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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胜新婚隔阂消除,共携手湖光山色 (1) ...

  •   这一倒,直接昏睡了若干天,身体上如何虚弱难以察觉,更多是脑子昏沉,似乎总在一个混沌的世界中走不出来。她清楚自己没有春风秋月等闲度的好命,总计挂着那些处理不完的事,因此格外焦急。而外边的人,似乎比她更着急,有人嚷嚷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那个庸医!看小爷我不拆了他的招牌!另一个人说大哥,高烧不退引发肺炎不是小事。咱也别一棵树上吊死,要不中医、西医都请来看看,让他们合作斟酌出一套方法来?被换作大哥的人没作声,仿佛就此没了下文。直到过了许久,一双温暖但略带茧子的手过来抚摸她的额头,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呢喃。手的主人和声音的主人是同一个人,男人。大约是一事不烦二主,之后循环往复的喂药喂水、擦脸擦手、测试体温,都是这双手亲力亲为。
      这双手伺候起她来比之白芍、茯苓丝毫不差,因此当蕴华在一个午后醒来时,依依四顾,欲第一时间向此人道谢。却意外看到一张胡茬青青双目熬红的脸,脸的主人昔日何等明朗清澈,现如今就何等邋遢颓唐,对比实在过于强烈,以至于蕴华张着足以塞进个咸鸭蛋的嘴,不敢认。
      那人瞧见她醒来,眼中似有晨曦升起,俯身往她额头上一探,目光胶着她面上许久,才低声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人是长着薛明臻的样子没错,蕴华只是不解,他怎么出现在她房间里?她沉默且谨慎地看了他一会儿,脑袋朝窗户方向偏去。薛希来便起身过去替她拉开深绿色的海绒面窗帘,瓢泼的日光顷刻漫进来,蕴华眨了眨眼睛,只一下,很快有一层薄薄的镂雪纱帘升起。
      蔚蓝的天脚下,闲闲缀着几朵浮云。日光是令人欢喜的浅金色,风撼动着远处的树林,瑟瑟有声。乾坤朗朗,一切都合乎春意,且勾起人的郊游之思,蕴华足足过了半刻钟,才感叹道:“看来我昏睡的这几天里,冬春完成了交替。真是,没有过不去的冬日,更没有缺席的春天,可以踏春郊游了。”
      薛希来笑说:“你想去郊游了?等你好利索了咱们就去。”
      蕴华说再说吧。他此趟回家是下定决心与她办理交涉而来。该来的总会来,该放手的就让它走,她穆蕴华没有过不去的冬天,至少她还有璟玉,也能知足而乐了。所以言罢,摆正视线,郑重看着薛希来。
      心理准备充分了,气氛却不合适。先是白芍、茯苓、芡实等人成群结伴过来,簇拥着她揩鼻抹泪地表示这几天她们担心死了,二小姐终于醒过来了,真是老天保佑。蕴华心说,她只是病了几天她们就这般痛不欲生,如果真有那一天,这伙姑娘们必定围住她的棺椁不忍离去,再办个七七四十九天的水路大道场,到处是哭丧的、守灵的、做法事的人,热闹非凡。
      所谓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她穆蕴华一生夫复何求了。
      她打算暗示她们先省省吧,等到她真的出殡那天再来痛哭也不迟啊。终究嘴上不能恣意刻薄,到头来只能笑说:“哎,哎,不就发个烧,睡了几天,瞧把你们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白芍抽噎不停,“二小姐还好意思笑,你都不知道你这么一倒下,我们都没了主心骨,要不是大少爷连夜赶回来主持大局,家里可就散摊了。”
      蕴华疑惑地去瞧一旁的薛希来。没等想通他怎么办到夜行五百里这个问题,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脚踩风火轮小哪吒似的璟岳冲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尚未坐稳的她差点被撞倒,幸而薛希来手快一把搂住孩子,“小心点,你大伯娘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
      璟岳不管不顾,哭着喊母亲,想母亲了。
      此情此景催人心肝,蕴华没法儿多做“又添一个哭丧的”之感慨,唯有拥抱住孩子。
      不多会儿,济华也赶来了,他是成年版的哪吒,标配同款风火轮,几乎也将蕴华撞倒。
      蕴华不得已,分出一只手来安抚他——拍一拍小弟的肩膀,示意自己暂时还死不了,往后还将一如既往管教他。这时房门再次打开,薛云来夫妇一起进屋来,婉华站得稍近些,端详了几分钟蕴华的脸色,“感觉精神怎么样?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这给了蕴华最大的欢欣鼓舞,她发自肺腑笑说还真有点饿,想吃香椿炒鸡蛋、蟹黄小笼包、莲藕炖排骨和羊羯子菊花锅。济华皱眉,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二姐你大病初愈,吃得这么杂好么?”
      婉华噗嗤一声乐了,“傻子,春夏秋冬她都吃过去,像大病初愈么,分明是痊愈啦!”
      蕴华勾唇朗朗一笑,这才注意到站在门下的薛云来。他从门下的阴影里站出来一步,跨门槛似的一脚先一脚后,相当郑重。毕恭毕敬地冲她鞠躬,老式的标准的那种鞠躬,“大嫂。”
      他换了发型,极短的寸头,配上长衫、眼镜,一瞬间,蕴华感觉那个温吞水脾气、满腹学问的薛彦平回来了。她心底的热浪翻滚着,感激的庆幸的宽慰的,人也发懵,只说了句:“彦平来了”,再多的,一时也想不出来,理应问他怎么就回来了,几时到的,又觉得没必要了,他人在这里,就让所有的问题都交与余生吧。
      门外忽然间飘进来一大束鲜艳的会说话的玫瑰花,“不止彦平,我也来了!”蕴华吓一跳,心说自己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怎么连玫瑰花都开口对自己说话了?就见茹嘉的脑袋从那花束后头探出来,语气异常轻松,“听说您老人家终于醒了,可喜可贺!我特意订了花,怎么样,够有诚意吧?”
      欢喜的茹嘉今日格外不待见场面上片刻的寂静。她的话很多,往往没等上句结束就急于开启下一句,先描述蕴华病的这几日薛希来如何心急如焚,关心的朋友都荐有熟识的大夫来,不论中西,不论早晚,他一概接见,与之商讨药方斟酌用药。薛希来一直站在一旁微抬眼皮听着,也不知是不满茹嘉的夸大其词还是甚满意她的如实相告,总之咳了两声。蕴华听来,如是理解:他这一趟专为办理交涉而回,不巧赶上她生病。一个风度翩然满怀道义的人,自然不能在妻子病重时绝情寡义弃之不顾,势必待她痊愈再做打算,然而兴许梅小姐那头等不得了,所以他对她的病非一般的上心着急。而日后总要分道的,现如今被茹嘉当面点破他对妻子关怀备至,不久之后却宣告消息,朋友们听了总不免觉得突兀,日后解释起来又是一番唇舌——恰是他此刻的苦恼。
      茹嘉再说到璟岳,一日三次到蕴华床头,向她汇报学习,问她珠心算口诀。“孩子说了,‘大伯娘最看重我的学业,不会放着我有疑问得不到解惑。我一直问一直问,大伯娘听到了,就能醒过来了。’”
      “多懂事的孩子。可见婉华和你教育有方。”茹嘉这般感慨,紧接去说到济华如何,芳芳又如何。身边的人都点到过后,薛云来回家的事自然而然也一带而过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各有各的隐秘,病灶一般埋得深且难以启齿。他们聚在蕴华的病床前合力拼凑一场哑剧,因为每个人只拿到自己的那份剧本却不知道他人的——譬如薛云来,他是被前往香港的周畅卿亲自劝回来的。周畅卿依照蕴华所言,没有长篇大论,没有苦口婆心。每一天都在挥金如土与一贫如洗之间循环的的薛云来将就地上的烟屁股,周畅卿便把自己抽剩半截的香烟给他,告诉他蕴华有话带给他,“过去种种皆成今我。切莫思量切莫哀。”第二日,薛云来便与过去种种割席决裂了。
      没人告诉他,他的大哥薛明臻因为他的原因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家里,尽管薛明臻军务再繁重,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是有的。薛云来更不知道,他大哥接到济华的电话之后连夜驱车赶回家,因为此时蕴华病重。而薛家兄弟都不知道的是,济华的电话出自周畅卿的授意。
      身为局外人的济华,也有他自家看不明白的地方——一向把二姐放在心尖上的大哥怎么忽然冷落起二姐?自然,他体会不到薛希来苦苦抑制自己本心的苦意,乃是希望给蕴华独立思考的空间——他允她的将来,有一份天高海阔。不论何时何地,她先是她本人,随时来去自如的人,其次才是他薛明臻的妻子。
      而茹嘉,因为周畅卿的托付也算提前拿到剧本,那些该提的不该提的,她将在场各人的关系处理得圆润流畅,如同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舞场主持人。这场哑剧的总导演——周畅卿,早已深藏功与名,简直不愿被任何人提起,他甚至计划好新年期间在家里办一场小型聚会,邀请薛明臻夫妇参加。画蛇添足总是难免,但若非当面确认她一切已风调雨顺,他总不放心。这又是后话了,权且不提。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薛希来的时候,气氛场合终于合适了,偏蕴华眼皮发紧,她勉强撑住精神问他,“前一阵几场寒流,你腿上的毛病有没有再犯?”
      薛希来将她的胳膊放入被窝内,反复确认掖紧被角,“没犯,放心吧。”
      蕴华又问:“护膝都穿泄了吧。月前你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收拾,后来我邮寄过去,也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连带那些养胃的药丸都一齐收到了。”薛希来说:“织毛线费神又熬目,你以后不要再弄了。”
      是不必再费心了。蕴华默然点点头,以后有梅小姐照顾他,她的手艺兴许比自己强出千万倍。
      “我困了,想再睡会儿。这一阵辛苦你照顾我,我现在醒了,往后有什么事就让白芍她们来,你好好休息,千万别耽误了你回军营的时间。”
      “睡吧。不必担心这些,我心里有数。”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显得低沉,但还是沁出几分如水的柔意,只是蕴华没察觉。只因她在感慨——天底下相敬如宾的夫妻无出其二,要么同床异梦各自精彩,要么日久年深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她何其有幸竟开辟第三类先河——和气生财地交涉,谦让有礼的分开。
      她带着欣慰入睡的时候,薛希来却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直至晚霞消退,华灯初上,白芍端着托盘进来说:“大少爷先用饭吧。”晚饭是鳝糊、鸡丝和生煎包,薛希来摆摆手,“给我一杯牛奶就行。”宁肯不吃,也不叫食物的气味熏染了蕴华的房间。
      角落里的小夜灯散发柔和而朦胧的灯光,模糊了她沉睡中单薄的轮廓。薛希来一直看着,像是入定了千年。她是个矛盾的人,外表刚烈,内心柔软,时而精明,时而迷糊。也许直至今日她自己都不明白,当初嫁给他究竟是因愧生爱,还是日久生情,又或者,连情爱都谈不上。毕竟有太多的东西占据她的精力,她能思考此类问题的闲暇不多,她本身更不是纠结情爱的性格。所以他这一阵故意远离她,希望她有机会认清自己的内心,但是当他接到电话夤夜而归,看到她就像眼前一般陷入沉睡、苍白的脸庞已浮现油尽灯枯的迹象,他的脑子有长达一刻钟的空白。
      什么既希望她想明白,又害怕她想明白,统统顾不上了,只要她能醒过来,气焰逼人地还当他的掌权少奶奶,他愿意陪着她糊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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