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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齐事了洗冤屈,锦衣公子访穆府(1) ...

  •   荣养堂的事情初步解决,蕴华将剩下的扫尾工作交给周管事,带着迦南去拜见他奶奶。老太太膝关节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已经不太下得来床。她早年倾力支持丈夫举业,科举废除后又送儿子上蒙小学堂,一生信奉知识改变命运。孙子不在身边固然不舍,但这是对他最好的出路,忍泪要给蕴华下拜。
      蕴华赶紧拦住老太太,“奶奶,使不得!迦南虽然去了我们家生活,但他永远是你们卫家的孩子,只要他想您了,得空了,随时可以过来看您。”
      老太太被蕴华说中心事,老泪滚滚,搂着卫迦南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自己,听穆家老爷太太的话,勤奋读书,像照顾自己亲弟弟一样照顾穆家小少爷,林林种种。
      蕴华看她们说话的功夫,又再次对周管事说千万照顾好养老院里卧床的老人家,经费上、药材上、有任何困难随时可以到家里来找自己。周管事连连应下,“请东家老爷太太放心、请小姐放心,周某人自当尽心竭力。”看天色不早,怕下起雪来路上不好走,请蕴华一行人及早回去,她们这才告辞出来。
      路上蕴华让长信陪叶香去附近的成衣店买迦南的衣服行头,从里到外、各色料子的都来上两套,皮鞋和棉鞋各一双,“从我那儿掏钱。”蕴华道,再叮嘱二人完了事自己回家。
      太太、小姐极少穿成衣店的东西,每个月都有京城八大祥的广盛祥带着最新的皮货、祥义号带着最新的绸缎上门让太太小姐挑选,定下料子再由各自的裁缝师傅做好了送来。但小少爷的中式衣服却不经外边人的手,都是家里的几个奶妈妈和丫头们做好。近年来西式洋服兴盛,穆家人习惯光顾力古洋行,定制呢绒大衣和皮鞋,又或者是福隆洋行,里面的一些高级衣料时髦且舒适,太太也很喜欢。叶香知道二小姐让买的这些东西不过是给迦南应急,等下个月广盛祥和祥义号的人上门,还会再给他做些正式的衣裳,因此只挑了些家常的褂子和棉袄,又买了鞋,已经是满满的四大包。
      长信一手拎一包,肩上还背着一个,跟在叶香后头,完全是疼媳妇的架势,大街上有些年轻媳妇见了都抿嘴笑。叶香忽然想到什么停住了,长信差点儿与她撞个满怀,叶香倒没什么,长信却瞬间飞红了脸,“那什么。。。。。。还缺啥?”
      “我还要去前面的饽饽铺,你要拎着这许多东西跟着我累得慌,不如你先回家,告诉二小姐说我买些点心速速就回。”
      长信嘿嘿一笑,耸起肩膀蹭脸,“我还当什么事呢,就这些,再来三袋我也拎得动。二小姐让我跟着你,可不敢先走了。”说话的功夫对面过来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打着弯儿走路,两眼无神,眼见着就往叶香身上撞,长信一把挡在叶香跟前,喝斥道:“走路看着点儿!”
      那醉汉打嗝个酒嗝,兀自去了。叶香因而不敢自己走了,跟在长信的身旁,“大白天儿怎么醉成这样儿?”
      旁边胡同岔口第一家挂着个“青云茶室”的牌子,长信虽才十八岁,但在外跑动也有两年了,知道些事儿,说:“这不才从茶室打茶围出来么!”
      “可没听说喝茶能让人喝醉的!”
      长信不好意思,怎么告诉她北京城里的高级妓院也叫“清吟小班”,二等的叫“茶室”,与清吟小班里演奏笙管笛箫不同,茶室里抽鸦片、喝烈酒连带留宿,这才是“打茶围”。边走边打个哈哈,“快看,庆明斋到了。”
      叶香也就不跟他纠缠什么茶室打茶围,买了两份白糖糕,还有一些庆明斋拿手的喇嘛糕、萨其马,芙蓉糕。再买一份小八件和一份细八件,这是送给老管家和长信他们弟兄的。长信第一次收小姑娘的东西,颇羞赧,“这怎好意思?我都没送你什么,那,那什么,你都喜欢些啥?”
      叶香只是觉得她们内宅里小姑娘吃饽饽,既然是长信陪着她买的,给他们父子弟兄捎上一份也不值什么,“不过几块吃的,甭客气。”
      叶香手上散漫府上好多人都知道,但长信见她买衣裳用的是镶珍珠圆鳞片钱袋,而买饽饽掏出的是一个绸面藕粉色绣兰花的抽绳钱袋,知道这次她用的是自己的钱。小事上都不曾假公济私,如此公私分明,难怪小姐放心将家当交给她管。

      却说这边蕴华带着李先生、玉竹几个,在暮色中赶到家门口,等候多时的白芍上前扶她下车,一阵嘘寒问暖,“冷不冷?中午饭也没吃好吧?太太让准备了许多二小姐爱吃的。”
      “吃饭?还没到那等安逸的时候。”蕴华笑说。此次处置罗院长全是她一时激愤、临时起意,事先父母亲全然不知。如果此时周姨娘再进谗言,事情又很有可能变成母亲蓄意针对周姨娘,而拿周姨娘的族亲下手开刀。
      “妈妈在上房呢吧?爸爸呢,前院还是上房?”
      “原本老爷、太太都在上房,一刻钟前老爷出来,叫人急传杨秉志杨账房,然后一头扎进雅晴轩,现在前院个个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雅晴轩。”蕴华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有个迦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这就交代白芍,“这孩子的事我稍后再告诉你们,你先将他带回桂园,拾掇拾掇,安顿下来。”
      雅晴轩大门紧闭,檐下跪着个楚楚可怜的周姨娘,不顾仪态的嚎啕声让不远处的听差仆人们听了都不落忍。蕴华在廊下刹住脚步,隔着游廊的菱形窗格静静看了一会儿,知是东窗事发,周姨娘又玩起来抹泪卖惨的把戏。同样的招数一而再再而三,蕴华都不免替周姨娘感到技穷。
      看起来父亲眼下没有时间,如此就先去上房。她走到半道儿,白芍迎面而来,“太太刚交代了,让二小姐回屋换身衣服再去上房吃饭。”回屋一见着婉华,正歪在罗汉床上看书,见了她,放下书本笑逐颜开,“我们铲奸除恶的大英雄回来了!”
      王妈妈、白芍、夏菊忙给蕴华端水洗手洗脸、换过一身连衣裙,抹雪花膏,一通忙碌。
      蕴华耸耸鼻子,“你们都知道了?
      “玉竹领着个小男孩进来,简单说了三言两语往净房去了,我也就听得了大概。究竟怎么回事?”
      蕴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王妈妈给她梳理辫子扎发带,白芍在她脚下摆上一双缎面绣玉兔的绒拖鞋,给她解皮鞋的暗扣。蕴华说:“详细的情形说来话长,容我后禀吧。总而言之,迦南这孩子不容易,我打算请父母亲收养他,今后与济华做伴,一起读书。”
      虽是穆家收养的孩子,却身份陡变,从今往后就是少爷了,穆家的繁华富贵也有他一份子。这么好命。。。。。。夏菊咬紧下嘴唇,只见白芍把二小姐换下的皮鞋推到她跟前,“鞋底有泥水,拿出去拾掇拾掇。”夏菊无法,只好照办。
      等她再进屋时蕴华已经收拾妥当。叶香也回来了,给卫迦南换上新买的棉袄,姐弟三人联袂往上房而去。夏菊跟在后面,叶香却叫住她:“小卫从外边穿回来的那身衣裳,你给洗干净了晾起来,晚饭就和王妈妈、白芍在厢房里吃吧。”
      夏菊一愣,给二小姐收拾皮鞋她不能言语,可什么时候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的洗脏衣服也归她管?反驳的话就脱口而出,“那么脏的玩意儿,还洗来干什么?”
      叶香自来爱憎分明,先前在丰台别院见夏菊处境艰难,又刚进穆家诸事不懂,多次出言指点。但经过前院一事,对不知安分守己且行事隔路的夏菊早已好感全无。
      她说:“他那么大点儿孩子初来咱们家生活不容易,原先的东西给他收拾干净了存起来,也是个念想。”说话往前边追蕴华一行人去了,留下夏菊暗暗咬牙。
      上房已经摆好饭菜,济华由陈妈妈和蕊香带着先进来,问过好后被陈淑碧抱在怀里,正说着话,蕴华、婉华领着卫迦南也进来了。
      陈淑碧的上房青蓝色的瓷瓶居多,再就是佛像,其中一副南无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的绘像最为醒目,手执净瓶杨柳,慈光普照,身下坐骑金毛犼威风凛凛。卫迦南进屋后一下子愣住了,直到陈淑碧将儿子放下,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才回过神,想起路上叶香教的礼数,走到陈淑碧跟前,恭恭敬敬地磕头,“我叫卫迦南,太太吉祥。”
      陈淑碧看他目光有神,举止端正,第一印象就喜欢,忙对左右说:“快扶起来,可怜儿见的。如今不兴这个了,再别这样了。”把他招至跟前,摸摸他的脸蛋和肩膀,说:“你一上来就给我行大礼,我也得给你个见面礼才行呀。”胡妈妈见状回次间捧出一个包金锡盒,里边装有定制的包金刀币,准备过年时送给亲朋家孩子的小玩意儿。陈淑碧随手拿了四个放进卫迦南手里,“拿着玩吧。”这才望向蕴华,笑道:“看来今天我们蕴华办了不少大事?”
      她坐在罗汉床上,左手婉华右手济华,下首的绣墩上坐着蕴华和卫迦南,听完蕴华的话,一时间人人都静默无语。蕴华见状,只当妈妈确实怪她处置急躁了,站起来敛容垂首待训。她一起来,迦南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站到她身后,像个小跟班儿。婉华与蕴华情深,也当妈妈不高兴,先站起来以便随时给妹妹求情。济华看两个姐姐行事,挣脱出妈妈的怀里,跟婉华站在一处。
      陈淑碧见状又叹又笑。一旁的胡妈妈笑得露出牙肉,“咱们家的小姐、少爷最是齐心,将来长大了也能彼此瞻顾,老爷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陈淑碧也就说:“你们都坐下,搞得跟聚众哗变似的。”茯苓凑趣说:“太太爱说笑,小姐、少爷才多大,哪儿能知道什么叫聚众哗变?”
      陈淑碧招手让孩子们坐下,问蕴华:“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处理么?有没有想过别的措施?侦缉队是什么人,多少人谈之色变,里面多少门道,你一个小孩子竟敢请来?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蕴华环顾四周,都是自己人,便直言不讳,“我本出于公义法纪,堂堂正正,侦缉队有什么可怕。现在后悔的也不过是没有事前征得父亲同意,毕竟罗院长是周姨娘的表亲。她东窗事发,正愁没有可以拖赖的地方,我不打一声招呼就收拾她的表亲,可不就把刀柄递给她么。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静园,周姨娘。。。。。。”
      不必蕴华多说,周姨娘仪态全无地跪在穆崇山的书房外,安坐上房的陈淑碧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她更为清楚,因此也不必多说,只是对蕴华点点头,表示可以略过此节。
      蕴华淡淡一喜,“这么说,果真的了?”
      陈淑碧说是。
      “如此,今天当值得庆贺。”蕴华虽如是说,但面对五荤五素的晚饭,热情也仅如往常
      陈淑碧亲自替孩子们都夹了菜,婉华和济华喜欢鱼糜,蕴华爱吃水晶虾,再给迦南一大块冰糖肘子。婉华悄声对迦南说:“这是长辈所赐,必须吃完,再有什么喜欢的自己夹。”
      大家静静地用饭毕,陈淑碧又让上红豆沙甜点。济华与迦南两人经过一顿饭外加一碗红豆沙的相互打量,好感确立,两人很快头碰头在一起玩玩具。
      婉华犹豫片刻,终于按耐不住,“你们打什么哑迷呢?”
      蕴华捧着茶杯,轻啜,“此事说来话长啊,”抬头骄傲地一笑,“但我可以长话短说。”
      婉华投去一个“那请赶紧”的眼神。
      “母亲托韩贵义韩掌柜查到最一手的源头,终于知道‘四眼大齐’怎么从咱们家泄露出去了。”蕴华不等婉华追问,红唇轻启,静静吐出三个字,“杨账房。”
      “怎么是他?不会弄错了吧?”
      “错不了。”
      这位杨账房跟随穆崇山也有十来年了,专管古玩书画收藏的账房支出。还是胡帅进京的前一晚,蕴华与薛希来在雅晴轩收拾东西,他随伺一旁,无意间从多宝阁的一个金丝盒中觑见那枚“四眼大齐”的仿品和拓片,顿时犹如晴天霹雳。那拓片纹路清晰,显然是从真品中拓印下来,他也是个爱收藏的,颇有些眼力,原来。。。原来,世间传闻两枚“大齐通宝”,除了那枚缺角的,另一枚竟近在眼前!就在东家这里!东家这保密功夫到家啊!从此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抓骨挠心一般难受。
      回到家几天后他还如坠云中, “四眼大齐”的模样无时无刻不窜进脑海里,片刻清静不了。思来想去,一天夜里还是悄悄把拓片的模样画下来,藏于家中。
      东家穆崇山长期秘不示人,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另一枚“大齐通宝”收在穆家,这是许多收藏家的通病。有些人为防旁人觊觎或出于珍视真品,还出重金仿制赝品放在手边随时把玩,真品则悄声隐匿。譬如十大传世名画都有仿品,就是这个道理。杨账房也知此事干系重大,自己窥视东家宝物已是大罪过,故守口如瓶,谨之慎之。偏偏不巧,他家里有个侄子杨承祖,打小过继来当儿子养的,长期混迹于琉璃厂一带,做些掮客的营生,为人活络心眼也足。那几日看杨账房神神秘秘,便知有事,借口喝酒打听一二。杨账房自知自己喝酒坏事的毛病,起初不愿意喝,杨承祖愈发断定有事,拐着弯的劝酒,果然几杯黄汤下肚醺醺然便泻露了天机。
      杨承祖既当掮客,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两枚“大齐通宝”,如今仅存一枚,且不知何故是四眼的,一定有一段轶事。若促成一桩买卖,光是佣金兴许就够他吃半辈子的。故悄悄往琉璃厂一带散布消息。消息倒了三、四趟手,最终传进那个姓樊的师长耳中,于是才有了后边的故事。
      “原来如此。。。。。。如此曲折的故事,难为你长话短说,”婉华说。目光流转到蕴华脸上,看妹妹微笑地抱怨,“那是,说得我口干舌燥,有什么好茶好水,我斟一杯来我喝”,也不由得笑了,只是展颜过后秀眉微蹙,“不对,我怎么没听出来这里边有那位什么事?”
      蕴华因此又说:“雅晴轩的多宝阁琳琅满目,别的不说,光是锦盒、攒盒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无人指点,你当杨账房无意间就真能找到‘四眼大齐’的拓片和仿品?”
      “也许,就真的是赶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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