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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往事历历随风散,桨声灯影梦一场(3) ...

  •   她这头埋首于寝被,像个孤伶伶的鬼魂一样无去无从,那头薛云来却来势汹汹地闯入榴园。
      正逢蕴华领着璟岳和璟玉吃饭。璟玉才出月子,什么早饭晚饭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几口奶,可被蕴华抱在怀里挨着璟岳坐在一处,看着哥哥一口一口地吃得香,居然也会咯咯地笑。
      蕴华点她的小鼻子,“笑了?哥哥都会自己吃饭了,吃得好着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呀?”
      璟岳放下瓷勺,说:“大伯娘,等妹妹长大了我可以喂她吃饭呀。”
      蕴华摇头笑说不行,“你可以教她读书写字,但是她自己能做的事情,还得叫她自己来。”
      娘儿仨其乐融融,讲讲笑笑,没想到薛云来一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叫璟岳出去,找他的奶妈妈回他的屋子去。
      身居内院,那些华丽的身外之物一概不要,蕴华着一件半新的家常夹袄裙子,金织锦软鞋,素颜白得像一道晨光。她对薛云来的气急败坏视而不见,照旧给璟岳加菜,柔声劝他吃完了虾丸再走。
      那柔绮的眉目,仿佛岁月至此沉淀下来,什么手段心术统统不存在,她就只是后院当中一个受用安逸的少奶奶。若无那事,薛云来几乎作这般设想。
      而璟岳大概从未见过父亲生气的模样,心里发怵,三两口扒拉了饭菜,站起来说了声父亲、大伯娘我回屋去了就走。
      “这又是闹什么?”蕴华有些不悦,只是一霎而过,“你大哥在前边书房打电话,你有什么急事儿,也可以过去找他。”
      “我就找你。”
      这就奇了怪了,蕴华心说,这几日并未招你惹啊。她将璟玉放回摇篮,“是为了去武汉的事吧?我都听你大哥说了,也好,多走多看,用你们文人的话讲,那才有灵感。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需要我与大哥替你准备些什么?”
      她幼年也曾是个摸鱼打鸟、一眼不顺便抽鞭子的混世魔王,现年虚岁区区二十三,当家理事自立得早,嫁入薛家后又是长媳长嫂的身份,说话做事威严有加,连带关怀都一派老气横秋的口吻。如果当年她嫁的人是他,他一定不让她负累至天性扭曲的地步。
      然而世上的事说千道万,唯独没有“如果”二字。
      薛云来讥笑道:“除了火车票还有什么可准备的,早走人早清净。”
      厚道人的刻薄千载难逢,哪怕一星半点也是重磅武器,比本性奸滑的嘴脸更能刺人。话虽噎人,蕴华却不一味走寻常路,她可以锋芒毕露,因人而异的,别人蹬鼻子上脸呲哒到她跟前,她要忍也忍得,绝不以眼还眼。
      人嘛,谁没有个心燥上火口不择言的时候,亲近的人当出气筒,这头强了那头软,才不至于闹僵了谈崩了。他兴许是这一阵俗事繁杂,而这一切全因她而起,蕴华温软和气,浅浅的笑靥很有些伏低做小陪小心的意味,“你这时候过来,还没吃饭吧,添双筷子跟我这儿将就一顿?”自作主张地替他拉开椅子,将一碟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蟹黄豆腐挪到他跟前。
      平日鲜焕的一个人,万事不惧气焰煌煌,天塌下来她也敢用肩顶回去。若非有情有义,大可不必对谁委蛇。薛云来一身读书人的清气,又心软意软,蕴华跟前没原则没脾气,蕴华那头若疾声厉色,兴许他还能据理力争,可不料眼下蕴华主动软和,他发了一回怔仲,觉得事情也许不算陷入绝境,不免又振奋起来。
      “过几日我和婉华去武汉之后,家里你就操劳了。”
      才刚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忽然又客气起来,薛彦平还是个孩子吧。蕴华简直要发笑,垂下眼,细长的眼睫盖住她的眸子,而他继续说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说什么咱们控制不了,自己心宽些,别把路走窄了就好。”
      这是当然,她虽生下孩子,但只是女儿,出了月子之后老太太等人的老生常谈在所难免,兴许姨太太的话题又要重新提上日程。她篱笆扎的紧,该怎么应付心里有数,只不过让他宽慰她,可就有些关公门前耍大刀的嫌疑。
      蕴华给他面子,不住点头称是。
      “父母亲年纪渐老,璟玉还小,我们还将璟岳也交你……”
      “璟岳放在我身边,你们大可以放心。我打算先给他请国文、数学和英文先生开蒙。至于时间一长,你们还是得琢磨最好将他带在身边,否则日后孩子不与父母亲近……”
      薛云来哎了声,“等我们在武汉置办了房子,收拾妥当,假期的时候再来接他。”
      蕴华吃惊,“你们……打算在武汉安家?”不是做访问学者么,怎么变成了长居客乡,这可与薛希来说的出入很大。
      “对,以后就在武汉定居,不回北平了。”
      “为什么?”
      薛云来哂哂一笑,“武汉好。”
      他以为他言简意赅给出了答案,蕴华听来却是一长串问题,武汉好,那就是北平不好,故土缘何不好,是因为她?如果因为她妨碍他有家不能回,如果她和他注定不能单纯做大嫂子和小叔子,该走的人应该是她。
      “我明白了……年后我将有一段时间离开北平,你也知道,即将与日本人竞标,我打算将京年药厂的生产销售各个环节逐一巡查过去,打铁还需自身硬嘛,届时少不得在上海呆上几个月。去武汉的事儿,你再考虑考虑?”
      “已经与那边校务说定了,不好更改。”
      “那么,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回家吧,兄弟两人常年不在,父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挂念得很。”
      “再说吧……”他明摆着敷衍,让蕴华的罪恶感一下子满格,“三哥,我为我前些日子的言论道歉。也许我的行为有些不当,伤了你的心,但请相信我,我并没有逼你走的意思。我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一家人太平。”
      薛云来撇过目光,并不肯接她的话,倒显得蕴华的一腔肺腑干巴巴的没有诚意。蕴华默默望向他,话到此处,该表明的她已表明,再多的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如果真能剖心自证就好了。
      顿时安静下来。
      屋子里毕竟有个奶娃娃,安静不了太长,等到璟玉哭起来,两人这点各怀心事的静默也不复存在。换尿戒子蕴华熟练,只是干净的尿戒子放得比较远,于是叫薛云来搭手,“温毛巾,新尿布。”
      收拾干净,又哄了会儿,璟玉继续呼呼大睡。
      两人轻手轻脚走远些,直到确定不会吵到孩子,蕴华才呼出一口气,“这小丫头,哭起来恨不能掀房顶。”
      “你现在很会照顾孩子,要搁以前那个笨呆呆的你,简直不敢想。”
      “是吧?”笨呆呆?这样的注脚,也就他送,她才勉为其难地收。
      “这样很好。我已决意离开北平,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东西还给我,我远走华中,从此婉华好,你也好。”
      他这一段时间言行谨慎回归正途,蕴华都看在眼里,欣慰之余,不免归功于她前一阵子的苦口婆心甚至当头棒喝。柔软而多情的人,从没有想过主动伤害谁,诗性烂漫又向往自由,当初得不到所爱,就应该高傲地孤独地绝版,偏偏主动分担了蕴华的理性和责任娶了婉华。至此他品尝到了婚姻的真谛——一生不尽的债,两道闸门的笼,一道阻止□□狂狷孟浪,一道圈禁精神画地为牢。
      他回国后的种种状态蕴华看在眼里,再多的道理和劝慰讲到最后都是苍白。有时候她甚至感觉她与他一个在云里,一个在泥间,永远不能用同一段频段与他沟通。
      她的本意,让他秉持理智,既已成夫妻,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至于逼他离家的想法,她是万万没有的,所以听了他的话,第一反应不是计较那东西,而是他要走。
      “三哥你一走,我就成了罪人,永远洗刷不净了。一定要这样么,你我之间,自绝于彼此?”
      并非自绝于彼此,只是婉华已经勘破端倪,再不走,等到东窗事发才是真正的无法挽回。这层隐忧薛云来无法向她言明,那种日日提着一口气的滋味,他不愿她尝到一星半点。他更不愿意她心里种下愧疚的种子。他清楚她的为人,待人以赤诚的她终有一天会被那愧疚爬山虎似的覆盖,直至蚀心蚀肺。她为了婉华,割头换命不在话下,她从不欠婉华什么,值得坦荡无愧行走。
      既然如此,眼下的情形唯有姐妹俩分庭别居,少一分接触少一分暴露,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周全的法子了。
      “武汉之行我势在必行,从今往后历历汉阳树萋萋鹦鹉洲,乡关无尽愁。你若有心,把东西还我,就当全了你我多年的情谊。”
      蕴华实在不明白,“什么?”
      薛云来几是一字一咬牙,“绒面笔记本。”
      蕴华惶骇,“那东西时至今日你还留着呐!?”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开始在屋内打转,头顶水晶灯的菱形吊坠倒映出她逐渐泛白的脸色,修长的脖颈和伶仃的身形。那灯光一路沾染上她丝绒裙袄的纹路,进而描摹出人比衣单的轮廓。薛云来看出了可怜,她是个蓄满力量无法打倒的人,居然让别人品出可怜,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放弃,算了,不追究了,不该逼她。
      然而下一秒钟她又将他拽回愤怒的境地,她居然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就不该赠你什么笔记本,我早在六年前就错了。”
      东西要不要还回来,她黑不提白不提已有蒙混过关的嫌疑,居然还倒打一耙。她明明比谁都清楚,那是他下半生的精神寄托,在她嘴里成了斩草除根而后快,薛云来搁在桌沿的手猛地捏了两下,回身也在光影下踱步,金芒染晕他的眼,白茫茫的,像骤兴风雨前翻滚的云。他顺遂长大的人生里,不汲汲于功名,不执着于富贵,亦不担负家族兴衰,可谓随心所欲到极点,所以他没脾气好说话,几乎没什么底线,就连那次夏菊在婉华跟前搬弄口舌连带摔了璟岳,过后再见夏菊,他也依旧好颜色。可眼下他真的恼怒了。
      “我只问你一句,到底能不能还我?”
      “且不说这东西不在我这儿,彦平,”她的称谓再次改口,“如果真在我这儿,此趟我也绝无可能再交回你手上。”
      绝无商量的独断态度彻底惹恼了他。此刻两人隔着一个小小的置物架,四角吊着的鎏金香球别具情趣,里边全是璟玉常用得着的东西,新的尿片、干净的手帕,小虎头帽、拨浪鼓、绒玩偶,才刚蕴华让他搭把手取一块新尿片时,他在这一堆东西里翻找,虽然只是孩子的玩意儿,却也让他有种参与她日常生活的错觉。那感觉既琐细又让人满足,好像浓缩了一辈子的家庭生活,到头来也不过是哄哄孩子把屎把尿。他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离开之前还能有机会与她分享一段微不足道的经历。那时的她荡着孩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多温柔的一人,怎么转眼就口吐刀片,刮人心肝?
      他似乎失去了理智,一手探出去,将她拽了过来。
      一扯一拽力道惊人,蕴华在他怀里挣扎着,原来认识了二十几年的风姿雅致的薛云来,居然也有男人的膂力。她铁了心地挣脱,把自己逼到长案前,直至后背抵住案头,他愈发欺近,一手撑在她身边,目光紧紧扣住她,“你不要逼我。”
      他是什么样的人蕴华再清楚不过,就是下辈子,借他十个胆儿,也办不出破格的事儿,所以拌嘴归拌嘴,眼下的情形让有心人诠释也可谓难堪,但终归不紧要,有嘴说得清,蕴华此时全副心神都用于琢磨——谁拿走了他的东西?婉华吗?蕴华霎时间被这个猜想激出一身冷汗,她捉住薛云来的手,“我问你,什么时候丢的?”
      薛云来忽而笑起来,紧蹙的眉峰攒出痛苦而飘忽的笑意。
      “到这时候你还不承认,家里除了你手眼通天还能有谁?”
      是不是她干的蕴华心里最清楚,她不屑置辩。眼下最令她在意的,她与他两次争吵,都源自同一事物,上一次还好说,事情尚在她掌控之中,可此趟不一样,如果真是落在婉华手里,绝无可能雷声大雨点小平安度过,哦,不,婉华到现在还没有动静,难道已经哀莫大过心死?心死莫过一笑……这才最可怕……想到这里,不觉已冷汗浃背。
      偏偏薛云来仍意识不到危机到来,心心念念的还是那祸乱的根源!蕴华的恨意忽而拔地而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对,就是我拿了,烧了,化成灰扬了!”顿了顿,尤不解气,又补了句,“怎么样吧!”
      低低的一声闷吼,“你别后悔!”蕴华尚未看清楚,已经被他钳住手腕拖入怀里,臂膀铁杆一般箍过来。几次三番的无礼让蕴华忍无可忍,避开他逼近的脸庞,她将身体后仰成一道难堪的弧线,咒骂他发昏了,却被他以唇封嘴。
      滚烫的吻,密实而疯狂,带着不管不顾的报复,不死不休的恨意。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片刻,蕴华当机立断,一脚踹过去,又准又狠地踢中他的膝盖窝,趁薛云来吃痛的一霎那抽身脱逃。她本想绕到长案那头,却没躲过他的长臂,再次被他禁锢。
      “你疯了吗?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
      “我没疯!”薛云来截断她,已经红了双眼的他自认为还是留有一丝清明,“用不着你时刻提点我也清楚我们之间隔着山海,不可逾越,我也没想过逾越。我只求一点念想,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冷酷残忍,这也不能留给我?”
      他的双臂像两道铁闸,把她圈禁在胸前,蕴华一心想挣脱出去,先摆脱了眼前尴尬的局面再图后计,然而这铁闸像装了机簧,越挣反而越紧。蕴华一脑门汗珠,心里反而镇定下来,他的诉求她可以事后慢慢拆解,只要他先放开她,只是她与他的小口角涉及前尘往事,实在不好肆意放开了叫人,或许她可以先稳住他,幸好明臻在前院处理军务,到现在还没回来。
      正庆幸,忽然听得一声巨响,禁锢她的力道凭空消失,薛云来横飞出去,撞在璟玉的婴儿置物架上,东西瞬间七零八落,那四个鎏金香球砸在地砖上,咕噜噜一阵滴溜乱滚。
      转眼看,才发现薛希来不知何时已在跟前,玄青的脸上一团团黑影浓重。他本就是个蔚然深秀的读书人,弃文从武,也没过多沾染武夫的杀戮气息,闲时爱着长衫,手枪从不外露,沉金冷玉的气质,儒雅而闲适。虽然话不多,但仔细相处过就知道,他讲理守礼脾气不坏。可眼下见识过他揪起亲弟弟的衣裳领子一脚踹人心窝子,才算见识了一个人的狠戾无关乎其它,他不发作,只是没有触碰底线而已。
      蕴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屋的,都看见了多少,只是瞧情形要坏事,因为薛希来在默默挽袖口——动手的前奏。她绕过长案拽他,“明臻你听我说,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彦平与我产生了些小误会……”
      此情此景,怎容得下区区误会两字以偏概全,然而她一张嘴,竟试图避重就轻。薛希来一瞬间心里说不出的灰心,他对她的信任,哪怕在这些天暗悉了不少蜚短流长也从不动摇,他们做了这些年的夫妻,经历过丧子之痛,也饱尝异地相思之苦,他自认感情坚如磐石。可这一切都发生在彦平不在的时候,现在他回来了,关键时刻蕴华的心还是偏向他,难道夫妻情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蕴华只见自己映在他眼里的影子摇摇摆摆,可知他此刻心绪起伏,必定误会深了。她愈发慌张,“丢了一件紧要的东西,彦平只道是我拿的,我们三言两语误会越结越深,彦平一时情急这才发狠……”
      薛希来压制音量,“什么东西?”
      事到如今,蕴华也知不可再隐瞒,否则将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记录小诗的笔记本。”她说:“彦平多年来一些不曾发表的诗句都记在上头了。”
      至于这本子为何种重要的前世今生,蕴华情急之中各种掂量纷至沓来,最终选择一带而过。再往深处细说,必要涉及她与彦平的过往,尽管这在明臻并非秘闻,但要蕴华当着他们弟兄亲口说破当年她一笔一划誊抄彦平给她的诗歌,分手前夜她又如何赠予彦平,对此时此景的三人而言未免难堪且残忍。在彦平,他本对无疾而终的情感深以为憾,每一次回忆都如利刃剜心。对明臻,蕴华的心情就更复杂,他的世界清清白白只有她一人,而她却在他之前经历过彦平,哪怕她自认已了断干净,却总有一种亏欠感——他自她而始,她却不能报之以最初。可剖明心迹,彦平枪林弹雨之中寻觅她的情谊,那似水的流年美若前生,当放在心底感激之,而绝不能因今日情急便摆上台面欲撇清而后快。这么想来,她于彦平有负心之欠,于明臻含遗憾之亏,无论如何无法两全,怎不叫她舌尖发涩心绪凄黯。
      她的实话实说掐头去尾,并没有和盘托出,薛希来看得出来,但他不想逼她,于是沉默下来。这一安静,苦痛和失望开始在他心里蔓延。他不信自己的妻子与弟弟旧情复燃藕断丝连,但经此一事他总算明白彦平在蕴华心底仍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彦平今日如此冒犯她,她仍愿意尽她所能维护他。蕴华此刻一定在纠结,如何两边平衡,既保全了彦平又在自己跟前交代过去,思及此处,薛希来的心又酸又涩,那么还是不叫蕴华说了罢,万一有什么两厢难堪,他也不一定承受得住。
      那一脚飞出去毫不留情,薛云来好半天才回神,扶着墙站稳,调匀气息的几息,就见薛希来拂去蕴华的手,一面朝他望来,眼中风雷凌厉。“礼义廉耻,礼居首位。那么你来说,是什么样的误会?”
      几股气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薛云来憋不住,咳了几口,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却并不去擦,更也不急着辩解,任由那血又流多几道,盘踞在他下巴一带,像个不成型的兽嘴,颤动着,发出讥世的哑笑。朋友妻不可欺,况长嫂乎。他几十年的诗书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成了非礼大嫂的衣冠禽兽,错已铸成,多说无益。
      放弃辩解就是认罪伏法,等同于自我放逐,蕴华不敢去想他们兄弟二人从今往后如何面对彼此,更想不通怎么区区半天之间,事情就演变到一发不可收的地步——婉华知道了真相,明臻误会了彦平,难道这六年来的太平日子是借来的,现在期限到了,老天要她还回去?
      被惊醒的璟玉从襁褓里探出小拳头,虚虚地挥舞在半空中,本来只是小声哼哼,得不到大人的抚慰,猛地咧嘴大哭。
      白芍、玉竹和王大虎、周随风其实一直都在外边。薛云来进门找蕴华时,白芍看他脸色不对,想起宁夏那次他与蕴华的争吵,所以璟玉尿床时是她拦住奶妈和玉竹不让近前。现在璟玉再次啼哭,且屋里传出巨响,玉竹和奶妈妈都管她要主意,到底要不要进?
      进吧,撞破什么,她们几个还好,就怕奶妈子嘴不严实,日后传得满世界都是。不进吧,万一璟玉果真发生状况,白芍左右掂量,最终把心一横,“小小姐无事最要紧。”
      一行人低头鱼贯而入,抱孩子的哄孩子的分工得当,白芍指挥王大虎和周随风两个扶起倒地的置物架,她来归拢物品,大伙儿各司其职,那三个杵在屋子当中的当事人此时倒彰显多余。
      薛希来拿眼神示意薛云来,“跟我出来。”
      蕴华亦步亦趋尾随他们来到门下,“大哥,这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身前的薛希来忽然停下来,目光定定系在她身上,眼神渐次复杂,“你担心什么?”
      “我……”
      诚然,蕴华担心薛云来再挨窝心脚,也唯恐他心灰意冷解不开误会。想到明臻也许从此痛心疾首,她又百感交集,万箭穿心一般,心痛得说不出下文。
      薛希来无声地一叹, “我有话单独与彦平讲。你留下,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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