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4、涉崇山险难谜情,耗心血金蝉脱壳(3) ...

  •   蕴华的全副心神都在眼前的周畅卿身上,此刻就是日本人站在身后举枪相对,也不能回头。她苦笑不止,却没有想象中的命绝于此,倒是一个稳稳的力量将她拽离悬崖,与此同时,一根绳子垂下去,济华探出脑袋大叫,“周哥抓住了,我们拉你上来!”
      绳子的那头牵住周畅卿,济华不必探身崖壁之外,有着力的地方更易使劲儿。他一点点收起麻绳,待周畅卿靠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奋力将他提了上来。周畅卿滚到一边,仰面大喘粗气,以视线搜索蕴华——她已经倒在迦南怀里,力竭昏了过去。
      迦南掐住她的人中,对扑过来的济华和周畅卿说:“没事,一会儿应该就能醒过来。”
      往后的一段路程因为济华和迦南作为生力军加入,变得顺畅许多。济华背起蕴华,迦南搀住周畅卿翻过悬崖,来到山峰背面的洞穴,总算暂时逃脱日本人的追击,众人才敢停下来休息。
      这一夜有济华和迦南轮番放哨,蕴华和周畅卿总算暂别疲于奔命的紧张,放心踏实地休息了大半夜,清晨的时候醒来,都有些精神焕发的感觉。蕴华急于确认周畅卿是否退烧,也心知公开问他他不能说实话,便掏出手绢,指着周畅卿手臂上的划伤说:“我替你临时处理一下吧?”
      周畅卿本打算说不用,想了想还是不能辜负她的好意,便老老实实伸出胳膊,蕴华借着包扎的功夫感觉了一下,大约也觉得他的情况比昨晚明显好转,不禁欣然而笑。在外边探查情况的济华一头撞进来,见此情形,立即悄悄退出去,还将紧随而至的迦南也推搡走开,搞得迦南莫名其妙。
      济华忙做口型,“别问,快走。”
      却为时已晚,蕴华在山洞里叫:“穆济华,进来!”
      济华犯了错请家长似的的老大不情愿,一步一蹭挨着石壁,“二姐……那个啥……”
      蕴华抄起手边的树杈甩过去,“那个啥!哪个啥?我叫你随婉华回上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出现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听我的话?”
      济华嬉皮笑脸,“哪儿能不听话呢。我的事儿随后交代,哎呦、哎呦……别打别打……疼死了……”左闪右躲间见周畅卿和迦南都袖手旁观,不禁兹呱乱叫,“周哥、卫哥,你们也不帮兄弟求情,太不够意思了吧?”
      周畅卿笑说:“一个假打一个假疼,求什么情?”
      蕴华也笑了,这才住手,目光投在迦南身上。
      济华忙拉了迦南过来讨好卖乖,“二姐不是一直想知道卫哥怎么出事的么,现在人在这里,赶紧问吧,别揪我小辫子了。”见迦南有些难以启齿,济华幸灾乐祸道:“这有什么,终归是我卫哥貌比潘安招人惦记惹出的祸事,却也因祸得福。”
      蕴华蹙眉,“怎么说话呢?”
      迦南苦笑,“其实,济华说的差不多就是实情。”

      那日当着豆蔻的面拆阅孟庆娴的信,信中邀请他前往天坛观看画展,他故意流露出向往的模样让豆蔻醋性大发。后来无意中勘破玄机,秘密就藏在芳芳与钧宁合影的照片中,他急忙前往照相馆扩洗照片,让豆蔻尾随,却没有发觉。
      照相馆的伙计说照片最快要三个小时才能冲洗出来,他便先去附近的东安市场喝豆汁吃冰碗,下午三点钟顶着毒日头再次迈进照相馆。地砖上一片阳光照射的区域,小伙子就站在尽头,柜台里面。迦南离他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就问洗出来了吗,清楚不清楚,小伙计支吾着,并没有之前的痛快,迦南尚未反应过来,就感觉腰椎后一个圆管的东西顶着自己。
      “照片在这儿呢。我这趟差事办的好不好?少爷你怎么谢我?”
      迦南当即知道就是那个人,却没料到是个女的。
      她从侧面挽住迦南的胳膊,轻巧的力道,却将迦南制住,半边身子顿时难以动弹。
      “你想怎么样?”
      “不想血溅当场就乖乖的。”她低声说完,笑咯咯向对面的小伙计说:“我们老爷太太最不喜欢招三惹四的了,少爷却让您见笑了。我们走啦。”
      小伙计想起照片里可不就是四个姑娘么,近处两个,远处又有俩,这少爷回去后有得受了。同情地望了眼迦南,说:“二位好走。”
      那女人架住迦南来到大街上,已经有小汽车等在拐角,“上车”,圆管往迦南的后腰再递去两寸,迦南一阵吃痛又毫无挣脱的办法,只好照办。
      上车后两只手就给抄到身后,他一路为人制服直到德胜门,眼见要出城,便说要解手,那女人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迦南转过脑袋,还未看清对方模样,就感觉右脸挨了一拳头,耳朵嗡嗡作响。
      蕴华听到这里,忍痛握住迦南的手,想说你受苦了,又觉得此时任何语言都轻飘飘没有份量,话到嘴边便忍住了。
      迦南笑说:“大约她也真怕我在车上做出什么举动,便让司机押解我下车去往路边的小树林,我知道有枪在背后一直对着我,也知道她的能耐,所以未敢轻举妄动,只求能留下一点什么痕迹。”
      周畅卿心说不愧是姐弟,十几年来心意相通,要不是这短暂的露脸,蕴华日后也找不到他了。
      “卫哥,多亏了你能想到这点关窍。事后二姐正是根据德胜门推断出南口,才让我组织搜救队直奔那个地方寻你。看来还是你与二姐更心有灵犀。”济华也是如此感慨。
      “哪儿来的酸话怪话?”蕴华睨着他说:“你的事没完,别想打岔。迦南继续。”
      德胜门之后,迦南再没有露面的机会,对方将小汽车开到南口,穿过村里的巷陌直接来到山脚下,那女人不知是自负过头还是笃定迦南不敢逃走,居然没有用手铐或者麻绳,只是冷冷地说别耍花招还能少受些苦,将迦南押解到山顶。
      夏菊已经等在那里,豆蔻在她身后,见到迦南的一瞬间脸上愤恨难掩,片刻后开始哭,很快哭得双目红肿。夏菊厌烦地呵斥她,“哭什么,这个男人对你无情无义,你哭就管用了?”等豆蔻抽抽噎噎不哭了,瞥了眼迦南,“卫少爷,你瞧不上我们家豆蔻,是觉得她出身卑微配不上你吗?可别忘了,你不过也只是穆蕴华捡回来的一条狗而已,又是什么好出身?”
      迦南冷笑,“走阳光正道,也算忠犬一只,怎么都比歪门邪道强。”话音甫落,那女人从他身后转出来一掌掴在他脸上,迦南疼得眼前一黑,踉踉跄跄,直到悬崖边才勉强刹住脚步。
      这时才看清夏菊旁边的人,模模糊糊有些记忆,似乎是薛家的花匠,平日里养花浇水,谨小慎微。果然能耐不小,从上海到北平,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隐藏了这些年。
      夏菊对她笑说:“穆家姐弟几年来苦心经营瞒天过海,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你啊烟子。”似乎沉默才是烟子最大的爱好,她悄寂站在一旁,即便残阳似血,她也仅是山石旁边一抹无争的影子。只是她在无言中一想到,为薛凤来探听薛穆两家内外的经济情报,已经耗费了几年光阴,不免对眼前的迦南多看一眼。几年执着的光阴功亏一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她也得叹一句可惜。
      夏菊却没有类似感慨的肚肠。她有她的执念,以揭露者自居,乐此不疲地证明穆蕴华也不是没有瑕疵的完人一个。就像跷跷板的两端,一边下去了,另一边就能起来。
      “在日本人跟前殷勤周旋,你们姐弟俩,一个授意一个实施,干的都是明里一套背后一套的勾当,又算哪门子光明正大了?”
      “我心向光明,便无所畏惧坦坦荡荡。”迦南站在崖边,无人能忽视那昂藏挺拔的身躯傲然迎风的英姿,一阵山林晚风,鼓涨了他的裤筒,也吹浓他眉间的忧虑,“只可惜多年努力前功尽弃。二姐至今还不知道真相,我有负所托,实在是死不瞑目。”转动脚尖面冲崖壁之外,不等烟子动手,阖眼赴死。
      豆蔻上前一步大叫,“那姓穆的女人就这么好,让你出生入死替她卖命?现在这个情况你插翅难飞,不如回心转意从此真心替少奶奶办事,那姓穆的能给你的,我们少奶奶也能给你。”
      迦南毫不掩饰憎恶之色,切齿道:“住口!叫我不走正道走邪道,就凭她一个背主求荣的小人,也配?”
      卫迦南以凌然的姿态骂自己背主求荣,他身后,是穆蕴华多年来连谩骂都不屑于一骂的超然。夏菊的嘴唇瞬间由红化紫,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肆无忌惮地为恶,还有痛快而言吗?她大笑出来,“那么不妨叫你多知道几个真相,也更好死不瞑目。你当叶香怎么死的?陈瑾相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绑架穆蕴华?还有那个成日与我做对的二少奶奶何舒曼,大难不死从铁皮仓库被你们救回来,最后为什么还是死在医院了?”
      济华听到这里,猛地将树枝摔到地上,“这个毒妇!”
      周畅卿却冲迦南点点头,“幸而你临危不乱,用言语刺激她说出当日的实情,否则你姐姐一辈子都蒙在鼓里,也更不会有最后搬出何会长这路奇兵的事了。”
      只是一想到这路奇兵是以迦南坠崖九死一生换来,哪怕他现在就坐在自己身旁,大伙儿仍困在深山不得脱险,蕴华仍对当初差点儿失去他的心悸记忆犹新——不由得伸手轻轻攀住他的肩膀,“真好,你回来了,真好。”
      济华默然凝视了半晌,猫腰正要开溜,就被蕴华一声呵斥,“逃得了么你?回来!”
      “那个……”济华使出浑身解数抖机灵卖乖,忽然想到一事,“二姐要定我的罪,我也得说说二姐,正是因为那天你一时心慈手软让我放过玉竹,才有了她恩将仇报将日本人领进山。”
      周畅卿恍然,“原来如此。”
      “那当然,”济华说:“我们被困薛家那些天,她日夜在二姐身边监视,后来察觉二姐已生疑,又几次企图嫁祸给小樱,也不想想我二姐何等睿智,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弄鬼?”
      玉竹的异心只怕起源更早,只是此刻再追究也于事无补。蕴华黯淡地笑笑,“你溜须的功夫越发精进了。算了,玉竹,就让她自生自灭吧。你还是对我们讲一讲那天你与婉华出逃的经过吧。”

      两天前,薛家村。
      大少奶奶启用权威责令三少奶奶不必待客,回屋看孩子去。婉华怨毒的咒骂从外边一路蔓延至屋中。
      她与济华、小樱、白芍、玉竹还有两个孩子被集中在面阔三间的上房,对薛凤来这种集中关押的便捷,婉华进屋之后一语道破,“这倒方便,拢到一处,丢了哪个一目了然。”说完倒在床上,将那幔帐的挂钩一打,对目瞪口呆的小樱几个吩咐:“带孩子们到那头去,我要眯会儿。”
      玉竹不免要问:“这个时候?还不到11点钟呢。”
      婉华脸上的冷笑让在场之人谁也无法忽视,“你们大少奶奶嫌我给她现眼了,不躲起来蒙头睡大觉,还能干什么?你们也快把孩子哄睡了,一屋子安安静静连口气都不要喘,我看还有谁能给大少奶奶丢人?”
      她越是这副尖酸刻薄,小樱和白芍越是心惊胆战,如同台风过境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终归这两人心存侥幸,总觉得不去看不去想,就是心底留了门,丢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温柔似水的大小姐就能自己找到归家的路。
      屋里有早起新烙的芝麻酱饼,二太太全程监督制作过程,才敢放心给两个孩子吃。璟玉本该吃奶粉,自从被困,也断了这些从洋行买回来的食品,好在她也九个多月了,可以吃些流食,此刻就掰些芝麻酱饼浸在稀粥里慢慢喂给她吃。等兄妹二人都吃过了,各自倒在小樱和白芍的怀里睡过去,而无聊的济华,除了坐在角落里发呆,也无事可做。
      玉竹见状,便对他说:“小少爷,我出去……方便一下……”济华看她声如蚊蚋,听到后面几个字时早已露出不耐,挥挥手,“去去去。”不禁咒骂薛凤来混蛋至极,“将小爷我与一群姑娘关在一起,羞辱小爷是不是!”撸起袖子忿忿地跳起来,又无可奈何地蔫回去。
      玉竹掩上房门,对门外的人使个眼色,跑去前院复命。彼时薛凤来全副精神用于防备何铭道,听说上房的人安分,竟有种不必顾此失彼的侥幸,更坚信后院的布置固若金汤,短时间内可以不必分神。玉竹被打发了回来,迈过门槛之后依旧掩实房门,第一时间瞥去西稍间,发现本应在那里守着两个孩子的小樱和白勺不知所踪,而璟岳兄妹也已不见踪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来人……唔唔……”那只悄无声息的手应是早已附在她的影子当中,未等她呼出声音,便伸长两寸捂紧她的口鼻,将她拖入东稍间,婉华、小樱拿着备好的麻绳、毛巾一起而上,将她五花大绑。
      婉华冰冷的眼神居高而下,玉竹惊恐中无暇分辨那其中复杂的成分,此时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如何辩解。济华却显然不想给她机会,他将冰冷的刀子一下下拍在玉竹脸上,年轻的小狼崽笑得如同狐狸,凑在她耳边说:“你吃穆家饭长大,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夜里睡得安稳吗?”
      玉竹嘴巴被堵,只能唔唔唔地拼命摇头。济华很好奇她如何抵赖,说:“我可以让你说话,只是你如果乱喊一下,我就扎破你的眼睛。”一旁的婉华却说:“不用多此一举了。”
      因为薛桥和周随风已经解决了门外的四个看守,将尸体藏好之后,来到东稍间外向婉华辞行。
      眼看婉华就要启程,薛桥抢先一步跪在她面前,“出村的小路我已经侦查过了,这时间没有人走动。小汽车就停在村口,请三少奶奶与小少爷小姐一路保重。”婉华冷冰冰地说:“你不必跪我。你眼下跪的,稍后办的,并非出自丹心难灭,只是追悔莫及。是你酿成大错,哪怕手刃仇人、血溅当场,我想到你这个人也只有嚼穿龈血,没有感激涕零。”酿成大错的又何止薛亭、薛桥?他们的罪她不肯恕,她自家的罪更难恕。婉华话到这里,忽然大彻大悟狠狠一抖,苍白的脸转向小樱和白芍,无限爱怜地抚摸她们怀里的孩子们,然后向周随风深鞠一躬,直起身来,看着他抱拳还礼,与小樱、白芍她们消失在视线当中。
      在蕴华的计划当中,她出现在祠堂的分家核算现场,尽量拖住薛凤来的视线,为婉华她们出逃争取出四个小时的时间。四个小时,足够婉华与济华到达八达岭火车站,也够周随风护送两个孩子到达通州。在通州转乘客运车去往天津,换成轮渡直通上海,只要轮渡出了港口,日本人就鞭长莫及了。至于经停早已为日本人占领的天津,实为蕴华最大胆的设计——灯下黑本就出人意料,且孩子们不与她们姐妹一起,更不打眼,如此孩子们的路线反倒最安全。
      婉华与济华一路来到八达岭火车站,顺利与迦南会和,月台候车的时候,她特意将济华和迦南的车票交到他们各人手里,“走与不走,你们自己拿主意。”
      济华一瞬间惊喜若狂,“大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头,找二姐?”
      婉华的语声沉静无尘,“我与她的是是非非你们不懂,你们与她的姐弟情深,我却看得明白。我若犹豫不决不肯走,岂不是辜负她舍命殿后的情谊,反成她的累赘?你俩都会功夫,自保不成问题,回去之后先不露面声张,等摸清楚她的状况再相机搭救。”
      “话是这么说,”济华讲,“但是二姐叫我护你周全,直至回到上海。我们都走了,一路上你孤身一个没有照应,不行……我已经违背二姐一次了,不敢有第二次。”
      婉华猛然站起来,垂下漆黑似夜的眸子。
      济华坐在那张绿漆斑驳脱落的候车长椅里,仰面是叠翠的群山。汹涌的绿涛带来沁透心脾的凉爽,锋利如同针扎——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婉华也有深刻到残忍的目光。
      “这才是我恨她的地方。同是穆家儿女,我也有我的尊严骄傲,我的爱情不必非要得偿所愿,性命也是。一直以来她总想成全我,却不知道,成全即是勉强,勉强就有瑕疵,我不要瑕疵。”
      “勉强就有瑕疵。”周畅卿细品这句话,原来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