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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雷霆万钧速除恶,因缘际会进穆家(2) ...

  •   前头领路的罗院长和冯管事回头望向蕴华,一时不明究竟,又放肆地往周管事脸上探究。蕴华这就说:“请罗院长和两位管事稍等,临时想起一件要紧事,容我去交代下。”
      罗院长忙说:“不忙不忙,我等在此等候小姐。”
      蕴华这就又折回屋中,叫长信、长用过来,低声叮嘱他们几句。长信等蕴华领着叶香、玉竹、罗院长和两位管事走远,悄悄出了荣养堂,叫上一辆洋车,“鸡儿胡同,快!”
      蕴华先去东院。罗院长说把东院四十位老人集中在一屋,方便谒见小姐。蕴华听闻停下脚步,目光泠泠,赫然变色。叶香说道:“说什么谒见,我们小姐多大,那些老人家多大,罗院长真爱说笑。”
      “哎呦,呦,是我说茬了,府上是最讲礼仪的人家。”罗院长连连告罪。
      蕴华决定先敲打他几句,“言语上一时不察不要紧的,我知道罗院长将老人家们照顾得细致妥当就行了。”再不去看他脸上什么颜色,先往最北头的厢房扎去。
      屋子里左边三张木床,右边两张,床上均铺着墨色白花老粗布床单,再有一个柜子,一张大圆桌子和六张椅子,家具也算齐整。屋子里住着八名老太太,统一梳着整齐的发髻,老人们见有生人进来,几个原先斜躺在床上的慢慢坐直起来。蕴华赶忙请她们躺下,先介绍了来意,又一 一问老人家们高寿,最近身体可康健?饭菜吃得可口否?夜里睡得踏实不?平日里怎么打发时间?这八名老太太里有两名说话利索的出来跟蕴华交谈,都是六十岁出头的年纪,老伴儿过世了,膝下又没有子女,不得已找了养老院住下。蕴华问一句她们答一句,话不多,偶尔还会往蕴华身后的罗院长望去。
      如此待了一刻钟,蕴华起身告辞,往下一间厢房而去。这般慰问了三十来个老人,发现老人家们对她极有防备,基本上她问什么老人们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旁的。这时护工们和厨房大娘们端进来几屉饭菜,揭开一看热气蒸腾,是白米饭和白面馒头,再有一些小菜和酱牛肉,汤是疙瘩汤。留下一名护工给盛饭,剩下的人接着往别的屋送饭去了。
      蕴华要了一个馒头跟随大家一起吃。她吃饭自有仪态,不言不语,细嚼慢咽,没吃下几口,却忽然听叶香喊道:“老人家,您慢着点,慢着点!”
      是李阿婆和王阿婆两个,将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结果一口气咽不下去,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里,满脸通红,极为痛苦。玉竹和周管事见状赶紧倒水,叶香又说:“别着急,深呼吸“,拍打阿婆的后背,助其把食物顺下去。
      她们这边一通慌乱,剩下几个老阿婆却好似不为所动,照旧吃各吃各的,一手一个白馒头,左右开弓。蕴华瞧出不对,目光森然望向罗院长。
      这群老棺材瓤子,平日里没给你们吃够么,这么下老子面子!罗院长心中恼恨,又不能明着骂,只说:“都慢着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都没吃的呢!”
      贼喊抓贼、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了。蕴华放下筷子,脸若寒霜,“罗院长,且不必吓唬这些老阿婆们,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索性摊开明说了吧,也不必闹得难看。”
      罗院长和冯管事一怔,还是罗院长老辣,当即稳住,堆起一脸笑意,“小姐打什么哑谜?我不懂。”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她们这些人干什么用的,不可能让小姐亲自与小人对嘴,玉竹当即站出来,竹筒子倒豆子似噼里啪啦地说:“北院的东西厢房好敞亮,您锁得却严实,里面是什么?荣养堂的老人家平日里都被您使唤干什么去了?这李阿婆和王阿婆为何逮着白馒头不要命似的狂塞,您平日都给他们吃什么了?”
      罗院长说:“东西厢房是库房,都是一些库存的东西,小姐若不信,可以立时去打开箱笼检查。听小姐的意思,是说我苛待老人们,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但请小姐想一想,我真这么做了,老人们都在这儿呢,请她们哪个出来指认我!”
      老人家们孤苦无依,长久以来被欺压怕了,都忌讳蕴华年纪小,脸嫩耳软,今天如查不出真章来,走了之后更受罗院长欺负,所以人人苦不敢言。罗院长因此笃定没人出首充当苦主,蕴华也无可奈何。蕴华恍然一笑,说:“叶香,去看看其他屋的老人家们都吃饱没有,除了腿脚不好、卧病在床的,都请过来。再有那些厨房大娘和护工、门房,也都叫上。”
      不一会儿屋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蕴华点两点下巴,叶香掀开风帘,冷风中,长信领着一队人马早已等候在院子里。
      除了长信,清一色棉袍外罩一件灰布大褂,宽袍大袖,黑布鞋,侦缉队的典型装扮。罗院长和冯管事刹那间时脸色一白,没想到这位二小姐下手又快又狠!
      只听蕴华缓缓说道:“老人家们,罗院长平日里诸般苛待,是我们不察,现在才知道,让你们受了委屈,对不住。”走到人群中间,往左右各深鞠了一躬,又说:“我今天才知道老人家们常被逼去北院的厢房里做卷烟,再用马号的骡子运往烟市。若头疼脑热不去,动辄挨饿受冻,是不是?都别怕,我请了侦缉队过来,只要有人出来指认,侦缉队立即将罗院长与其同伙带走,我也将他们开除,以后让周管事管理荣养堂。”扫一眼站成一溜的工作人员,还说:“你们当中大多数真心善待老人,但却也有几个与罗院长为虎作伥,念在不是首恶,只要也站出来自省,我从宽处理。”
      在场的老人家们上至七十好几,岁数小的也近六十,都经历过大半个世纪的动荡,年老无依,难免胆怯多虑。荣养堂纵有欺压,再有不好,好歹也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再怎么也比一张破草席两床破棉絮要饭来的强。眼前这位衣裳华贵的东家小姐,年纪轻轻,说白了还只是娃子,能换下罗院长是好,可万一不行,以后还不是得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县官不如现管,老人家们都认这个理。而那些工作人员,有人往日被逼勒过甚,失了胆气,有的与罗院长沆瀣一气,算准了蕴华没证据,都不说话。人人噤声屏气,一时间鸦雀无声,场面僵持难堪。
      罗院长好不得意。总有一群娃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为单凭腔子里那点儿热血就能干一番惊天动地来。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么!
      蕴华想象往日里罗院长一干人等的淫威,咬牙愈恨的时候眼中精光四射,再不去看他,冲长信招手。长信请侦缉队郑标队长进屋,说:“这位是北京侦缉队的郑标郑队长。”蕴华点头,徐徐道:“您好。我家出资修建的养老院出了这样儿不光彩的事,真是愧对乡邻,也让您笑话了。”
      郑标二十来岁,从普通的侦缉队员熬到队长的位置,七、八年间也见识了不少平头百姓和达官贵人。但看眼前的女孩子气度风华,进退有据,心智不可轻视,忙拱拱手,“穆二小姐言重了,不知眼下如何区处?”
      “请随我家伙计长信前往北院,清点并查抄私藏的烟丝和卷烟。”
      侦缉队抄家是老手,由他们动手,藏得再深也能给提溜出来了!那批烟丝是投重金购入的原材料,再有已经制好来不及销售的卷烟,也值老钱了,这是打蛇七寸,罗院长一下子急了,就顾不上抵赖,忙嚷道:“慢!慢!二小姐,卷烟不是烟土,我这也算不上走私,没有国民政府的明文规定,就是侦缉队来了,也不能说没收就收哇,总得师出有名。”
      罗院长不该轻视蕴华,更不该到了此时此刻还一错再错继续小看她。然而,当他看见穆家二小姐微微一笑,嘴边梨涡里绽出诡异的况味,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听蕴华说:“侦缉队肩负护卫治安,维持商市秩序,实乃国家利器,我若说不上子丑寅卯来,让人指摘我公器私用,岂不有损穆家?”她气定神闲,侃侃而谈,“民国十年八月一日,北京政府颁布《征收纸烟捐章程》,推广卷烟统税体制。明文规定纸烟捐为国税,由中央征收,对烟制品不分在华制品与舶来品,均要进行税务登记。具体采用驻厂员制度,由驻厂员将卷烟厂名牌之价格调查登记,报卷烟统税处编成《卷烟牌名价格税级一览表》,作为纳税之依据。罗院长此处卷烟厂乃私设,劳工乃耳顺古稀老人,自然没有报备卷烟统税处,也没有驻厂员。既然一切正规手续全无,今天侦缉队就能以缉查之名拿你。”言罢转向侦缉队长,“请教郑队长,我说的对不对呢?”
      郑标看蕴华才多大点儿孩子,就能将事情说得有理有据,愈发不敢以孩童对待,正色道:“穆小姐说得很对。”一挥手,两名便衣上来要押走罗院长。
      罗平坤甩开那手铐,扭动着胳膊嚷嚷,“这可不行。前些日子段总统还请来各界名流、军政要人共襄大举,要制订宪法,依法治国!就算你们要稽查,罪名未定之前也不能铐着我。可没有哪一条律法说漏税可以关押人。”
      郑队长都没想到罗平坤能往依法治国上掰扯。民国虽历经了十四年,然而各个军阀忙于高筑墙、抢积粮、速称王,国会几经起伏,到现今南北分立,政治、经济、法律、教育、医疗依旧一片混乱,无法可言,无法可依。六年前一群年轻人创办《新青年》,呼吁德、赛两位先生,即民主、自由、人权、法制和科学,倒是春雷初动,振聋发聩,却很快淹没在军阀混战的洪流中。
      蕴华知道《征收纸烟捐章程》,是由薛希来口述,而每尝谈及法制之混乱现状,薛希来也只下一个“重建体系“的考语。曾言,从前清顺治年间道一直沿用到宣统二年的《大清律例》中“匿税”一条规定,凡客商匿税不纳课程者,笞五十,货物一半入官。于入官物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务官攒拦自获者,不赏。“匿税”在《大清律例》中,既有“笞责”、“杖”、“流”等体罚,又有“追征”、“充公”等财产刑罚。辛亥革命后,袁氏窃国、张勋复辟、直奉战争、直皖战争、护法战争层出不穷,关于匿税的刑罚也无人改革,既有沿用清廷之说,也有人提倡为文明故,应该取消刑罚,一律改用经济处罚。所以现在罗平坤嚷嚷不能把他带走,也是有理,只是这样一来起不到威慑作用,老人们愈发无人敢上前揭发他过往作为。
      郑队长却不在乎,侦缉队执法有度,然而这尺度还不是自己拿捏?穆家这事儿明摆着罗平坤压榨老人,她穆二小姐斯文讲理,一听“律法”就被唬住了,侦缉队却不亏心。挥挥手,“少废话,到了侦缉队再跟你讲律法。带走带走,都给我麻溜儿着些。” 再一冲蕴华拱手,领着一队人马走了。
      老人家们一看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罗平坤三两句话的功夫被带走了,脸上都有些动容。蕴华说出三个护工的名字、还有三个车夫和冯管事,让长信和周管事将他们先看管起来,每个人口述所做恶行,签字画押。“这几人往日里都跟罗院长是一伙儿的,对不对?我现也将他们处置了,老人家们这下该信了吧?能跟我说说实情了吗?”
      几十个老人家一下子没了顾虑,气氛开始活络起来。好些个老人家长期敢怒不敢言的,情绪激动,老眼浑浊,嚅嗫着,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蕴华也不急,让剩下几名护工和厨房大娘帮着先稳定下老人们的情绪,有什么苦楚再一 一向她道来。
      叶香笑道:“二小姐真厉害!话说回来,您怎么知道那几个护工和罗院长是一伙的?”蕴华长呼出一口气,见玉竹给倒了水,先喝上一口,“这有什么?我给他们发红包时注意到那几人双手细嫩,真不像平日里给老人拾掇洗洗涮涮的。”
      有个赵阿婆最先稳定下来,过来对蕴华说,罗平坤就是个笑面虎,脸甜心苦,而他手底下那几个护工门房才是真的凶。每天寅时天未亮透就被喊起来,卷烟卷,卯时才给饭,一个月只一天见荤腥,每十天给一次细粮,剩下日子全是玉米馍馍。一天少则有四个时辰在干活,哪个老人家抱怨喊累的,一顿污言秽语,一天也不给饭吃。半年前来了个周管事,倒是心善,一开始还劝罗平坤,又给生病的老人针灸熏艾,添细粮。可有一次西院的王老头子跟周管事抹眼泪被门房赵四瞧见了,罗院长好一通发落,周管事也不敢明着对老人们好了,可怜我们这些老骨头,掉眼泪也得背着人。
      七八个说话齐整的老太太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自去岁腊月东家老爷巡视过后,罗平坤也打听到老爷外边生意忙,且常往天津去,无暇太顾及这边,且听说这种事在孤儿院和养老院也不少见,也就动了心思。一开始一天只一个时辰地干活,后来渐渐地变本加厉。
      这是她们家修建的养老院,发生这种事情,穆家实在责无旁贷。蕴华内疚惭愧,满脸通红地给在场老人们鞠躬道歉。这些阿婆们对穆家永远只有感激,哪里敢受她的礼,叶香、玉竹和几个护工也都上来劝她不必再自责,她才收摄心神。这就请老人们回去休息,又返回北院,见长用正陪着侦缉队清点卷烟数目呢,问:“李先生那儿查的怎么样了?”
      长用说:“罗平坤这账做得干净,单从数字上看没什么差错。”
      “那就不用看了。他私设烟厂所得,理应上缴国库。只不过听阿婆们说他常克扣粮食,你立刻带着两个厨房大娘清点粮仓,账物相核,克扣粮食所得是我穆家的,得让他吐干净。”
      “是。”
      “再有,经此一事荣养堂的人手紧缺,该打出布告来,招聘四名护工和三个门房。同时去跟电话局申请一台电话,往后联系起来也方便些。”
      “好咧,二小姐。”
      蕴华又说:“不是说有还个孩子?”
      小一会儿过去玉竹领着个小小个儿的男孩儿过来,穿着深墨色棉袄,皮肤黢黑,头发有点儿长,腻腻歪歪的像一团掸过猪油的鸡毛掸子。玉竹因此不敢让他靠近蕴华,只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了,教他说:“这是二小姐。”
      那孩子吐字清晰,恭恭敬敬地叫:“二小姐好。”
      玉竹告诉蕴华,据周管事说这孩子名叫卫伽南,父亲原是北京大学的研究生,六年前因参加游行抗议“二十一条”不幸中枪,治疗期间乡下的寡母变卖了薄产给其治病,结果还是抢救无效。他一死,寡母身体彻底垮了,妻子见家不成家,带着小孩子难以生活,撇下孩子跑了。卫迦南从小没了父母,由祖母靠给人缝补浆洗养大,可惜几个月前他祖母风湿严重,实在无法劳动,乡邻打听到荣养堂,就雇了骡车将二人送过来。起初罗院长看那两人一老一小是个累赘,不愿收,卫迦南苦苦哀求,周管事也求情,才留了下来。别看他小,干起活来很利索,周管事让他晚上睡在自己屋,今天因为我们来了,罗院长怕惹出事端来,将他锁在北院的仓库里。
      蕴华仔细打量,见他双手关节通红,想来是长期在冰冷的屋子里干活生了冻疮,情状十分可怜。蹲在他跟前柔声道:“卫迦南,对不对?我家里有个弟弟比你小,你也跟他一样,叫我二姐,好吗?”
      卫迦南点点头,吸溜着鼻涕,眼睛闪亮。
      玉竹又说:“小姐说可不是难得么,这孩子还会写字呢,我刚才瞧见他在花盆的泥土里练字,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这不是三字经么!”
      穆家的几个丫头从小陪着小姐开蒙,识得《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蕴华却不意卫迦南也背得,兴致勃勃地问他谁教的?
      “我奶奶教我背的。”
      “你能告诉二姐什么是‘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
      “晋朝有个车胤,用袋子装萤火虫,借着萤火虫的光芒来看书。与他同时期有个孙康,用积雪反射出来的亮光读书。这两人最后都成了有学问的人,造福百姓。”
      蕴华大为震惊,又问他每天卷烟卷这么累,怎么还肯花时间学习,“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见穆二小姐听得认真,他又说:“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蝉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
      蕴华的高兴激动简直难以言表,这个孩子能在逆境中自勉不懈,这是心性坚韧,又能用学过的有限的《三字经》来答话,天资聪慧可想而知。心里忽然涌出个大胆的想法,弟弟济华缺少的不正是这样儿的伴读么!
      叶香看蕴华中午吃得少,趁着她与卫迦南说话的功夫去厨房给煮了些面条,又将房梁上挂着的风干腊肠切了几片,打两个糖心鸡蛋,也给卫迦南盛了一碗,招呼他道:“过来一起吃。”蕴华又问他今年几岁,得知才比自己小三岁,可是个子怎么这么小,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腊肠片和鸡蛋摊进他碗里, “快吃吧,多吃好长个儿。以后不光学《三字经》,还有文史书画、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很多很多呢!”
      两人就着小桌案吃面,吃相却大相径庭。玉竹见着卫迦南好玩,无恶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卫迦南看了看她,再看蕴华,像是明白什么,也学着蕴华挺直腰背,先吹几下再咬上一小口,尽量不发出声音。叶香和玉竹都悄悄竖起大拇指,卫迦南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看在蕴华眼里,越发坚定了把他带回家的想法。
      此时周管事和长信进来,说那几人的供状都已写好画押。冯管事痛哭流涕,说都是罗平坤的主意,他们都要养家糊口没办法只好听从,现如今悔过了,还想继续留下来,请东家和二小姐宽宥。请示二小姐该如何处理?蕴华说,“起初给了机会陈情,他们只道我小,未必收拾得了局面,个个缄口。如今看实在无法挽回,才道悔过了,以我看这首鼠两端的投机,才是真可恶!”
      今天的事桩桩件件下来,周管事已见识穆二小姐的能为,眼光犀利,气度非凡,他也不敢多说了,只听蕴华又说:“让那几人收拾自己的东西,今天就离开。我已经让人贴出招聘告示,周管事,以后荣养堂由您统管,人手未补足之前多辛苦些,有什么难处尽管上我家里来找我。”
      周管事连连应下。长信自去处理了。二小姐没有交代,可他不能让小姐和侦缉队这帮大老粗过多碰面应酬,又和哥哥长用一起陪着侦缉队将卷烟数目清点完毕。侦缉队将罗平坤带走前,还孝敬了十包哈德门和十包老刀。老刀牌最初由英国惠尔斯公司生产,是老牌卷烟,但自上半年五洲运动在上海爆发,抵制洋货的势潮席卷全国,青岛产的哈德门塞翁失马之下倒变成了时髦。长信不知道侦缉队的口味,每样各买了十包,那伙人见他知趣,临走时倒也和和气气。
      卫迦南在周管事这里,周管事只能保他温饱,多的也无暇照应。这是个秉性纯良天资不差的孩子,长此以往确实被耽误了,是以成了周管事的一块心病。如今见二小姐待他和善,于是趁此机会讨穆家人一个口风,这孩子究竟如何安置?
      蕴华说:“我也正想和周管事打商量,我看迦南很懂事,既然他家里没人了,只剩一个奶奶病弱住在养老院,也没法子照顾他,不如就跟我回我们家。正好我弟弟济华开蒙读书,请的是宋鹤年老先生,正缺一位伴读。”
      宋鹤年是当代大儒,北京城里无人不知,哦是了,这是薛家老太爷的忘年之交,也只有穆家这样的姻亲才能请的动他。且看穆二小姐的做派,其兄弟与其一脉相承,应该心性不差,不难相处。这真是喜从天降,对卫迦南来说是改变一生命运的造化!周管事喜出望外,真心替卫迦南高兴,唤他道:“孩子,你这是有大造化了!快给二小姐磕头!”
      卫迦南听说要带他回穆家,还有老先生教书,懵得还转不过弯儿,猛一听说磕头,撂下筷子纳头便拜。蕴华等人赶紧去拉他,“快别这样!”
      周管事却对他说:“天地恩君师,二小姐是你实打实的恩人。迦南,你长大了莫要忘却穆家对你收养教抚的再造之恩。”卫迦南此刻远未料想到自己一生,将要与穆薛两家同舟共济、跌宕起伏,只是听周管事说的很在理,郑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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