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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断魂夜意外造访,智运筹六国饭店(3) ...

  •   这一夜六国饭店笙歌不绝,石大人胡同因为大宅门办丧事,更兼最近城中大事迭出实施宵禁,胡同口纳凉聊天的龙门阵早已销声匿迹。
      济华从灵堂下来,在隔壁耳房拿蘸了豆腐乳的花卷就两碗红枣小米粥,吃到一半,忽然说有件东西落在房中,让小樱和玉竹看好灵堂,自己则溜溜达达回到院内,找了个屋檐像在吹风,一面掏出香烟点上。
      好长时间没有异样,他才将烟头碾碎,拐进自己房间,关紧门窗,静坐至座钟敲响八下,遥远的胡同深处传来“夜壶——夜壶——”的幽声。
      房顶上轻轻一声瓦响。
      济华坐直身子,沉住气,黑暗中悄悄摸出匕首反手握住——那纯钢的刀刃反射出任何一丝光线都足以让对手捕捉自己的位置,高手过招生死一瞬,他也不敢托大。只是动静消失,唯有风声。
      他想了想,轻轻打开后窗。屋子后头一片漆黑,几丛丁香花风中摇曳,他扶着窗沿屏气,摸上围墙再至房顶,伏在瓦上一动一动,细细张望,没人。还是不能大意,于是弓起上身在小跨院上巡绕一周,最后才解除警戒,落回院中。
      正屋的灯不知何时居然亮了。济华脑子里“轰”的一下,来人如果是敌非友,他已经死过一回了。
      黑衣黑头巾的王大虎静静地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手边是济华解下的匕首的刀鞘。听到脚步声,抬头微微一笑,“不错,本事又长进了。当得起我太行沧溟派的传人。”
      华舒了口气,嘿嘿一笑,“姜还是老的辣。”他迅速换上一身夜行衣,黑面巾蒙脸,将王大虎扔过来的包袱系紧在身上,一切准备就绪,“人还在后照楼,这些天看似随意进出,其实暗中有人分成日夜两班轮流看守。除了那个日本奸细,暂时还没有谁接触过他。”济华结合自己连日来的监视结果分析,“看来,薛凤来并不视他为自己人,又或者,他打算得到东西后,再来卸磨杀驴。”他冷笑,“这种卖主小人,要不是二姐有话要问,真是死有余辜。”
      王大虎拍拍徒弟的肩膀,“别耽误二小姐的正事。”
      熄灯过后,两人一前一后跃上房顶,如两骑烟尘,向北掠去。
      到了沿着墙盖的长廊屋顶,两人紧趴在瓦上,济华双眼紧搜,依据他几次踩点经验,对王大虎打了个手势——东边一个,西边一个,一个明哨一个暗岗。
      东边那个很勤快,走走绕绕,手电筒的光线唰唰唰上下乱飞。
      这也是为什么济华请另有重任的师傅回来替他压阵的原因——两个岗哨必须同时拔除才能做到悄无声息。
      砸了块石子出去,东边那个“咦”的一声,慢慢走近矮树,一只干净白皙的手黑暗中突然探出来,扣住那人的咽喉,“咔咔”,瞬间扭断其颈骨。
      再看王大虎那边也已得手,两人将两具尸体拖入小楼一楼的角落。
      楼下一片黢黑,楼上有间屋子却透出灯光。济华推门而入,薛桥背对着他,说:“该来的总会来,动手吧。”
      长长的影子如刀锋般锐利瞬间逼近,“杀你?太便宜你了。我再问一次,我姑父和三哥究竟怎么死的?”
      “被日本人炸死的。”
      “我大哥呢?”
      “也是日本人提前埋伏,大少爷出狱当天只有三名警卫,寡不敌众。”
      “大哥出狱的时间、姑夫和三哥的行程,除了司机和薛亭就是你知道,日本人又怎么获知?”济华脸上的恨意狠狠一凛,“别想糊弄我说什么司机被日本人收买,他和薛亭随车被炸,这两人都不是,他们没那么傻。”
      “我也再说一遍,我不知道。”
      并非茫然一无所知。只有到了出事后,许多痕迹东拼西凑才敢相信大少奶奶事前针对他不是无的放矢。薛桥只是迷惑,不知自己还在最后坚持些什么,仿佛这样的较劲坚持下来,就还有坚不可摧的立场与薛家大房同仇敌忾,为老爷、少爷和兄弟报仇的誓言也能顺理成章地掷地铿锵。
      济华的冷笑中有种年轻人少见的尖锐与刻薄,这样的人,若非生来性情薄凉,就是年少陡经变故,阅尽了生死忠逆。“种花女小花本名骊如烟,是个飞檐走壁拳脚刀枪无所不能的日本女特务,潜伏在你身边多年。通过你搜尽我姑夫的商业情报,又在最后关节套出我大哥三哥的行踪埋伏杀手和炸药。不要说你不知道,就算你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你屡次泄露机密让敌人奸计得逞,还当得起忠义二字,若非苍天已死,就是昆明湖干涸、永定河倒流了。”
      薛桥忘了挣扎——矫健如雄鹰渺小如蝼蚁,在命运终结的时刻都不免垂死挣扎,他看着济华劈下的掌风,仿佛看见了命运的铡刀——只说了句“我不信”,闭上眼睛,不论生死憾然生受了。
      “总有让你死得明白的时候。”济华望着倒下的人,以最快速度反捆其双手,堵死他的嘴巴,套入布袋中,与王大虎合力用绳索吊出后墙。胡同深处早备有洋车,王大虎剥去夜行衣,露出里面的车夫马甲,济华则恢复少爷的体面,带着巨大的包袱坐上洋车,一路抄小道来到六国饭店后身。
      两人如法炮制,溜入主楼后身的草坪,济华取出望远镜搜索,在四楼的窗外看到迎风飘扬的白帕。这就与王大虎以口型招呼,“四楼”,让出去望远镜,王大虎也认清所在后,“钉”,三叉钩牢牢勾住窗沿,很快爬入房间。
      他探身窗外,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济华便弄醒薛桥,冷酷的眼神垂视下去,“听着,顺着绳子爬上去,我师傅在上面接应你。中途胆敢耍花样,别怪我师傅的飞刀至上而下将你戳成筛子。”
      六国饭店的四楼,绝大多数房客都已前往一楼宴会厅参加晚会,要么就是在露天酒吧酒喝,整个楼层寂静空荡,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自电梯间出来,一路是厚厚的波斯地毯,人踩上去落脚无声。侍者在前头领路,到了四楼最尽头的包房,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侧身一旁,恭敬地说太太、小姐请进。
      婉华因为率先而入,第一时间环顾四周,直接迈入套间,将白帕绑在窗框上。
      “你干什么?”烟子在她身后寒声问。
      “你都看见了,”婉华的笑容映着灯光,“还问?”
      一道身影猛扑而至,烟子侧身翻腾,别于腰后的手枪被踢落于地。
      位于套间门外,对峙的两人相互忌惮均不敢乱动,任由婉华过来拾起手枪,一摁一敲,把弹夹里的子弹悉数清空。
      手法之利落,烟子终于变色,“你……是大少奶奶?”
      “婉华”笑道:“我穆蕴华堂堂正正,使出来的人同样正大光明。若非防你鸣枪示警,以周先生的能为大可不必先施偷袭。现在好了,赤手空拳以一对一,你能栽在嵩山少林之下,也算造化。”
      这边的侍者已经甩飞礼帽,那几撇以假乱真的胡子也一并收起。周随风抱拳一肃,瞬间攻至烟子眼前。
      烟子不料四面楚歌的大少奶奶仍有余力金蝉脱壳,如此,也必将有更大的谋划紧随而至。又怒又急,却困于周随风的拳风无法脱身,愈发恨色纷飞,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墙面,反身攻向周随风下盘。
      “找死。”周随风切齿一怒,挺身向前,径直欺入烟子身侧,就在烟子即将得手之际,反手点她内关穴,顺势卸她五爪指锋,将人掀翻在地。
      更再无他话,直接卸去烟子两条胳膊,堵其嘴,将人绑死在椅子中。
      蕴华这才过来,毫无恻隐地冷笑,“多少人命折在你手上,只叫你受这点皮肉之苦,当真说不过去。”
      烟子狠狠挣扎,怒目而视。蕴华却说,“别急,事情还没完。”她对周随风一番密语,只等周随风整顿衣领扮回侍者,对她一躬身出门而去,才转头对套间里面说:“看看吧。”
      房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靠向一边,同是被堵死嘴巴的薛桥和烟子隔空对视,一眼已是万年。
      蕴华说:“薛桥,你都听见看见了?此刻就算我还愿意承认她就是个单纯的花匠,你还敢相信吗?”
      薛桥固然不能开口发声,但森然的眼神望向烟子,仿佛就是尖利的咆哮。他发狂拼命地耸动肩膀,此刻若能同归于尽,真当感激涕零。
      济华一个老拳砸下去,“别动。”
      烟子如同案板上脱水的鱼,死命挣扎。蕴华冰冷望向她,“我这个人一向护短,只要是我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护她周全。薛桥呢,很可惜,却不是我要顾念的人。不想叫他受罪也可以,等会儿何会长上来,把你当年对二少奶奶做的事、受何人指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停了停,“劝我不要耍小聪明的话,我原样回赠,你当知道论智谋,就是薛凤来和那位夏姨奶奶来了,也不敢在我跟前放肆。当然我今日落得如此境地,是我不够心狠手辣。所以若你不肯说实话,我不介意借用同样心狠手辣的何会长之手,撬开你的嘴巴。不急,还有时间,你想清楚了。”

      楼下,周随风找到何铭道时,他正与许多宾客一起,对正在上演的“主仆会”看得津津有味。
      韩贵义年过四十,正室太太是童养媳出身,早已人老珠黄,似今夜这等珠光场合,自然让位年轻美貌的如夫人蕊香出席更为恰当。而韩贵义对蕊香的珍爱不吝言表,发言、剪裁等重要环节过后,私交情谊的场合逢人便引荐。
      彼时“蕴华”对何铭道追忆起当日妯娌二人落难的情形,凄凄之处,何铭道老怀伤感,几乎当场洒泪,“蕴华”见已然起效,便适可而止,拿了杯果汁浅尝,目光与不远处的蕊香一触,蕊香便径直走来。
      “二小姐,这几日身体还好?咳嗽见好转吗?”
      “还好。”
      “蕴华”空阔无尘的眸光静静落在蕊香身后,苦恼得很,此刻本该心怀满腔的负疚和罪恶感,但奇怪得是居然没有。
      “韩掌柜对你怎么样?”
      这显然明知故问。梳起妇人发髻的蕊香绫罗珠玉缠身,说是正房太太也不为过。但眼神犀利如蕴华者,还是固执地一再去问,“他对你怎么样?”
      然而她又不似执意在此,因为蕊香点头含笑说他们一家都挺好的时候,“蕴华”并没有明显的释然,神思不在飘在何处。
      直到蕊香跪倒在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周围不少人窃窃私语,韩掌柜也瞧见了,快步赶来。
      “穆家对我有十几年的收容之恩。只是从今往后我不能再伺候二小姐了,请小姐少爷务必珍重。”
      “起来说话。”
      “蕴华”上前一步搀她,感觉到掌中塞入冰冰凉的事物,微微一怔,很快神色如常地打开手袋,抽出丝帕,借此时机看清那个鼻烟壶大小的玻璃瓶中装满了白色的药片。
      是消炎药,于日军严控城中药品的今时今日,蕊香冒死从韩掌柜处盗取出来的救命急药。大少奶奶这几天是用不上了,如此,倒可以解了暗格中那位的燃眉之急。究竟是什么魅力?让冷肃如明臻,娟狂如周畅卿,潇洒如彦平,柔顺如蕊香、市井如钧宁无一不为之倾倒为之谋划?她一直以来不得其解的答案,也许就在身边,只是她太累了,恨尚且恨不动了,也就不求甚解的好。
      她殷殷执起蕊香的手,退下腕上的一对玉镯,套入蕊香腕中,“那天你离开得匆忙,我们未全出嫁之礼,这对镯子你留着,好歹……将来是个念想。”
      “念想?”蕊香摩挲着这个从未在二小姐蕴华手上出现过的和田玉镯,陪伴她的只有过于平静的神情。让人不禁觉得她有一丝魂魄留在某个胡同深处,再也走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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