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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孤身路群星冷冷,分家日化整为零(2) ...

  •   第二天早上出殡日,送葬队伍高举白幡、招魂旗集结在大门外,那些纸糊的冥器、车马船轿、花圈、挽联和执事排在五口棺材之后,绵延有十几米那么长。
      连带昨夜还在医院陪产的二太太也都赶回来,薛家人齐聚一堂。仿佛攒足力气应对今明两日的大事,就连夏菊都不去计较一时口舌长短,饭桌前人人克制自持,只有咀嚼食物的声响。佟老舅爷还是一贯没有眼力见儿,稀里呼噜地喝着豆汁儿,素馅儿包子照样对付了七、八个。
      蕴华可怜只有他至今不知道佟老太太的真正死因,不免劝道:“老舅爷慢点儿吃,时间还未到。”
      “哎。”
      “分家的事一了结,我们就离开北平,以后有机会老舅爷到上海,一定别忘了知会侄孙媳妇一声,我亲自去接您。”
      佟老舅爷也并非实心的狼心狗肺,听蕴华这么说,筷子举在半空,忽然觉得包子不香了。
      “啪”,婉华放下碗,“没一句中听的。”起身就走。
      大家还是本着“她死了丈夫她最大”的慈悲心肠不与她计较,只有同样死了丈夫的蕴华不肯轻饶,“时辰就快到了,你还去哪儿?”
      “我另有一箱东西,都是他生前最爱的画、书、笛子和琴。知道有些人必要搜三检四,我不在一旁盯着,翻乱了,他不高兴。”
      蕴华眉尖轻蹙,“我说过薄葬。”
      婉华狞笑,“你是说过,那又怎么样?”
      蕴华瞠目青紫了脸,在椅中浑身战抖半晌。桌上的人一脸无动于衷,显然对这等不再藏掖的姐妹失和早有耳闻。只有当薛凤来将冯四唤进来,当众吩咐他跟过去看看时,二太太耷拉的眼皮子才难得掀了一掀,旋即又垂了下去。
      尽管大少奶奶早有“简葬”的定调,但十几、二十口箱子的随葬仍不可避免。一大早的时候,事先雇下四辆骡车停在小东门外,只等箱子垒放整齐,标记清楚便捆绑结实,覆上防水油布。现在婉华临时又添箱子,少不得将其中一辆骡车的麻绳松解,待要重新捆扎,冯四带人过来说:“慢着!都再查一遍。”
      管家和几个赶车的车夫无法,将咒骂吞进肠子深处,任这些恶狼将所有的麻绳通通挑断,油布掼在地上,箱子里、骡车内外一通翻察,直至毋有所获,才风卷般退去。
      竟然什么都没有……如此,冯四着实也想不通烟子到底身陷何处。有人过来附耳禀报,“大少奶奶已经上车了“,他才猛然惊觉,急忙带队赶过去。
      此时蕴华安坐在小汽车里,见冯四汹汹而来,提出需再搜一遍她的座驾,并没有过多的意外,只是默默下车。然而她那嶙峋的病体往汽车旁一站,血肉单薄的眼眶中纯粹的眼神坦白四射——在这样的注视下依然一无所获,冯四的懊丧可想而知。
      “砰!”冯四亲自合上小汽车后备箱,在整个送葬队伍前后来回检视,猛然灵光乍现——棺材,那五口棺材,若要藏人,没有比棺材更能藏人的地方了。
      然而早起封死棺盖,全程都有他们的人一眼不错地盯着。眼下只要查出哪口棺木有钉子松动的痕迹,那便是铁证——可惜,铁证只在臆想当中。
      就在冯四败退的同时,小东门外,二太太额外赏了那四个骡车车夫一人一捆现钞,并且说:“骡车在队伍最后,不着急,等他们先上路咱们再走。院子里备有绿豆汤和烙饼,师傅们用一些?“
      车夫们感激不尽,由管家带领穿过东门,就在那片菜畦旁临时支起的棚子里吃喝。二太太守住门口,仔细再三确认无人经过,咳嗽了一声。
      济华闪身出来,沿途前后又看了一遍,这才从五福堂的天井里搀出来一个人,藏进存放衣服的大木箱里。
      “忍耐半天,出了城之后我找机会放您出来,您再绕道南下。”
      “我走了你姐姐怎么办?”
      “她说了,只有确定了您的安全,她那边才好放开手脚。”
      箱子里的人不再说话,在济华看来就是默认了——不免微微叹息,那般老气横秋,自己都为之一愣。似乎自己都不甚清楚,感慨的究竟是周畅卿的情深意笃还是二姐的心如死水。

      十点钟时间一到,蕴华打幡走在最前边,璟岳抱灵牌随后,二老爷父子手持哭丧棒、二太太和夏菊抱着焰食罐子,身旁是芳芳和璟玉,跟在后边。吹鼓手们吹响两把大号,灵柩出门后就鼓乐齐鸣。整个送葬队伍由满天纸钱开道,直至出了德胜门,送殡的女眷们坐上轿车,抬棺的杠夫人数减少,只留下一班鼓乐、一班和尚前往坟地,执事退出。如此减少仪仗,也到了下午才抵达昌平。
      薛季之、薛鸿飞两代人几十年来资助乡里、修路建桥、办启智学校,十里八乡都感激铭谢。因此入村的时候,早有不少村民自发等在村口,甚至有人搭设路祭棚,灵柩经过时将薛鸿飞的影像请出影亭,放在供桌前奠酒叩祭。蕴华作为长媳,代婉华和两个孩子出面答谢,自然少不了交谈,薛凤来看在眼里暗感不妥,便以吉时为由提醒,“大嫂,小心误了时辰。”
      村民们仍旧依依不舍,许多人提出代替杠夫抬棺,将灵柩抬进山中。墓坑已由老族长派人事先挖好,在吉时依照方位,用大绳将灵柩缓入坑洞。此后亲属跪灵痛哭,鼓乐起,诵经文,焚化花圈挽联纸钱,填土堆成坟头,插上招魂幡,礼成。
      按照老家习俗,丧家为向送殡的亲友致谢,须得搭设席棚,置酒宴招待乡里亲友。此时蕴华与薛渝飞父子正在祠堂里,由老族长和众多薛氏耆老见证核算家产,四五个账房师爷一字排开、十七八捆泛黄的账本堆积如山,算盘珠子噼啪声响彻屋顶。而游走于村中晒谷场上那片席棚,招呼亲友的只有二太太、婉华和夏菊。薛渝飞的两个老姨太太上不了台面,就将她们安置在最偏的一桌,专管看顾璟岳兄妹和芳芳。
      乡里人也分得清嫡庶长幼,璟岳是长房长孙,理应出来受礼还礼,于是不少薛氏族人前呼后拥涌到璟岳跟前,而老姨太太们又论不清辈分序齿,济华亦不是薛家人,同样搞不明白,哪怕小小年纪的璟岳待人接物从容大方,颇有乃祖之风,也还是闹出了笑话。
      祠堂内的老族长很快听说了,因此将薛凤来叫到祠外滴水檐下,“叫一群妇人和几个奶娃子出面还礼,难道这家男人都死光了么?没得让人背地里笑话。”
      当面笑、背地笑薛凤来倒没放在心上,只是今夜整个薛家村人人都来席棚,穆蕴华若安排有人,此时极易乘虚而入,而璟岳兄妹又在外边抛头露面,人头攒动,一个监视不慎,就能逃之夭夭。他拿定主意,便先打发眼前的老东西,“依老族长,该如何操作?”
      老族长说:“现今核算那些当铺、酱园还有房屋、田产,都不是大宗,你和二老爷不妨哪一个出去招待乡里,”拐棍往祠堂内撇了撇,“留下一个看着这里也就是了。”
      薛凤来从不把能歪着就不坐着的二老爷当一个人使,要他出去招呼,效果也许还不如小小的璟岳。他说行吧,“我去。”
      席棚从晒谷场的东头延伸至西头,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每桌除了五荤五素还有酒水,酒水是事先备下,一排大酒瓮,就垒在祠堂后墙根儿底下,荤素菜由老族人启动薛家本家人一早开始准备。为期一整天的席棚,从今夜至明天,几乎掏空了整个村的人,当此时,老族长家中、薛家老宅中,几乎称得上空无一人。这个认知让薛凤来胆战心惊,将冯四和夏菊叫来,“再不许那俩孩子出现在席棚上,将他们带回老宅,连同穆济华一起拘在一屋,从咱们带来的人里头拨出四个人日夜看管。眼珠子都给我盯紧了!”
      “明白。”冯四即刻下去安排。
      薛凤来又对夏菊说:“你的人,现在还藏着掖着?”
      “你的意思就在老宅这里?人来人往,不怕将来传出去?”毕竟大房的男人一夜之间死光,很多薛氏族人暗中揣测,都不肯相信遭遇车祸这等说辞。
      “小孩子么,初到新地方水土不服,为什么不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贴身照顾?好与不好的,就让贴身的人每隔一个小时过来向你回禀一声,也是咱们做叔叔婶婶的尽了心了,别人看见也只能说你体贴周到。”
      夏菊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
      “去吧。”
      纵使酱园、当铺、房屋和土地都是小宗,要核算清楚,也不是小事一桩。挑灯奋战,到了清晨的时候,总算出来几个大数目,却也把大伙儿累的够呛。于是请分家的两方、在场见证的宗族耆□□同签字,将已核算过的部分账目封存,由老族长暂时保管,大伙儿纷纷退出祠堂,歇息几个时辰,中午之后继续。
      一样是累得四肢散架眼冒金星,听说穆蕴华那边回到屋中倒头就睡,薛凤来却仍旧不敢懈怠,先是过问了侄子侄女和长嫂的安危,整个薛家村有无生人出没,席棚有无异状。最后抽空过问城里头的状况,得知那个曾经的得力暗棋、几乎知晓他全部秘密的烟子依然不知所踪,顿觉芒刺在背,再累再困也躺不下去。
      点上一根卷烟,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先生,先生”,还是冯四惶惶急急将他唤醒。
      “什么?几点了?”
      “九点了,”冯四说,脸上掩饰不住的忧心让薛凤来顿觉不安,“怎么了?”
      “何会长带了二十几号人来了。”
      薛凤来跳将起来,冯四和几个手下也随他冲到前院门外,果真听不远处车阵声越来越紧,“隆隆隆”的肃杀声穿透过来,震得头顶的瓦片也在颤抖。
      不请自来,气势汹汹,绝非善意。如此一来,今天分家的重头戏很有可能横生枝节,难怪这几日穆蕴华气定神闲,那偶尔的阴阳怪气更像隐隐地嘲讽他到头来终将竹篮打水,说不得,姓何的老头就是她的救兵——除了那桩事,她还有什么可以打动姓何的?薛凤来最后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乱如麻当中勉强堆砌笑意,朝着何铭道迎了上去。
      黑色锃亮的车头左右两边各插着白色小旗,两手交叠杵拐的何铭道站在小轿车一旁,老而黄的面庞浸在旗子投出的影子里,直到薛凤来走近了,脸上的深沉才换做笑意,让人见识到笑脸相迎的前一秒钟原来也可以是苦大仇深的样子,更遑论他身旁的何太太至始至终就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二少奶奶何舒曼虽死,但薛凤来一直并未公开续弦,口头上还得尊一句“父亲、母亲”,“事先并不知您二老要来,也未曾到村口迎接,是小婿失误了。”
      何铭道好像害怕太太一上来就出言不逊似的,抢在前头,先是逝者已矣贤婿节哀之类的场面话,然后才说:“我与你大伯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特意赶过来上柱香,也算对去了的人有所交代。”说话手下人将一口大箱子抬出来,静候一旁。
      薛渝飞夫妇听说亲家夫妇到来,也特意赶到门外相迎。一行人先去祭棚给佟老太太、薛鸿飞夫妇撒酒上香,也给薛希来兄弟插一柱香。
      下葬过后除孝服。蕴华与婉华各自着了素面绸的裙子,鬓边一朵白花,来到何铭道夫妇跟前谢礼。
      何铭道说:“世侄女节哀。”
      姐妹二人再次鞠躬。
      “这次来呢,除了祭奠故人,也是听说你们薛家要分家。这种事自来有宗族耆老见证,没外人什么事,但我与伯骞兄几十年商海沉浮,当年也曾意气风发立志实业报国,如今他的后人分家,我旁观一二,说句公道话,就当倚老卖老吧,贤婿、世侄女不介意吧?”
      薛凤来笑道:“父亲严重了。原本这等小事也不敢劳烦父亲大驾,只是社会上已有所关注,所以特意请了何本先生和格雷格先生会同薛家老族长并族内尊长一同见证,现在父亲肯赏光,那便再好不过了。”
      蕴华也说:“世伯处事公允德高望重,商场之中无人不服。我们家中的些许小事能请动您,真是三生有幸。”
      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人都一般无二的说辞,二老爷夫妇、老族长连带其他薛氏族老自然闹哄哄地也跟着说好,大家簇拥着何铭道夫妇往祠堂而去。落在后边又一直缄口不言的婉华不情不愿地将一个哼字吞进嗓子里,还似乎犹嫌不足,又说:“狗拿耗子。”见蕴华憎恶的目光转来,她得意洋洋地挺直腰身,同样的眼神回赠过去。
      蕴华低声说道:“你若存心捣乱就回后边去,别的不会,照看孩子总该会吧。”
      孩子?这是开始行动的信号,婉华眼中的了然微不可察一闪而过,含恨跺脚,转身跑开。
      “怎么回事?”薛凤来从何铭道身旁抽身出来,低声问冯四。
      听说又是姐妹间的龃龉,也就没往心上去,只是越发坚定了何铭道是穆蕴华搬来的救兵。他说:“盯着点何会长带来的人,尤其那口大木箱,我总感觉有致命的蹊跷在里面,找个法子探探究竟,到底装了什么?”
      一行人在祠堂中分主次坐定,账房先生鱼贯而入,核算家产的下半场正式启动——从矿山的历年进出账目开始。五个算盘同时发动,乌黑的算珠上下来回几个小时,到了后来,每一下碰撞都几乎在炎热的空气中擦出火星,也只是核算了冰山一角。
      薛凤来有些坐不住了,喊了句大嫂,“这法子费时又费力,大嫂管家多年,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
      蕴华知道他的意思——矿山和工厂即将悉数交给他,不存在五五分四六分的问题,核算不核算也就是个过场而已。薛凤来在等她一句痛快话,她却佯装不懂,摇着折扇贪图凉快,“二少爷,我是掌家多年不假,然而父母亲与丈夫接连去世,析产分家这种事,却是第一回经历。二少爷问我要又快又省事的法子,我也没有。”未等薛凤来发作,抬起手腕子又说:“眼见到饭点了,不如先用饭?也容我时间想想。”
      因何铭道夫妇在,主人家招待客人的规矩什么时候都不能丢,薛凤来只能说好。又因外头的席棚人多杂乱,另叫人在祠堂外院子当中的阴凉处摆一桌席面,专为款待何铭道夫妇。
      几人踱步到外头,很快酒席摆上来。虽然在树荫底下,但烈日当头,蝉鸣不止,加之一桩桩事情没有着落,薛凤来极力抑制心里的烦躁,举杯敬酒时说得好听,“乡间简陋,招待不周,怠慢父亲母亲了,这第一杯我敬您二位。上门祭奠的情谊,感激不尽”,但因为脸色发青,很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二老爷薛渝飞夫妇、老族长和蕴华也各自举杯,相互谦让过一回,纷纷举箸的时候,薛凤来的手下来报,“何本先生和格雷格先生前后脚到了。”
      众人于是放下杯碗,起身出去迎接,又是一轮慰生者节哀、给逝者上香、互道辛苦的场面,之前的席面放置太久也不能吃了,再重新摆上一桌,众人草草用过。
      蕴华举目望去,日头由南偏西,当是下午两点左右,细算算,如果那个时间婉华她们按计划行动,已经四个多小时过去,她只要再坚持两个小时就够了。
      “大嫂,是不是……”打断她思绪的是坐在对面、脸色不佳的薛凤来。
      他耐心用尽,拿定主意若她再推诿拖延,就没有好好说话那般客气了。而穆蕴华总还算识时务之辈,闻言当场淡淡一哂,“事到如今,何须多言,笔墨!”
      竟然这么快?何本嗓子里有种痛快的欢叫,要不是极力压制,几乎要叫了出来。他憋粗了脖子,转眼看周围哪怕薛二太太一介女流都是一副见过世面的平静神色,那种兴奋才渐渐沉淀下来。
      几个手下上前来,三两下撤去席面,还在那树荫底下,狼毫细笔、钢笔、砚台、墨水瓶子一字摆开,狮头纸镇压住上等的宣纸,众人围观过来,看蕴华捏起狼嚎蘸饱墨汁,笔尖一阵滚滚扬扬。很快山脉雏形初现,她改换钢笔,在各处打点标记方位、经纬、深度、地质与矿质情况。
      如此大半个小时过去,墨迹阴干,总算大功告成。蕴华将笔掷入笔筒,洗手过后满脸阴郁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喝茶。
      何本颤抖着问:“这就是金脉图了?千真万确么?”
      蕴华冷笑,“真与不真,别告诉我你不会分辨?”
      勘探队一早准备就绪,当下集结在永定河畔,就等金脉图便可以下矿确认。何本亲自动手将图纸卷起来,放入羊皮纸筒之中再交给身边的人,殷殷叮嘱好生送过去云云。
      蕴华则对薛凤来等人说道:“既然是对全社会公开,眼下宗族在、格雷格先生在、何会长也在,那便趁齐全,在席棚中央搭个台子,我公开声明也就完事了。”薛凤来没想到她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就干净利落,简直一鸣惊人。这便如她所愿。
      席棚那边很多乡亲见蕴华缓步过来,纷纷围涌上去,哭大老爷、大少爷的有,甚至有些老者追忆到老太爷时期,直言薛家人离世痛煞人心。蕴华被困在人群中抽不出身,只能以细弱的声音说还请乡临一如既往支持二少爷,以后薛家的矿山等产业都归二少爷管辖了。人群外的格雷格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几个激灵过后反问何本:“我没听错吧,薛家大少奶奶说薛家的矿山归二少爷?”
      何本捋捋两片胡子,笑说:“就是格雷格先生听到的意思了。我想,大约是分家之后大少奶奶长居上海,北平的事力所难及,不如全都转赠二少爷打理。薛桑的能力格雷格先生多少也有耳闻,又有我们鼎力支持,将来互惠共荣指日可望。于大局而言,贵国一再重申不可影响贵国及盟友在华北的既得利益,平、津经济稳中有升,贵国的事业也好蒸蒸日上不是?这真的是多方得益,不得不说薛大少奶奶此举明智至极。”
      格雷格还是难以置信,“薛家大少奶奶自愿的?”
      何本好整以暇,“那当然,她可是贵国一力照拂的人,谁敢强迫于她?不仅矿山,就是穆家在天津的两处工厂,大少奶奶也打算一并赠予二少爷。格雷格先生不信,喏,她人在那里,不妨过去亲自确认一下?”
      格雷格的神情像一锅沸水渐渐冷却下来,“工厂?你被骗了。月前大少奶奶将矿山转让给我的时候,此等大事她可是只字未提……”
      “将矿山转让给你?美国人?”何本愕然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因为听出了重点,凝重之外,又不得不慎重,“格雷格先生真爱开玩笑,正如中国人讲一女不嫁二夫,一座矿山同样不能转让两家。”
      “正是这个道理,我这里有薛家大少奶奶亲笔签署的文书,手印、签名、印章齐全,”格雷格往后略一招手,便有随从将一沓文件交到何本手上,“何本先生不妨看完再说?”美国人似乎有备而来,当亲眼目睹那份白纸黑字的文书时,何本却来不及思考这份“有备”究竟有多齐全,只是勃然大怒,将茶杯摔在地上,“我要杀了那狡诈的女人。”
      格雷格忙说慢、慢,“穆女士既转让于我在先,于情于理,便不应该再有今天的事,否则日后两相对峙岂不露馅儿?这种顾头不顾尾的小把戏可不像她的手笔。何本先生既然说一切出于她自愿,那么我请问可是她当面、亲口表示同意还是……”
      这才是关键所在!何本前后思量,玩弄戏耍他的不是薛凤来还有谁?不禁目眦欲裂。格雷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表示恍然,“哦,据我所知,薛家大老爷夫妇去世得离奇,两位少爷英年早逝更是迷雾重重——二少爷人品不正啊。有些话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不能尽信吧?”言罢稍一错身,见何铭道就在身旁,不禁笑了笑,“何会长,你们中国人都讲究替亲者晦,我却认为实话实说没什么不妥,若有冒犯贵婿,来日再登门赔罪。”
      何铭道冷冷笑说:“格雷格先生目光独到,何某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何本狐疑地问:“何会长的意思是?”
      一手下飞奔而至,附耳密报,薛凤来听到最后神色凝重,心思飞转直下时不忘打量整个席棚——穆蕴华仍陷在人群中不得脱身,他本该庆幸,却脸色大变,后退数米大叫身边最近的手下,“通知冯四,所有人拿家伙做好准备!”
      何铭道带来的几十个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将薛凤来困在中央。薛凤来对率先发难的何铭道隐去笑意,“何会长,这是何意?”
      何铭道的几个手下将大木箱抬过来,箱盖打开,被捆死手脚封住嘴巴的烟子露出一双困兽的眼睛,“唔唔唔“的乱声,拼死摇头示意。
      何铭道冷笑,“贤婿,咱们之间还有我女儿的人命官司未了,见了这个女人,你还不打算从实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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