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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投军校希来被囚,急走险蹊跷隐现(2) ...

  •   这边薛鸿飞夫妇愁煞白头,一个窄道之隔的穆家,因为要过新历年,五色彩旗和彩色小灯已经点缀上庭院,暮色中,五彩灯光交织辉映。为显过年的郑重,晚饭摆在花厅里,全家人换上洋装,开香槟吃西餐。
      新年里西式的过法,陈淑碧免去君臣之礼,让周姨娘坐下。周姨娘推辞了下,挑了最下首的位置,刚坐稳,圆溜溜的妙目扫过婉华与蕴华,笑道:“大小姐、二小姐,新年不出去玩呀?”
      婉华一看见周姨娘就起毛,蕴华知道婉华的心病,所以挡在前头说:“晌午才与梅小姐、大哥、三哥看电影回来,累了,不去了。”
      周姨娘直道可惜,“无线电里刚说了,今天晚上王府井放烟火,执政府门前还有乐队演出,我正想邀两位小姐一起去呢。”
      蕴华挺直了脊背,骄矜地一笑,并不急于戳穿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坏心,“谢谢姨娘。只是我们还有期末考试的作业,实在抽不开功夫。”
      周姨娘说:“你们的学问已经够够的了,何必这么累呢?照我说,趁着年少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该可着劲儿的玩就玩,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又能出圈到什么地步?”她笑吟吟地说到这里,只见婉华正襟危坐,蕴华则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如同赏玩什么有趣的西洋镜。周姨娘料想也没那么容易让这只小狐狸给自己当枪使,目光左偏一步,落在穆崇山身上。
      向来女人孩子们相安和睦,就是他志得意满的时刻,这种时候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玩他的玉石古币。“老爷呢,又得了新宝贝,看样子也是不肯出门的了。”周姨娘一张口,空气中就是一阵甜中带腻的香风。当是穆崇山喜爱的格调,他垂下两只手,含笑靠入椅背,“我玩我的,你干你的,大家两不妨碍。婉华姐俩不愿出去,你可以自己去嘛,前几天何会长的家眷不是下帖子邀你们打牌听戏吗?”
      ——她一向善于把握机会,若有似无地显示爱昵。蕴华冷眼收回来,看周姨娘对母亲笑道:
      “太太去吗?太太去我就去,太太不去我又不太懂规矩,我也就不去了。”
      陈淑碧说:“我不去。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这褃节儿,她才不愿自己出门呢。果然周姨娘说:“那我也待在家里陪太太说话。”拧过脑袋对身后的玉坠说:“给何会长家里挂个电话说一声。”玉坠却说:“姨娘忘了,电话坏了,还没修好呢。”周姨娘眉头一皱,旋即松开,“你亲自跑一趟不就得了,这点小事也来问我?”
      当真如此,蕴华因为事事料到先机,不禁沉沉地笑了。

      进入腊月,学校里的功课都已讲授完毕,做最后的总结温习,只等考试结束就可以放假过年。偏偏这几天北风呼啸,几场大雪过后愈发天寒地冻,婉华放学回来就病倒了。陈淑碧亲自照顾了大女儿一天一夜,眼见着婉华的头痛发热非但没有缓解,还在手臂、脸上长出若干粉红色小斑疹,几位家庭医生一致认为不是一般的风寒感冒,而是水痘。
      陈淑碧惊呼,“这病是要过人的“,赶紧让人将没发病的蕴华挪出来,暂时住进桂园的东厢房。
      姐妹俩的屋子面阔五间,婉华占东头,蕴华在西边,只是平日里姐妹俩都挤一块儿睡。现在婉华病了,陈淑碧命蕴华挪出来,王妈妈和叶香进进出出收拾蕴华的衣裳首饰、书本笔墨。蕴华从年字药号前门总店回来,特意进屋转一圈,想凑近看看婉华,却被叶香拦住,“好小姐,别再近了,太太已经差人来说,小心些。”
      只得站在几步开外,远远看婉华裹着被子睡。她悄声说:“王妈妈也不用收了,差不多就行。”
      叶香正捧着她的首饰匣子,听蕴华说了一句“大冷天的我不耐烦戴这些个,你快守着婉华,都冒汗珠了。”叶香也只好放下,转身去看大小姐。蕴华又说:“夏菊替我拿上那本宋朝的《洗冤集录》,咱们出去吧。”
      她在书桌前坐定,喝过热牛奶,才要翻《洗冤集录》,却发觉是《宋史》。想想也了然,夏菊是口角伶俐,但家里重男轻女,没上过学堂,零碎认得三、五百字就不错了。自己要看宋朝的《洗冤集录》,她只认得一个宋字,拿来一本《宋史》也不奇怪。看夏菊在门帘下候着,就叫来玉竹,手指拨出去,“不是这本,是《洗冤集录》。”
      玉竹“哎”一声,轻手轻脚往东次间取来。
      婉华病了,蕴华一个人看书弹琴都没意思,被拘在东厢房,屋子里的人静悄悄地也不敢大声说话。玉竹见蕴华翻了两刻钟的书就撩开,怕她无聊,捧出个一尺来长螺钿贝壳镶嵌成茶花的漆盒,里面是二十四色绕丝和各类珠子,玉石、玛瑙、水晶、珍珠,灯下褶褶生辉,“二小姐,咱们打络子串珠子?”
      打络子是姐妹俩童年最有趣的消遣,耳畔充斥着韵律独特的吆喝声,来自院墙外走街串巷的小贩。五彩绕丝在十指间一翻一穿,将严冬酷暑都织成记忆中的娴静时光。前几天婉华还说要编一个绿松石攒心十瓣团锦结,不如自己替她编了。蕴华选好了颜色,又挑了五个小拇指大的绿松石,翻折五六趟,大小形状却怎么看都不对,索性也丢开了。
      玉竹见状说:“今天电报局派人上门修电话,二小姐实在无聊,不如过去看看?”
      白芍过来说:“我看二小姐自己就能组装无线电,电话机应该也没什么新鲜的吧?”
      确实,人工交换电话,仅限于同城,电话交换过程中的接线、拆线等作业完全由话务员用手工操作完成,李文白先生都给讲过,没什么新鲜的。相比之下,今天已经是玉坠走失的第三天,蕴华更好奇周姨娘的反应。
      玉坠那天出门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蕴华让石管家按人口走失往警察局报了案,但一直没有回音。她估摸周姨娘的忍耐极限就是三天,最多今晚,周姨娘必定得做点什么。
      确实,周姨娘坐不住了。她在随园找到穆崇山,还未开始哭诉,就有听差过来说小少爷也出现了发热的症状,穆崇山顿时心急如焚,周姨娘都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济华也确诊为水痘是在第二天下午,他病势汹汹,脸上全是小疱疹,又疼又痒。穆崇山心疼独子,生怕将来落下痕迹影响容貌,就搬去与儿子同住,亲自照顾,喂药喂饭事事亲力亲为。
      小孩子出水痘也能传染大人,穆崇山执意不听陈淑碧和蕴华的劝,还特意叮嘱陈淑碧格外留心照料蕴华,“两个孩子出痘,别再把剩下这个也传染了。婉华那边你留心些,如果还有别的症状,明天咱们就送医院,不能拖。”这就将两人赶出济华的屋子。
      转眼见周姨娘还在角落里徘徊不肯离去,不禁皱眉,“你还有什么事么?”
      周姨娘期期艾艾,“老爷,原本这时候提这个不免给老爷太太添乱,但玉坠跟了我许多年,现在出门一趟无故走失,我心里难受,像针扎一般。。。。。。”穆崇山劈头打断她,“依你的意思呢?让我放着儿子、女儿不管,亲自出门给你挨家挨户寻人去?”
      “我不是。。。。。。”
      走到门下的蕴华听到这里,特意折回来说:“姨娘只是一时着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周姨娘摸不清蕴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话听起来有几分息事宁人的意思,况且穆崇山怫然不悦,还是不能触怒他,只好忍住泪,跟在蕴华身后离开。
      两人在桂园外分道之前,蕴华还特意说:“姨娘也先别着急,已经报给警察局了,总得容他们几天时间找人。等过两天,怎么着也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种不咸不淡的话,更像敷衍,周姨娘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婉华出水痘,蕴华在百无聊赖地过了过了几晚,这天早上芡实过来说,姑太太那边的秀珍来了,在上房呢,请二小姐吃了早饭赶紧过去。
      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秀珍了。蕴华匆忙用过早饭,坐在梳妆台前等待玉竹梳辫子系丝带的功夫,抹匀樱花牌雪花膏。白芍替她挑了一件白色包金丝边元宝领的上衣,配着织金梅花纹云锦罩裙,系好盘扣,还要往脖子上套珍珠项链,蕴华跺脚,“快些,再快些。”见夏菊捧着斗篷等在一旁,也不戴那链子了,抓了妆台上的钻石手表套上,伸长脖子,“斗篷”,胡乱打个结,往上房跑去。
      胡妈妈、茯苓、芡实和秀珍都在,气氛凝重。见蕴华过来,陈淑碧让其他人下去。秀珍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到最后竟有些梗咽,“。。。。。。已经十几天了,太太每日苦口婆心去劝,大少爷就是不松口。大老爷气极了,每日只给早晚两顿饭,说什么只要不绝了去广州的念想,宁肯饿死儿子也绝不放他出来。苦了我们太太,每日两头奔跑,劝了大少爷又劝老爷不要生气。饭也用得少了,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安稳,我悄悄去问,太太只叫我不要声张,给她揉揉心口就好。”
      陈淑碧微微叹息,这个妹妹历来要强,有个病呀痛的轻易不开口。也难怪她,管着一大家子本就不容易,再加上人心不齐,现在希来又发生这样的事,苦了她。
      “我们太太说,舅老爷和舅太太不是外人,没什么好瞒的。二房那家子整日做耗,没缝的鸡蛋尚且上去叮一叮。现如今大少爷一从侦缉大队出来就被关了十几天,那边的人天天变着法儿地打听内情,虽说我们太太治下,大家都嘴巴严实、忠心不二,可架不住天长日久的不出纰漏。到时候露出一星半点来让二房大做文章,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陈淑碧说:“就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就算希来不回心转意,他也这么大了,有自个儿的想法,只能循循善诱,总这么关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秀珍说:“正是呢。所以我们太太想请二小姐过去劝劝。”
      “蕴华吗?一个小姑娘能干嘛?”
      不单陈淑碧疑惑,蕴华也同样不解。
      北伐全貌究竟如何,十一岁出头的蕴华不太懂。这两年常有学生在前门城楼、珠市口大街游行集会,声讨政府解散议会,擅弄兵权,军阀历年混战,以致民主倒退,共和难产,武装割据,民不聊生。都是些十几、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学生,大多成长于袁内阁废除科举后的时代,勇于睁眼看世界,接受新思想。他们关注现实,他们雄心壮志,愿为理想奋斗终身。蕴华也曾驻足聆听,虽不太懂时政,却能感受打上热血烙印的青春激扬,遥想中国士大夫数千年来为家国天下不惜舍生取义的风骨,也不外如此。
      饶是她再小,也是读仁义礼智信长大的,知道何为大义,一片丹心为报国,可钦可敬!
      薛希来是这些年轻学生的佼佼者,自幼饱览群书,遍察时政,心系国家黎庶。他有理想有主张,且敢于身体力行为国纾难。他要参加军校,投身北伐,蕴华一点儿不奇怪。只是让自己去劝他,姑父姑姑都劝不来的事情,自己又怎么劝得下来?
      秀珍看出陈淑碧和蕴华的疑惑,说道:“我们太太也知道大少爷的脾气,只想二小姐在大少爷跟前略坐一坐,叙些家常。不指望立时回心转意,只希望大少爷能看在二小姐年幼,进而想到家中亲眷非老即幼,能软和些下来,暂时不提去广州的事,如常过了小年、除夕才好。只因往年里祭灶、守岁,往城外施粥布药、慰问医院和学校都有大少爷参与,今年无故不参加了,岂不让二房那边大做文章?”
      陈淑碧明白了,是想用蕴华打亲情牌,对希来采用拖字诀。既不硬碰硬地说不让走,也不松口答应,兴许拖一拖,希来兴头淡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论亲近,薛云来是亲弟弟,比蕴华在血缘上更近些。只是他是男子,在撒娇卖乖引发薛希来顾眷亲情上比不得女孩子自然;再者他自幼由薛希来带着读书,对兄长满心孺慕,在兄长跟前毫无信念主张,由他出马打亲情牌,不合适。
      蕴华说:“我过去没问题,只是拖得了大哥一时,却不可能让他彻底打消念头。大哥可不会听我的。”
      “这点二小姐不必担心。太太和老爷商量好了,也已备下船票,只要平安过了元宵节,就由大老爷亲自送大少爷上船去美国。到时候再多派几个人跟着,只要大少爷安然到了那边读上书,过个三五年北伐消停了,大少爷也就没有参军的念想了。只是这个主意,二小姐千万别让大少爷知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本到校时间在三月,对外只说为了适应环境提前过去,二房那边也就窥探不出什么来。这也称得上圆满。事不宜迟,陈淑碧一面派人往学校给蕴华请假,又叫上夏菊陪着蕴华,由秀珍领着出西小门,进薛家东门,往穆青梵院中而来。
      出门前陈淑碧看了茯苓一眼,茯苓会意,悄悄拉住夏菊对她说:“不知道叶香有没有交代过你,去了薛家内宅,若姑太太院子里的人与你说话,可以客气些应答几句。若是别的什么人,虽说是亲戚不能失了礼数,你只守着规矩办事就好了,多的话一句也别说,也别多看。“ 夏菊说:”姐姐放心,叶香姐姐也说过,我知道了。”
      穆青梵几日间竟瘦了一圈,天青色万福纹缫丝的袄子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不像自己的衣服,倒像拿了别人大一号的衣服来穿似的。蕴华见了心里不好受,先安慰她,“姑姑暂且放宽心,自己多保养。听秀珍说您心口疼,吃过药了吗?”
      秀珍在一旁适时地送来宝荣丸和茶盅,“是到时候了。”
      蕴华伺候穆青梵吃了,劝道:“姑姑好生作息,要不然过几天大哥想通了,不走了,看到姑姑这样,该自责成什么样儿?”
      那孽障果真能听话,安安稳稳去美国读书,不干那些掉脑袋的事情,自己就算瘦二十斤也无妨了。穆青梵拉起蕴华的手,“好孩子,你大哥能有你一半体贴,我也能享福了。”
      “姑姑别这么说,哥哥只是有些执着,等他想明白就回转了。”再宽慰穆青梵几句,蕴华留下秀珍,自己带着夏菊往薛希来的院子而去。
      薛家大房的院子她往来惯了,仆佣们也都熟悉,往常见了她都热络地唤一声穆二小姐好。今日气氛迥异,明明还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称呼一样的笑容,却处处透着拘谨小心,蕴华大概知道原因,无非是看姑姑和姑父心情不佳,人人自危,愈发小心行事。行至薛希来的房门前,见薛桥和薛亭两个门神一般守着,冲蕴华揖手,“穆二小姐。”
      “姑姑让我来看看大哥。”
      薛桥已经接到吩咐,从腰间掏出钥匙侧身开了门,“请。”
      要紧事,越少人知情越好,蕴华便不让夏菊跟进去,“你且去那边北墙根廊子下晒晒太阳。”还有些不放心,目光梭巡一圈后驻留在她脚下,“别贪玩儿跑远了。”夏菊高蕴华一个头,却被蕴华语气老成地叮嘱吩咐,终究主仆有别,自然不敢异议。薛桥和薛亭两个听说过蕴华的豪横壮举,也都见怪不怪。
      薛希来的正房面阔三间,东边起居,西边是书房。蕴华进屋后左右四顾,晨起阳光短促,打在脚下,只模糊辨识到书桌后有人,走进一看,薛希来周身被幔帐的阴影聚拢,满脸胡茬,一身落拓,目光晦涩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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