会露出爪牙,而她自己身为主人,今日亦不可矜才使气,于是每一桌麻将陪玩过去,散财居多。到了赵太太这一桌,她笑道:“招待不周啊,诸位今日请一定玩好吃好。”茹嘉的姨娘主动让坐,“二小姐来这里玩。”
      蕴华因为茹嘉的缘故,对这位姨娘颇为客气,否则以她的精明,也不能既请了赵太太又请姨太太。她笑说:“哎呀,今日手气不好,那边每一桌都赔出去不少。不了不了,二太太还是您来。”
      薛穆两家在北平、上海家资深厚,蕴华本人亦是手段了得,纵使逃难来到香港,终归底气仍在不容轻觑,因此蕴华一下帖子,受邀之人无不应邀而至。眼下同桌的一位申太太听她这样讲,笑说:“听说二小姐牌技了得,玩两圈怕什么的,快来快来!”
      赵二太太早已让至一旁,托着个磁碟嗑瓜子。蕴华与赵太太、申太太和赵佳嘉分坐东南西北,哗啦哗啦地洗牌,区区八只玉手搭成的珠宝展览会中,唯独蕴华十指黯淡,仅仅无名指上套了个素金的戒指。
      申太太第一时间瞧见了,便问这难道是本季流行的风尚嚒,“难倒是我老了,还停留在过去,总以为金刚石了不得。为了今天不丢人,特意逼我们家老申换了个大的。早知道二小姐如此,我也不花那冤枉钱了。”
      蕴华说:“先夫还未满周年。”
      申太太连忙哎呦,“瞧我这嘴,该打该打。”
      申太太与蕴华不熟,不知者不怪,蕴华只是付之浅笑,“您这个又大又闪,好看。”又说:“还保值。”
      赵佳嘉扑哧一笑,“薛太太还跟小时候一样,品味殊异?”
      申太太说:“难倒赵小姐与穆小姐打小就认识?”
      “可不是嘛。薛太太自小就是领军人物,即便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又死了先生做回小姐,也还是比我们这些人领先。”
      刻薄的酸臭味,隔着八百里都闻到了。赵太太老神在在地理牌,明摆着放任不管,申太太好做和事佬,忙打出去一张幺鸡,转了个话锋,“果然换了人风向就变,这把怎么也该我胡了。二小姐,新娘子平日爱不爱打牌?改日有空,也上我们家一起搓几圈啊?”
      “好啊。”蕴华笑说:“我们一准去。”
      大白天的麻将桌也开着强光,红色绒桌布的四角绑死在桌腿上,绷紧的时候愈发平整。蕴华轻飘飘地看了赵佳嘉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发觉什么东西都禁不住酷烈的光照的放大,恶毒的嘴脸更是。既然赵佳嘉总喜欢点炮,蕴华睃向那张九筒,决定今天就让她点个够。却有两根手指比她更快,从身后探出来夹出九筒打了出去。
      “打这张才是。”周畅卿收回的胳膊顺势撑在蕴华身旁,俯身在她耳畔说:“那边沈先生、莫先生他们大谈什么美金股票,我不懂,还是你去招呼吧,我来陪赵太太、申太太摸两圈。”
      蕴华将位置让出来。他身上一股呛人的烟味,蕴华想起他今早的苍白,又兼医生也曾命令禁止他养伤期间吸烟,不禁蹙眉道:“你又吸烟了?忘了医生怎么说的?”
      “没吸。冯先生一连抽了七八根,熏的。”光彩熠然的贵公子,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神气,低声说话的样子充满柔绮,“知道你闻不惯,没办法,冯先生一直拉着我,实在走不开。”
      “可别拿我说事儿,是医生不许你抽。”
      “对,对,与你不相干。”
      赵佳嘉看着他们两人一递一声旁若无人,字字都戳进她眼里,恨到极点的时候,硌在掌心里的那张九筒也浑然不知,等到反应过来,周畅卿与申太太已经啪啦啦摊下牌来,赵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瞪她,申太太还是没心没肺没眼力见儿地笑,“果然我说我运气来了,赵小姐你点炮点得好啊!”
      赵佳嘉定睛细看,自己居然鬼迷心窍地打出东风,一点两家炮。
      “哎呀!这不算不算!”她耍起赖来,欲收回去,泛起水雾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周畅卿,楚楚讨怜,“畅卿,你说句话,就让我一回呗。”
      “才几块钱的事也值得耍赖?我倒好说,就是蕴华在这里,这点玩意儿也绝不放心上,我替她答应你了又能怎样。”周畅卿的声音佯佯懒懒,笑得却冷酷,“只是我可不能替申太太做主,说了不算。”无情的样子倒也符合他一贯作风,只是赵佳嘉恨不动他,只好把账又算到蕴华头上。
      蕴华算准了赵佳嘉准得点炮,这会子早不在跟前。申太太终于看出点门道,只恨自己坐的不是地方,夹在这一堆是非中不能畅快赢牌,尴尬笑了笑,“洗牌!洗牌!再来一圈。”
      茹嘉替蕴华招待过两位太太,端了一杯咖啡过来,站在周畅卿身后看牌,一面笑道:“孟澜,你这是又使坏惹我四姐生气了了吧?照我说,你就该正经娶位少奶奶管管你,譬如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不信管不好你。”
      赵佳嘉与茹嘉不卯已久,从来阴阳怪气,“你总算说对了一回,只是孟澜也要经心些,擦亮眼睛,可别没有盐,卤也将就。”
      赵二太太嘴里何止有三言两语,不可能放任茹嘉落于下风,这就说道:“嗐,管它甜的咸的,若不招人待见,放着也是白白发霉,那才叫没脸。”
      赵佳嘉脸上再也挂不住,霍地站了起来。这种场合任由她随心发作,那笑话可就大了,赵太太赶忙低声呵斥她,“坐下!”赵佳嘉毫无办法,气咻咻地望着赵二太太和茹嘉自去露台吹风,而一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周畅卿,也早已走远。
      “妈!”赵佳嘉快要急出泪来,“再不想办法,畅卿就真的被拐走了。”
      “你以为你这样没成算,他人就是你的了?”
      这头她们母女两人窃窃私语,那头到了开席的时间。蕴华作为大家长,自然在主桌。身处热孝的人,理应回避一切红事,但迦南远在上海,她再不出席,济华的婚礼没有正经家长主持,未免太委屈了芳芳。蕴华因此在着装上颇为花费心思——绀碧色金丝绒单旗袍,一路杏黄的滚边增添喜气,首饰还是清减的,否则茹嘉也不会给她胸前别一串紫色的蝴蝶兰鲜花聊以替代。
      能上主桌的宾客寥寥,除了一直里外帮忙的茹嘉夫妇,就是周畅卿与周老太太。敬酒开始前周畅卿消失了一阵,再出现的时候,换了一身蓝锦云葛的长衫,胸前同样吊着一串紫色的蝴蝶兰,初看起来有几分不搭调。但他正襟端在蕴华身旁,衣着服饰般配、俊美养眼的样子,茹嘉头一个偷笑起来。
      恰此时,台上的司仪宣布敬酒仪式开始。新人夫妇从幕后转出来,第一个来到蕴华与周畅卿跟前。蕴华因此来不及与茹嘉计较,含笑接过弟媳妇的敬茶,给了一个大红包过后,本要再说几句恭贺勉励之语,济华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周畅卿敬茶,“姐夫喝茶!”他自家嘴甜不算,还捎带上芳芳,“这是姐夫,快敬茶点烟!”
      周畅卿自发接过茶杯仰头而尽,潇洒得漂亮,放下杯子笑得心满意足,“烟就算了,有人管着呢。”随杯子一同放下的还有一个锦盒。芳芳在济华授意下当场打开一看,竟是一对嵌满宝石的手镯,她有些不知所措,望向济华。济华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笑,“姐夫不是外人,给你你就收着。”
      芳芳毕竟没有济华淘气,不敢自作主张。这便看着蕴华。茹嘉却站起来,将蕴华严肃的眼神挡在身后,笑咯咯地说:“好了!好了!别啰嗦了,你姐夫家财万贯,还缺这点东西么。终归是你姐姐、姐夫商量过了的。”侧开半边身子问蕴华,“是不是呀?”
      若当场否认,不啻于拂了孟澜的面子。蕴华只觉得今天这一出让她进退维谷,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默不作声——看起来就像默认了。茹嘉欢喜得连连抚掌,“这场婚礼我才是忙前忙后的那个,新娘子快来,敬杯茶给我,就算答谢我了。但事先说好,我出力不出钱,可没有你姐夫那样大的手笔!”
      她嗓子脆亮,姐夫长姐夫短乱喊一气,在场几桌宾客谁人不闻,顿时眼风交弛——看来报纸所言属实,这位薛家遗孀即将入主周家,了不得了。
      周畅卿捋着长衫的袖子,骄矜地笑,待到茹嘉夫妇喝了芳芳的敬茶,奉上红包,便将璟岳兄妹叫到跟前,“这是你们舅母,给长辈行礼吧。”俨然一副慈父模样,而两个孩子亦恭敬受教,乖乖作揖鞠躬,并且在认亲环节过后都围着他不肯回自己座位上去。
      蕴华宠溺璟岳,只好板起脸小声说璟玉,“快回去坐好,你这样坐在叔叔身上,叔叔很不舒服。”璟玉吊着周畅卿脖子的两只小胳膊攥得更紧了,“不……我要叔叔喂我……”
      “我们璟玉一岁半了,该自己吃饭了。”
      “叔叔喂的香,自己吃的不香。”璟玉索性将小脑袋埋进周畅卿怀里。
      蕴华完全没料到孩子如此失礼,不禁大窘,欲待再说什么,周畅卿托紧孩子的胖屁股低头下来,哀哀向蕴华求情,“孩子还小,由得她去嘛。”蕴华忍耐的样子让他有种夹在爱妻与爱女之间左右调停的乐趣,不禁乐在其中,便对璟玉耳语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孩子欣然点头,在他怀里吃了大半碗米饭和虾糜,然后跳下来,对蕴华和周畅卿说:“我吃好了,您两位请慢用。”拉起璟岳的手回到自己座位。
      蕴华大为不解。此时济华夫妇已经去往别桌敬茶敬烟,台上的司仪说着无尽的喜庆祝福之词,伴着本地婚庆特有的喜乐,散落在席间各处。她趁无人留意,悄声问:“你对璟玉说什么了?”
      周畅卿笑着问她,“不别扭了?”
      蕴华幽幽叹气——从朋友、兄弟到儿女,无人不对她与周畅卿乐见其成,在此大喜的场合,她除了保持得体的微笑,还能怎么别扭?
      婚礼的当晚她一直保持缄默,第二日早上才将济华叫到跟前,“之前事情多,你的学业耽误了有大半年,现在诸多事情已定,我想给你联系香港的大学,你下个月还回学校读书去?”
      济华也心知昨日操之过急了,恐已惹二姐不快,当下乖巧得很,“行,一切听二姐安排。”
      蕴华皮笑肉不笑,“你大了,自有一番主意,只盼你从今往后事事精进,支撑穆家门庭,便没有我什么事了。”
      “我长大懂事、支撑门庭都应当应分,”济华说:“但要说到拿主意、做决断,还得二姐来。”
      “是么?我看你独当一面、英明果断,很有穆家少爷说一不二的派头啊。”
      济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蕴华秋后算账来了。他嬉皮笑脸,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二姐气我自作主张。”被蕴华冷冷一睃,似乎瞬间望进他心里,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细看之下,是穆家人严肃时一贯的神情。
      “二姐,你与周哥的情谊咱就不提了。璟岳兄妹如何喜欢周哥、他又如何爱护两个孩子咱也不提了,你气我擅自做决定,但是你想想,若没有十足把握,给我十个胆我也不能替二姐做主终身大事呐。”
      “什么叫十足把握?”
      济华只道蕴华羞怯,再者寡妇再醮风言风语无可避免,于是亦不忍心直言戳破。他拉过一张藤椅坐在蕴华身旁,两肘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把下巴搁在交叉的关节上,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是电灯泡做的,光度柔和适中。他缓缓说:“不是你与周哥商量好了,在《华侨日报》上刊登婚姻启事么?其实,我以为不必顾忌旁人的言语,婚姻大事,仅仅登报未免太简陋了,不说大办一场吧,几桌酒宴也是要有的。二姐不要有任何顾虑,这件事情不如交给我,我保证办得体面又不铺张,既对得起周哥,也对得起大哥……”因见蕴华望着窗外怔怔出神,济华追随她的目光——屋外一排浓密的串钱柳,满树红色的花穗下垂,像嵌在天脚下的艳画。空旷的蓝绿色的天,溅出无数白茫茫的芒花栖在串钱柳的花穗、叶子上,蕴华的哀伤,寂静又渺茫。
      济华的嘴擎动了下,终是没有再说话,姐弟二人静坐了一会儿,济华退出房间,找到芳芳,“要坏菜。”
      “怎么了?”
      “登报的事,看起来二姐事先并不知情。”
      芳芳当即也吃惊,“你是说这是周哥瞒着二姐干的?”她急得转圈,“哎呦喂,周哥也太心急了,将二姐逼得骑虎难下,二姐万一恼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这点倒可以放心,”济华说:“二姐只对最亲近的人恼。这些年嘛,我只见过两个人能惹怒她。”
      “三哥和大哥?”
      提起已然作古的人,济华瞬间黯然,“早些年是三哥,后来就是大哥了。此次二姐若对周哥大发脾气,那不算太糟,预示好事将成,如她不声不响,往后多半悬了。”
      芳芳听济华这么剖析,不禁急道:“那岂不是可惜?这两位十几年的缘分,兜兜转转才到今天……”她以为不可束手旁观,当即打电话给茹嘉,托她帮忙从中化解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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