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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拒同流初埋祸端,惊噩耗不测风云(3) ...

  •   楼道口狭长的光带中有个人影移动过来,打断了周畅卿空白的思绪,是去而复返的周随风。
      周畅卿碾碎烟头,迎上去。
      “怎么样,见着薛师长了?”
      周随风看了眼满怀希望的济华,迟疑了下,说去晚了,火车已经驶出上海站了。
      周畅卿看他的样子,显然有话忌讳济华。但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眼下更糟糕,他揉揉眉骨,“济华也不小了,一个哥哥生死未卜,姐姐又病着,也该到他挑担子的时候。有什么话,当着他说开吧。”
      济华感激这种拿他当大人看的论调,殷切地频频点头。既然如此,周随风只好实说,“其实,我赶过去的时候,火车还未出站,只是我看到薛师长与那位梅记者一起,坐在窗子后头说话,看样子似乎打算同行离去,我……”
      “不可能!”济华暴跳起来,如同愤怒的公牛狂躁乱窜。周随风心说坏了,小少爷果然接受不了,忙找补回来,“对对,后来火车很快也就开了,我并未来得及上前说话,兴许是我看错了。”
      “就是你看错了!”济华说:“我大哥不是这种人!他正派,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包括我自己都坏透了,我大哥也不能干那种事!当初他向我二姐求婚说,‘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随便便抛弃誓言另结新欢?周哥你说,换做是你,你会干这儿事吗?”
      “不会。”周畅卿脱口而出,心里默默去想,若能得她为妻,我周孟澜一辈子绝不负她,更不舍得让她伤心分毫。然而不论他再如何千珍万重,终究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他自有一番心绪,神情郁郁惨淡,在济华理解看来,无它,就是痛心惋惜二姐的际遇。如此看大哥的事,身边的朋友们早已有所耳闻。
      济华顿时心头趔趄,脚下一个拌蒜,几乎倒仰。嘴上再强硬表示不肯相信,心里却开始动摇。
      毕竟那年在古北口,梅记者怎么纠缠他大哥,他都看在眼里。当时不往心上去,是笃信薛希来的人品。几年后回头看,再高洁的人品也挡不住锲而不舍的追逐。什么烈女怕难缠,好男也怕难缠。难怪呢,璟玉才满月他就急哄哄离家,二姐病得那样重,连作为朋友的周哥都知道了,他却不闻不问。若不是自己跑过去求他回家,他还不回来呢吧!然而人回来了,身在曹营心在汉,二姐刚有起色,他牵挂外头的小星,迫不及待又要走。别人说他在潼关外与那女人不清不楚,济华初始还不信,要说凑巧,这次又怎么说?
      所有的细节摧枯拉朽在济华脑子里捋成直线,他似乎看透了真相。忽而恨极了,恨不得把这个搅乱别人家庭的梅记者大卸八块,又为二姐愤愤不平,一时口不择言,“若大哥真与那什么记者有首尾,我便不认这个大哥了!也不想想,是谁为他们薛家生儿育女管理家业,劳心劳力许多载?做人忘恩负义背弃誓言……”济华开始撸袖子,“等着,等小爷我”,说话的功夫已纵出去几米。
      他迅捷如豹,却也架不过周畅卿和周随风两口辣喉的老姜眼疾身快,人还未摸到楼梯口已被死死摁住。济华蹦哒着,脸红脖子粗地干嚎放开我,周畅卿面色沉沉截断他,“你想干嘛?”
      “我要追到军营当面质问他,二姐哪点不好,哪点对不住他了,他凭什么另结新欢?!”
      “事情还未坐实,怎见得就是你大哥另结新欢?兴许他们就是赶巧遇着了呢?你不管不顾,万一折损了薛师长的面子,到头来还不是连带你姐姐被人笑话?”
      “周哥,你撒开!放开我!”济华纵有一身初生牛犊的蛮劲儿,无奈手被别住,唯有两只腿使劲纵高,“他们一次次在外头出双入对,还要怎样坐实?我二姐现在已经被人看笑话了!”
      是啊,怎样才算坐实?非要等到薛明臻领着新人回家给蕴华敬茶,蕴华的个性,必然万死不肯接受。倘若没有这种事,薛明臻这段时间频频与别的女人接触,确实没有顾及到蕴华的感受,诚如济华所说,他二姐已经被人看笑话了。周畅卿愣住了,不知怎么说好。楼道里不知何时拉出个狭长的光带,扇形的,光源来自蕴华的病房。周畅卿猛地意识过来,呵斥道,“闭嘴!什么都别说了!”
      快几步过去一看,果然房门半开着。病房当中,蕴华依床沿而坐,泥塑木雕似的纹丝不动。半边身子浸泡在彤彤斜阳的光辉当中,半边脸则笼着阴影,影影绰绰看不出悲欢。只是雪白的墙面上,她的身形被余晖投射出瘦骨伶仃的一细长条。也不知道门外的对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周畅卿不太好贸贸然开口,远兜近转地说:“你怎么起来了?医生说你一时间情绪激动才导致晕厥,不要紧的,住院观察几天就行。只是出院后多注意保重,万万不可以大喜大悲,凡事放宽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孟澜。”蕴华冲他寥寥一笑,“你瞧,大节下,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认识你这许多年,我似乎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倒时常要你关照我,单是一遍遍向你道谢我都臊了。”
      “多年的老朋友,你这么说太见外。”周畅卿说,“医院的伙食实在不行,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好了给你送来。”
      蕴华果然陷入沉思状,好半天才说:“鸡丝粥吧,再弄点烧卖,嗯,鲜虾的,鸡丝粥别放葱多放香菇。”说着好像刚清醒过来似的,涣散的眼神渐次聚焦,低低笑出声来,“我怎么絮叨起来了,你只要告诉白芍,她自然晓得我忌口什么。我有些多事,是不是?”
      周畅卿说没有,他从未见过蕴华挑拣吃穿,她似乎从未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这偶尔一次算不上挑剔的要求,只会令他更为心疼。
      “你住院这几天听不听无线电?”
      蕴华摇头,“我想下棋。”
      周畅卿惊诧起来,下棋容易,棋逢对手却难,但还是说好,“我让人把棋盘拿过来。”
      又是吃的又是玩的,但彼此的目的均不在此,心猿意马话到此处,沉默下来,已经有些尴尬。
      “孟澜。”
      “嗯?我在。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都听着。”
      “我与彦平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信吗?”
      “当然。”
      蕴华觉得可悲可笑又不可思议,“为什么?你就不怕看错了我来日失望吗?”
      周畅卿笑,“相信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无比爱怜地望过去,恰逢蕴华默默回顾,四目相对,强烈的震惊撞进彼此心里。因为身体不豫,蕴华往日皎皎如朗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烟水。烟笼寒水无疑愁寂悱恻,周畅卿只是不解,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意味蕴藉,云山雾罩之中,一阵欲语还休。
      蕴华醒过来已有半个小时。她的心路,在短短时间之内已经天上地下几个来回,他当然不明白。
      诱因自然是迦南的罹难。一个鲜焕的生命在最好的年华眨眼没了。她在痛苦自责中昏死过去,恢复意识后,望着头顶缟素似的天花板,第一时间感到的还是无尽的痛苦自责。
      活了二十几年,每尝遇到性命攸关的大事,又或者棘手难解的问题,她从来一个人咬牙生扛,从未想到过找谁分担。但今次例外。那个被她领回家时怯弱腼腆的小兄弟,无时不刻不信任她维护她替她解忧的小兄弟,她视同手足的迦南就这么没了。如果这就是真相的代价,她宁肯不要这真相!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她闭眼睁眼看到的都是迦南,永远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她,充满孺慕之情。兰芝玉树一般的大好青年,本可以在红尘中潇洒一辈子,就因为她的托付,无怨无悔地交代了性命。
      她何其自私,执着于什么真相;深重的罪孽,余生该如何偿还?
      心里热油煎似的,迦南的声音像拍打的水浪时近时远,一会儿说“饮冰十年不凉热血,全凭二姐吩咐”,一会儿说“二姐你等我,一有消息即刻通知你”,她又痛又恨,到了极致时,攥紧拳头捶床,花了很大力气克制自己才没有哭出来。
      这时候最先想到的只有薛希来。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握住她的手不放开,就是重重阴霾当中最珍贵的温暖,足以支撑她熬下去。可为什么每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他和梅记者一同乘车离去,真如孟澜所言,是碰巧遇见吗?糊涂的时候,所有的天意都理所当然归为巧合,等到蓦然醒悟才发现,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天意与人为之间,只隔着一道真相。
      西湖山美水美,徜徉其中,情真意浓,却是他有意为之,只为了好聚好散吧。难道他提出离婚,她会苦苦纠缠吗,何苦安排这一出,蜜糖过后再灌砒霜?
      终归还是彦平的事在他心里过不去。一个与亲弟弟夹杂不清的妻子,让他厌倦了,他决定放弃。
      所以他回家确实为与她交涉,只是看她病重,道义使然,只等她复原罢了。
      只是连周畅卿都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枕边人的他却不信,甚至连一个分辨的机会都不给她,不可悲么。人道是至亲至疏夫妻,果然如此。她以为在杭州的那几天自己已将心意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一颗真心奉上,到头来却挡不住猜忌日渐深重。每一滴葡萄酒都回不到最初的葡萄,裂痕已生,回不去了。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然而她身摇腿颤,不用力扒住门框,几乎站立不住。一门之隔,济华仍在嚷嚷,他心中的二姐才智兼备配谁都绰绰有余,怎么会有人不爱她,忍心辜负她?他难以理解,愤愤不平。实心肠的傻孩子,感情的事不是欠债还钱,没那么多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蕴华笑了,笑得牙关发酸,继以咳嗽,有股热流震心震肺喷涌出来,匆忙中用手一接,满抔鲜血。
      她愣住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挪过去挨着床沿坐直了身子。这就是周畅卿推门而入看到的最初的一幕。
      孟澜呵。那个人前威风冷酷的他,永远只用最绵软的声色与她说话的他,这又是蕴华心里另一份不可承受之重。如同提线木偶,丝线提,人偶动,有份沉甸甸的东西随之牵动。明臻疑心她,以致长久不能释怀,所以她与他的情感无疑是脆弱的,那么孟澜呢,他又凭什么坚定不移的相信她,难道他对她的感情更为坚如磐石么?
      此念起,顿时惊惶一片。孟澜对她,坚与不坚都不是她该考虑的,她又做什么将明臻与孟澜相比较?思绪此时走上岔道,不论是否制止的早,都天理难容。
      好在这时济华也跟着进屋来。蕴华看他那垮塌肩膀的样子,好像看到了替自己发丧的兄弟,满心的无奈与怜爱,招招手,“过来。”
      济华忠犬般蹿到跟前。
      “知不知道迦南最后出现的位置?”
      “听说,出事那天下午,有人曾在德胜门见过卫哥。”
      “德胜门啊……”蕴华本身就是活地图,不言语,只是方便的那只手曲起三根纤细的手指,笃笃叩击床面。
      出德胜门一路往北是清河、沙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地界儿,然而再往前就是南口。作为铁路枢纽和军事重镇的南口,目前驻扎有日本驻屯军一个大队。
      她不紧不慢微颔首,济华会意了,近前来听她说:“你即刻回北平,组织一支可靠的搜救队,人不必多,重在经验丰富,就在南口一带寻找迦南。”
      济华神色一凛,说好,“但为什么是南口?”
      “迦南出事与日本人脱不了干系,他们只有在势力范围内动手才最保险。别忘了,德胜门北边的南口现有日本驻屯军大搞军事演习,寻常人都绕道走的地方,迦南若在那里出事,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是日本人,就选在那里发难。”
      济华恍然,切齿道:“这帮孙子!二姐放心,我明天就出发。”
      “现在南口全是搞军演的驻屯军,你们一些生面孔贸贸然过去太扎眼。这样,你去找张苏晏,请他往南口采访记录,你们扮成他的随从混进去,不易被日本人察觉。他是美国记者,要拍摄铁路、长城的风光记录片,再采访些军演的近况,日本方面忌惮国际社会的舆论,不会为难他。这个人狭义心肠,与迦南关系要好,又有我的面子,一定会鼎力助你。”
      “唉!”济华痛快应了,有种当担大任的跃跃欲试,只是很快蔫下来,像霜打的茄子,“我走了,大哥也不在,大姐和三哥又搬出去住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你瞎操心么!”亲姐弟之间,粘积的话留在心底,面上怎么爽脆怎么来。只是蕴华呵斥过后,心里却十分感动。
      虽说济华只比自己小六岁,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吃糊塌子、睡觉从这头滚到那头的小孩子,临行前不免百般嘱咐,把所有想到的倾囊相授,“回到北平,不要联系家里,薛家、穆家都不行。迦南就是为那个日本奸细所害,你公然回去,岂不是把自己也摆在明处叫他惦记么。记住,此次只为了寻找迦南,我不信他就这么去了,其他的事你不要管。情况有任何不对,你便收手,立即回上海。”停了停,“就住荣养堂后进的厢房里。周围都是些上岁数的老人家,不会有人去留意你。我让王先生跟你一道回去,给你做帮手。”
      济华用心听到最后,忙说不行,“师傅不在,你该有危险了。”
      “还有周先生呢,不怕。让王先生回去自有我的考虑,去年他们老太太故去后,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据说也就这几个月了,我得让他尽最后的孝道。且另有一桩重任托付他——你只要告诉他法海寺,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北平的寺庙多了去了,大庙小庙,有名的没名的,没一千也有五百,济华两条眉毛拧成面疙瘩,“怎么又蹦出个法海寺?你们到底有多少秘密?”
      在场的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蕴华不妨直说,“长城沦陷前父亲便将矿山托付我,他说若有一日山河破碎,宁肯玉石俱焚也不叫矿脉落入日本人手里。北平现今的局势,由不得我不早早打算起来。早年我从矿山回家路过法海寺,哦,就在翠微山南麓深处,老方丈请我入内喝茶,我看那里的壁画年久失修便捐了一千块钱资助。老方丈念我心善,特意把禅院身后一处独立的寮房留给我,许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过去落脚。翻过寮房后山,再走段偏僻的小路就是矿厂,只有王先生和我走过。那么屯上炸药,夜深时再从法海寺运往矿山,布置起来,既便宜又神鬼不知。”
      周畅卿何等聪明,只这一句话就足以领悟其中的手笔。他简直惊讶,一个弱不胜衣的女子,几个小时前还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转眼醒来,泼墨挥毫般赴速急就,心思缜密到可怕。果真她的骨子里流的不是血,而是与生俱来的不凡与担当。
      这样的人,再大的病痛也卷不走天生的欲如气度。不慌不忙,不啰不嗦,交代完要紧事,无视想要多陪伴她的济华,扔下句“你去吧”,便再不多言。济华嘟囔着,“我过会儿再走不好么”,一步一回头,也只能遵命行事。
      济华既已离开,周畅卿自忖也不便多留,追出去叫住济华,“你且稍等,我还有话交代你。”返回病房,蕴华还是先前的坐姿,绷直的脊背透出倔强和骄矜,见他去而复返,眼中一阵恍惚。
      匆忙中眼神触碰,依稀却仿佛看到不该看的场景,都涩涩别开了脸。
      “孟澜还有事?”
      “那个……并没有,只是忘了对你说我走了。这几天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有任何不舒服及时叫护士医生。”
      “知道了,你开车小心些。”
      不是不明白眼下的情形,他是该离开了,不走,还想留下陪床么,然而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舍。
      “除了鸡丝粥和烧卖,还想吃什么?”
      “暂时就这些,等我回头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也好。”
      两人一递一接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济华的脑袋悄悄探进来,见此情形,又原路退了回去。
      很快周畅卿也跟出来,掩紧房门,人在楼道里发愣。
      她迷离的时候,眼神似水,柔软无边,他情愿一头扎进去随波逐流。先前在疾驰的车上,为防颠簸,他一度将她虚搂在怀中,胸前的纽扣勾住了她的发丝,他一路未敢乱动,生怕拽疼她的头皮。心里同时生出低劣的窃喜,惟愿那种细微的牵绊永远不要解开才好。
      不该想的,尤其正当他们夫妇暗生龃龉的时候,多念一下都该死。
      朝济华走去,两人一同下楼,“北平周公馆的管家早年间是跑江湖的,在南城天桥一带人面极广。搜救队的事儿,你有任何困难尽管找他,就说我说的。”
      “得嘞,”济华说:“谢谢周哥。我二姐有你真好。”
      这话听着势必得解释什么,但三言两语肯定越绕越深,周畅卿斟酌着,“那个……济华”,济华却倒着走出去,两指并拢额前一挥,“走了,周哥。这段时间我二姐就拜托您。”
      男人之间,有些话不必点破。他又不傻,一个男人长达数年地帮助一个女人,要说仅仅出于友谊,鬼才信呢。论理,他与薛希来先是表亲,后来又亲上加亲,感情上应该先紧着薛希来,济华历来也确实如此。谁敢在他面前说薛希来一句不好,他能论起大拳头将对方揍个爹娘不认。这是仗义,四九城的小爷对待兄弟的仗义。可涉及到他二姐,就一码归一码。哪个德行有亏辜负他二姐,那他便不配做他二姐夫,再深的兄弟情也不行。
      这个周哥,他真心觉得不错,对她二姐好的人,准错不了。
      人都走光了,蕴华才落得一个人在屋里独坐。太阳已经下山,暮色一点点欺上来,像捣碎了一地的墨汁。没有开灯,就那么独自坐在昏暗中。护士进来给她吊葡萄糖,她将清洗过血渍的那只手伸出去,盯着不足一寸的针头有一半慢慢没入肌肤,清晰的思路锐不可挡。临走之前护士又问她,“太太,电灯是给您开着还是关上?”她说关上吧。又剩她一个人了,被打断的思绪又重新接起来。
      好景不长,后来白芍来了,给她带换洗衣物和水果、晚餐,问长问短。蕴华耐住性子连哄带骗,企图把她轰走,这姑娘犯起轴性,死活不肯,“我这几日就在这里陪床,谁也别想轰我走。我的好二小姐,您也争点气呀,想想自从出了月子,这都病几回了?”
      蕴华被她训得一愣愣,垂下眼睛笑道:“生病的事儿,我又做不了主。”
      “胡说。我看您就是不把自己当回事,但凡上点心,少操心,多保养,至于如此吗?”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鸡汤,蕴华满脸嫌弃,白芍却执着捧到跟前,直到她妥协接过来。
      “这就对了。人是铁饭是钢,两顿不吃心慌慌。别一副杀鸡抹脖子的样儿,今天的鸡汤是我亲自炖的,文火细熬,还有火腿、虾仁佐味,特别鲜甜。”
      “鲜、甜,得了吧。你今天怎么那么贫?”
      “不是我絮叨,您前些年胃口多好呢,怎么这段时间一顿不如一顿,再这么下去……”白芍忽然想起老中医的话,猛地收住嘴,眼里已不禁泛出泪花。
      “是了,是了,您说的都对。”蕴华心想,我也想少操心,但周围都是依赖我的人,唯一 一次我需要依靠他的时候,他却和别人一同逍遥去了。再鲜美的鸡汤也盖不住此时的心酸,她如鲠在喉食难下咽,将碗搁下,寻思耍个赖混过去,谁知一抬头,白芍那张潸然落泪的脸就撞进眼中。
      蕴华心里一抽,挪开视线,几秒种之后,默默地捏起勺子继续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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