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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伤离别璟岳寻母,计中计姐弟联手(2) ...

  •   投标的那天新历年已过,大街上已没有多少张灯结彩可言,六国饭店仍一如既往富贵逼人。迦南到的时候记者们正围着河本和羽田一通镁光灯狂闪,还是薛凤来最先留意到他,远远与他点头致笑。
      那日薛凤来在南口的野山上尝尽皮肉之苦,事后很是消沉了几日,只是没想到短短时间又恢复其往日春风满面的状态。迦南将满腹疑惑权且按住,先与主席台上的几位同仁医院投标评委和使馆参赞格雷格逐一握手寒暄。
      这场投标因事前做足了渲染铺垫的功夫,其新闻上的关注力度足以接档西安事变。整个新闻界无数双眼睛盯着,断然做不得凭武力作假,更容不得耍赖。这正是蕴华想要的局面,迦南也深以为然,所以场面上格外配合那些中外记者们。本着同行竞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宗旨与羽田等人合影,众目睽睽之下,双方同时递交投标文件。
      此次投标采用现场开标的方式,投标文书交上去之后,同仁医院的评审委员当场翻阅当场评分,多则两小时少则半小时,就有结果公开。主席台下鸦雀无声,竞标的两方、社会同行还有众多记者摒弃凝神,几乎不眨一下眼睛,就等一个结果。记者们从不打无准备之战,早已备好两份通稿,若中方胜出则是国货之光,若不幸惜败便称虽败犹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席台上各评委已开始窃窃私语,看样子已取得近乎一致的意见。羽田的得意之色藏不住,他与迦南前后排,竟扭过头公然邀请迦南今夜参加他们株式会社的晚会。迦南好涵养,笑说:“承蒙邀请,却之不恭,届时一定到。”他身旁的张苏宴见此情形不由得替迦南捏了把冷汗,私下悄悄用德语问怎么回事,开庆功宴呐,难道日方真的赢定了?不无遗憾地唏嘘,他可是从始至终一直都很看好薛太太的。
      迦南明知这一轮京年药厂赢不了,只是事情机密,无法与张苏宴合盘道来。按二姐计划,他事先已将京年药厂的报价告知羽田,用以获取羽田和河本的信任。而二姐与格雷格另有约定,将一轮竞标改为三轮竞标,所以即便这一趟羽田赢了也无甚关系,二姐要的就是他赢。唯有如此,一方面他可以在日本人那里站稳脚跟,二来也有足够的说词证明二姐已对他生出戒心,三轮竞标这样颠覆规则的大事,他竟然事前毫不知情,剩下的两轮竞标恐怕凭他一己之力恐怕不足以帮助羽田取胜,若要十拿九稳,还需早早另做打算为上。
      这样一来,日本人势必启动那枚暗棋——只要那个人从幕后到台前动起来,二姐就有法子揪住他。
      主席台上的格雷格被推举为院方代表主持发言。他一站起来,台下便立刻一阵骚动,像平静的海水投入深海鱼雷滚滚浪花骤起,不多会儿,格雷格宣布结果的话音未落,日方的媒体已迫不及待将镁光灯闪得如同烟火一般绚烂,璀璨的最中央,是羽田站在那里志得意满地又是招手又是鞠躬致谢,他的助手们开始出来维持秩序,请记者朋友们切勿拥挤,有什么要采访的,羽田先生一定配合云云。
      那家欢乐这家愁。迦南煞白了脸呆坐着,像是没缓过劲儿,张苏宴不放心,只好先不管什么拍照采访了,将他拉至角落里说:“嘿哥儿们,还行吧?打起精神来。你们中国人不是说输阵不输人么。”
      迦南茫然地在两个裤袋之间轮番摸索,还没等他摸出一根半根香烟,热闹的大厅忽然戏剧般安静下来,记者们纷纷放弃给羽田和河本做精彩特写,反而转而拍摄继续发言的格雷格,有人则低头狂写,更有几个心思敏捷的开始在人墙当中搜寻迦南的踪影。
      “哦,上帝!上帝!”张苏宴一连若干个上帝之后才意识过来,上帝也谱写不了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幕。已经有人朝这边来了,都想第一时间采访迦南拿一手资料,近水楼台的他若不先得月那也太说不过去啦。
      “嘿哥儿们,怎么回事?大家都以为尘埃落定薛太太输了的时候,却突然宣布改成三轮竞标,这样一来形势急转,看起来倒更有利于薛太太了。是不是有什么内幕?薛太太一手促成的么?她怎么办到的?”张苏宴举着记事本黄鼠狼遇见鸡两眼放光似地盯着迦南,一面等迦南给他最独家最前沿的资料,一面不忘浮夸惊叹,“我的天呐,薛太太简直是神人了,我对她的敬仰连绵不绝。”
      迦南无声地苦笑,摊开手,“你看我这副模样,像提前知道内幕的情形吗?别说是你,我此刻也一头雾水摸不着北呐。”
      “你也不知道?”张苏宴说见鬼了,还想再追问,蜂拥而上的记者们已经潮水般涌了过来,生生将他从迦南身旁挤了出去。
      摆脱这伙人着实费了迦南一番精力,然而重头戏还在后头。
      傍晚夕照,从前门出发去往珠市口,人在洋车上,右半边脸还是被太阳灼得火热。迦南正暗暗纳罕为何腊月的夕照也能有如此威力,“第一舞台”几个大字已经映入眼帘。
      戏院这时候正上演一出《银空山》,因不是单独上演的折子戏,只为《算军粮》和《大登殿》两出大戏做勾连铺垫,四个龙套咿咿呀呀慢腾腾地唱,一点也引不起观客的主意,人们交头接耳,满戏园子犹如夏天的水边,只听到嗡嗡嗡蚊子闹呱呱呱□□跳的声浪。两个黑衣人径直向迦南走来,将他领进二楼迅速退了出去,听声音并未走远,只守死在门外。
      包厢之内,黑衣人更多,散落在各个角落,从迦南从迈进包厢的一刻就虎视眈眈。面冲戏台方向的一排椅子已经坐满了人,只有羽田和薛凤来之间空了位置,看样子是请君入瓮了。迦南一向来之安之,解了大衣纽扣翘腿就坐,正巧下面《大登殿》开演,一阵西皮摇板之后,生旦几番纠缠,颇为扣人心弦。
      桌上有茶、有果、有点心,迦南自吃自饮,如此受用了片刻,羽田冷笑道:“好好好,卫桑真惬意。”
      薛凤来也笑说:“要说小弟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算什么,义薄云天的人哪朝哪代都有。关键时刻还能巧献连环计,如此有勇有谋独当一面的,哥哥我平生还是第一次遇着,真是佩服得紧呐。”
      戏台上的《大登殿》已经演绎过半,正到了代战公主与王宝钏言语机锋互递软刀子的阶段,迦南看在兴头上,懒懒漫声应道:“薛二哥谬赞了,好说。”话音未落,随着河本一抖脸色,冷硬的金属管子瞬间抵到他脑后。
      “可惜了,好好的戏不叫人看。”迦南听着西皮流水,仰头看着舞台正顶端大红色的幕布,热血里,与这帮人鱼死网破的炙热和忍辱周旋的冷静冷热交织,他松了松领口,猛地拖拽身后黑衣人,一个过肩摔将人掼在地上。更多的黑衣人蜂拥而上,他已拾枪在手,拉栓上堂,对准了河本的脑门。
      一触即发。
      薛凤来冷眼旁观。要说此时乱枪齐发,定能把卫迦南打成血窟窿,只是他的枪同样对准了河本,又不得不投鼠忌器了。
      “小弟,你可想清楚了,若河本先生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死一万次,也走不出第一舞台的大门。”
      迦南举枪的手稳如山岳,不偏不倚的枪口凝滞黑夜当中无尽漫长的黑暗,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他瞥了眼喧喧嚷嚷的楼下,语气却出奇轻松,“哦,未见得就是我死。”
      薛凤来随他瞧过去,也看见了胸前挂着相机的张苏宴正在下边,这看看那瞧瞧,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十足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模样。这就不由得暗暗骂了声狗拿耗子,但对方是美国人,还是个名气不小的记者,也就仅限于暗啐几口唾沫,毫无他法。
      他对河本耳语片刻,黑衣人便齐刷刷地收了枪,依旧围困迦南保持警惕势态。迦南见此便也扔了枪,仍旧坐回去,慢条斯理啜一口茶水,这才说:“三轮竞标的事,我事前并不知情。”
      河本说:“我凭什么信你?”
      “你爱信不信。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藤上的蚱蜢,我做什么骗你?我今天同样被这个事情打个措手不及,且经此一事我才发现我二姐早已开始怀疑我了,难怪她老早就把投标底价透露给我,原来是为了做个局试我忠心。”迦南说话猛然站起来,自河本、羽田、薛凤来还有那众多的黑衣人面上逐个审视过去,白皙的脸庞青筋暴跳阴毒毕现,“老子还没追究是你们哪个走漏了风声,累及老子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毁于一旦,你们倒恶人先告状起来。哼哼,这笔买卖能做便做,不能做,老子也不稀罕!”
      在六国饭店大失颜面的事让河本和羽田气得七窍生烟,直觉告诉他们长久以来都被那个年轻后生给耍了。但眼下他气急败坏发狂放狠,倒也不似作伪。河本和羽田交换眼神的功夫,薛凤来将事情前后飞速捋了一遍,确实找不到任何破绽,这就将信将疑道:“穆蕴华让你全权负责竞标,底价都能告诉你,她与格雷格密谋的事却另有打算,说不通吧?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迦南又狠又冷哼气,摸出根香烟来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她这个人戒心极重又智谋超群,并非什么秘密都肯告知于我。但今日之事后我将结果告知与她,她倒像早有所料一般,可见她今番下足血本布了个大局。但除去欲将贵方药厂一网打尽,是否还另有一层打算,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像临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我倒听说京年药厂有个极宏大的规划——此番若赢了贵方,待京年药厂的牛痘疫苗畅销全国大量资金回笼,她将货款继续投资,甚至把全副身家都压进抗生素的研发量产。据说此事经由蓝衣社之手上报军方,得到军方上层首肯称赞不说,关键的技术人才也由军方出面替她网罗。”
      抗生素是全面开战之后最重要的医用物资,若让穆蕴华此宏大之举成功,后果如何,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重大。河本既怒且恨,这时候再看迦南,虽不至于疑心立即消除无踪,好歹比方才又减少了几分,因此缓和了怒容,说:“此事当真?如若果真如此,对我们大日本军人真不是个好消息。还请卫桑务必替我打听有关此事的一切详情。”
      “这个自然,不用河本先生吩咐,我也自当尽力。”迦南换了放松的姿势,吐着烟圈背靠栏杆,双臂舒展撑在身后,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散开,落在他不经意的视线中,临海观景一般,潮涨潮落均无所谓。
      此等深入虎穴恣意潇洒的风姿,若非蓝衣社常年训练有素的顶级特工,就是真真心里无鬼才能办到。几人眼风交驰,领悟之下,气氛悄然发生改变——羽田甚至亲自动手给迦南倒酒。
      真要说起来,对日本人瞒天过海所需的机智与从容,若依照迦南拘谨耿介的天性原本不易胜任。胜在他用心。幼时他曾向蕴华讨教何谓潇洒,蕴华如此诠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为潇洒;死则死矣何足惧哉,亦是另一种潇洒。是故成也罢败也罢,无忧无怖,万事皆不奈我何。他领悟到这一层,与河本等人打交道时,心态上格外超脱。
      薛凤来又问:“小弟,有一件事哥哥我十分不解。你二姐究竟是使了什么神通,能让美国人同意三轮竞标?”
      “这个嘛,我也是刚刚得知,所以第一时间赶来相告。却不想好心被你们当成驴肝肺。”他见好即收的本领在见到薛凤来和河本尴尬的一笑之后随即发作,“穆家有许多珍藏多年的古玩,其中最轰动当时最神秘的当属‘四眼大齐’。据说穆老爷生前爱之铭心,穆家人除了我二姐,其余人等谁也没见过。后来穆老爷在济南惨死,穆太太不多久也随之病逝,穆家所有的珍玩包括这枚从未面世的‘四眼大齐’尽数落在二姐手中。” 迦南意味深长看了眼河本,清凉的笑声顿时充满了整个包厢,“这些年打这批珍宝主意的人很多,但我二姐好本事,任谁也无法窥探一二。河本先生恕我直言,往事您历历在目吧?”
      那事提起来确实算是河本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败笔,败便败了,关键是败给当时年仅十四岁的穆蕴华身上,所以不论何时想起旧事,河本都不由自主地嘴唇发抖——恨难平所致。他从鼻孔里喷出两串又长又粗的冷哼,“听说她把东西藏进了汇丰银行的保险箱,除了她本人,谁也拿不出来。卫桑到底想说什么?”
      迦南笑道:“河本先生问我她如何做到说服格雷格和同仁医院修改竞标流程,那是因为她打算将一部分珍宝转交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做为期四年的无偿展览。当世仅存的一枚‘大齐通宝’于纽约公开展览,如此盛事,于格雷格的官声而言大有助益,有来有往,格雷格能不卖她一个大人情?再者我还听说,那些东西展览到期将存入位于纽约的花旗银行,看样子,永不会现身国内了。河本先生,这批珍宝在美国人的地界上,不用我多说,想来您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意味着日本人永无觊觎的机会,且将来有这些珍宝做纽带,力保穆蕴华的美国人在银矿主及其代言人之外又多了一拨文化界人士。穆蕴华这步棋一箭三雕着实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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